第十九章 針尖對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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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沉重的殿門後,那“哐當”的閉合聲,像是一口巨大的棺材蓋上了蓋子,把最後一點活泛氣兒也徹底隔絕了。
大殿裏,瞬間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高懷德、牛大寶,三個人像三塊突兀的礁石,杵在冰冷空曠的殿堂中央。
對麵,是王座上的穆勒,他那幾個驢臉官員,還有那圈眼神跟刀子似的金甲武士。
空氣裏雙方那股子劍拔弩張的味兒不但沒散,反而更濃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子上。
高懷德那柄青芒劍,依舊半出著鞘,幽冷的寒光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流轉,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無聲地警告著任何敢於靠近的蠢動。
牛大寶那對兒沉甸甸的金鐧,也還穩穩攥在蒲扇大的手裏,鐧身的棱角在偶爾透進來的光斑下反射著冷硬的烏光,仿佛隨時能掄起來,把對麵那些金燦燦的“烏龜殼”連人帶甲砸成鐵餅。
穆勒那老小子,耗子似的眼珠子,在我們仨身上來回梭巡了好幾遍。
那眼神陰冷、黏膩,帶著審視、算計,還有一絲極力壓抑的忌憚。
他擱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頭,開始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光滑的木頭表麵。
“嗒…嗒…嗒…”
那聲音不大,卻在這針落可聞的死寂裏顯得格外刺耳。活像一隻藏在暗處的老蜘蛛,不緊不慢地編織著它那致命的網。每一聲“嗒”,都像是敲在我們緊繃的神經之上。
他身邊那幾個驢臉官員,臉色煞白,嘴唇緊抿,眼觀鼻鼻觀心,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弄出點動靜,就成了打破這脆弱平衡的倒黴蛋。雙方真要是動起手來,最先死的一定是他們。
那幾個金甲武士,腰杆倒是挺得筆直,像釘在地上的鐵矛,可他們握著彎刀刀柄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暴露了內心的緊張。
他們眼神裏的凶悍早已被一種更深的驚疑和凝重取代,死死地鎖著我們仨,尤其是高懷德那半截露在外麵的、仿佛隨時能噬人性命的青鋒。
時間,就在這令人牙酸的沉默和對峙中,一點一滴地爬過去,慢得像鈍刀子割肉。
綠珠出去多久了? 我心裏頭跟被一百隻貓爪子撓著似的。
溫妮公主那如同天仙般的丫頭到底怎麽樣了?
是真他娘的病得起不來床,還是被這老狐狸關在哪個不見天日的犄角旮旯裏?
穆勒這老雜毛,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耗子藥?
把綠珠支開,是想跟老子玩硬的?還是想拖延時間憋壞水?
我表麵上穩得一批,甚至故意咧開嘴,衝著王座上的穆勒露出一個極其混不吝的笑容,那意思明明白白:你瞅啥?有本事你動老子一下試試?老子就站這兒,你能奈我何?
可心裏頭,早就開了鍋,各種念頭翻江倒海:
索隆!索隆那莽夫死得蹊蹺!前腳還活蹦亂跳要帶兵去端了米尼艾爾的老窩,後腳就捂著肚子狂吐白沫一命嗚呼!要說這老狐狸沒在背後捅刀子,鬼都不信!
蒙根那狗賊,跟米尼艾爾被我剃了毛的國王眉來眼去,私通款曲,最後死在亂軍裏算他走運。穆勒這老小子,跟蒙根穿一條開襠褲,索隆的死,他脫不了幹係!
天仙公主…那丫頭片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嬌滴滴跟朵花兒似的,骨子裏那股子倔勁兒隻有小爺我心裏清楚!
她一個人被關在這吃人的深宮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老子答應過綠珠要護著她!這老狗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
城外!城外那幾萬兄弟是老子最大的底氣!
朱三炮那幾架黑黝黝的“火龍出水”,炮口可都還對著這破城門呢!
穆勒老兒,你想玩陰的?掂量掂量你那破城牆,夠不夠老子幾炮轟的?看誰先玩死誰!
半個時辰…綠珠要是再不出來,半點音訊沒有… 我眼神掃過穆勒那張絲瓜瓤死人臉,又瞥了眼他身邊那幾個噤若寒蟬的狗腿子。
老子管你什麽王宮深苑,什麽狗屁規矩,就掀桌子!先劈了你這裝神弄鬼的大殿,再把你這老窩翻個底朝天!
掘地三尺也要把溫妮找出來。高懷德,牛大寶,到時候給老子放開手腳幹!
腦子裏正盤算著掀桌子劈柱子砍人的順序,殿門外終於傳來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這不是綠珠那種帶著點急切和分量的步子,而是那種刻意放輕、帶著點飄忽的動靜。
是剛才領綠珠出去的那個白無常內侍回來了。
他依舊低垂著腦袋,腳步又快又輕,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飄過冰冷的地麵,徑直走到穆勒的王座旁。
他彎下腰,湊到穆勒耳朵邊,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飛快地嘀咕了幾句。這個傻蛋,就算他大聲嚷嚷,我們也聽不懂啊。
穆勒聽著,那張死人臉上波瀾不驚,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然後隨意地揮了揮手。
那白無常立刻像得了赦令的鬼魂,悄無聲息地退到陰影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穆勒那雙耗子眼,又慢悠悠地轉回到了我身上。嘴角,竟然再次扯動,露出了那副令人作嘔的、假惺惺的笑容。
他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種幹巴巴的、毫無起伏的調子,像是在念一段陳腐的經文。他嘰裏咕嚕說了一串鳥語,眼神卻帶著一種試探,直勾勾地盯著我的反應。
俺他娘一句都聽不懂。
一個字都聽不懂。
但這老狐狸臉上的表情和那眼神裏的意味,老子看得懂!那是一種混合著虛偽的客套、刻意的安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小親親綠珠不在我身邊,這老小子就敢在老子麵前念天書了。他以為老子是聾子還是傻子?
我臉上的混不吝笑容瞬間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帶著濃重懷疑和警告的冷峻。
我抱著膀子,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銳利得像刀子,直接迎上穆勒的目光。那意思很清楚:少他媽跟老子裝神弄鬼!說人話!或者,讓能說人話的來!
穆勒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他臉上的假笑略微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那種令人火大的平靜。
他不再看我,反而慢悠悠地伸出手,從旁邊小幾上端起一個鑲嵌著綠鬆石的銀杯。
杯子裏是琥珀色的液體,也不知道是酒還是別的什麽玩意兒。他湊到嘴邊,極其優雅地、小口小口地呷著,喉結緩慢地滾動,發出細微的吞咽聲。
這老狗!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他在享受這種語言不通帶來的掌控感?他在試探小爺我的底線?還是…他在等什麽?
大殿裏再次陷入了那種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沉默。
這一次,連穆勒那煩人的手指敲擊聲也停了。
隻剩下牛大寶那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大殿裏顯得格外清晰。
還有高懷德,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紋絲不動,隻有劍鞘上偶爾傳來極其輕微的、金屬與皮革摩擦的“沙沙”聲,像毒蛇在草叢中潛行時鱗片刮過草葉的微響,提醒著所有人這平靜下的致命殺機。
我索性不再看穆勒那張令人作嘔的老臉。身體往後一靠,後背抵在了身後一根雕著繁複花紋的冰冷石柱上。我閉上了眼睛,仿佛在閉目養神。
但全身的感官,卻在這一刻提升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