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夜梟與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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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懷德帶著他精挑細選的五百名特戰營弟兄,像墨汁融入了愈發濃重的夜色,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營地的邊緣。
    我站在營門口,直到最後一絲馬蹄的微響也被風聲吞沒,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胸腔裏那團因秦大哥之死而燃起的邪火,此刻被一種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冷靜所取代。
    報仇需要熱血,但打仗,更需要一顆冰做的心。
    回到中軍大帳,綠珠還在燈下等著。
    跳躍的燈火在她清秀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她卻坐得筆直,手裏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塊我隨手塞給她的、帶著溫潤光澤的草原青玉。
    “怎麽還不歇著?”我走過去,聲音不自覺放低了些,生怕驚擾了這戰前難得的片刻寧靜。
    “等你。”她抬起頭,眼中沒有睡意,隻有清晰的憂慮和全然的信任,“高將軍他們……能成嗎?”
    “懷德辦事,老子放心。”我一屁股坐在她旁邊的氈毯上,抓起水囊又灌了一口涼水,“那幫小子,是老子從風雷軍裏篩了又篩,挑了又挑的尖兒。
    摸哨、潛伏、暗殺,都是好手。
    別說拔掉幾個沙漠哨探,就是讓他們摸進密陀羅的被窩裏薅他兩根毛,估計都能辦得神不知鬼不覺。”
    綠珠被我粗俗的比喻逗得微微展顏,但笑意很快又被擔憂覆蓋:“就算拔掉了哨探,突襲阿爾罕大營,還是太險了。兩萬人啊……”
    “兩萬頭豬聚在一起,也還是豬。”
    我冷哼一聲,眼中閃過寒光,“阿爾罕這隻‘血蠍子’,太自大了。
    他以為草原還是他那片可以橫著走的沙漠?老子偏要讓他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老子不是蛇,是閻王爺派來收他命的無常!”
    我拉過她的手,感覺她指尖微涼,便用力握住,試圖將一點熱度傳過去。
    “別擔心,丫頭。老子心裏有杆秤。這把賭得是大,但贏麵也不小。隻要敲掉了阿爾罕,密陀羅就成了沒牙的老虎,至少也得瘸條腿。
    到時候,是打是談,主動權就在咱們手裏了。”
    綠珠輕輕“嗯”了一聲,將頭靠在我肩膀上,不再說話。
    帳內隻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劈啪聲,以及帳外呼嘯而過的夜風。我們就這樣依偎著,等待著,仿佛兩隻在暴風雨來臨前相互取暖的野獸。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息都顯得格外漫長。
    我閉著眼,腦子裏卻像走馬燈一樣閃過無數畫麵:秦大哥豪邁的笑臉,豆芽兒機靈的眼神,野狼峪衝天的火光,哈斯大王被綁在高台上絕望的嘶嚎,還有溫妮那雙湛藍的、帶著依賴和某種複雜情愫的眸子……
    他娘的,這擔子真是越挑越重了。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離預定動手的時間還有一個多時辰,帳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是負責聯絡的親衛隊長,聲音壓得極低,卻透著一股緊張。
    我心裏一凜,猛地睜開眼:“進!”
    親衛隊長掀簾而入,帶進一股寒氣,他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急促稟報道:“將軍,高將軍派人回來了!”
    這麽快?難道出了變故?
    “人呢?帶進來!”我豁然起身。
    一個身影幾乎是踉蹌著被扶了進來,渾身裹著夜行衣,臉上塗著黑灰,但依舊能看出他極度疲憊,嘴唇幹裂,眼神卻亮得嚇人。他一見到我,就想單膝跪地,被我一把攔住。
    “別整這些虛的!說,怎麽回事?懷德呢?”我急聲問道。
    那斥候喘著粗氣,啞聲道:“將軍…高將軍命小的先行回報…哨探…駝蹄窩西側的沙漠部落明暗哨探,共計二十七處,已全部…全部清除!”
    帳內瞬間一靜。
    連我都愣了一下。這麽快?比預計的提前了將近一個時辰!高懷德這小子,他娘的真是給老子長臉!
    “好!幹得漂亮!”我重重一拍大腿,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怎麽做到的?沒驚動大營吧?”
    斥候臉上露出一絲後怕和欽佩交織的神色:“回將軍…高將軍…他用了‘藥’。”
    “藥?”我愕然。
    “是…是賀先生之前搗鼓出來,說是能讓人昏睡不醒的迷煙…本來沒太當回事。高將軍這次帶了一些,用在幾個最難啃的暗哨上…效果奇佳!幾乎是…悄無聲息就拿下了。
    有幾個硬點子,也被我們用弩箭和短刃解決了,沒鬧出動靜。”
    “高將軍現在何處?”我強壓激動,沉聲問。
    “高將軍帶著其餘弟兄,已在駝蹄窩西側五裏外的一處背風窪地隱蔽待命。
    他讓小的稟報將軍,時機已到,請將軍按原計劃行動!他會在預定時間,點燃三支火箭為號,指引‘火龍’轟擊方向!”
    “明白了!”我眼中精光爆射,“你下去休息,辛苦了!”
    斥候被扶下去後,帳內的氣氛瞬間變得火熱而緊繃。最後一絲不確定性被消除了!
    通往阿爾罕大營的道路,已經被高懷德這把無形的利刃,徹底掃清!
    “傳令!”我聲音如同出鞘的寒冰寶刀,冰冷而鋒利,“朱三炮,火器營全體,即刻向前移動,抵達野馬河穀預設發射陣地!給老子把‘火龍出水’架起來,裝填完畢,瞄準西邊!等老子號令!”
    “牛大寶!帶你的人,披甲執銳,在火器營後方列陣!一旦‘煙花’放完,給老子像一把錘子一樣砸進去!專挑亂的地方砸!”
    “其餘各部,按預定方案,進入阻擊位置!防備米尼艾爾人可能的增援!”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整個風雷軍大營如同沉睡的巨獸驟然蘇醒,開始高效而肅殺地運轉起來。
    腳步聲,甲葉碰撞聲,壓低的口令聲,還有車輪碾過草地的沉悶聲響,交織成一曲大戰前的死亡序章。
    我和綠珠也走出了大帳。
    夜空如墨,星月無光,正是殺人放火的好天氣。
    綠珠幫我整理了一下並未淩亂的衣甲,手指在我胸前冰涼的鐵片上停留了一瞬,輕聲道:“一切小心。”
    我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重重親了一下,咧嘴笑道:“等著老子凱旋,回來給你講‘燒蠍子’的故事!”
    說完,我不再留戀,轉身大步走向營地前方。
    寒冰寶刀在我腰間輕輕晃動,刀柄上傳來的冰冷觸感,讓我的頭腦異常清醒,心中的殺意卻如同沸騰的岩漿,亟待噴發。
    來到前沿陣地,朱三炮正帶著他那幫寶貝火器營的弟兄們,吭哧吭哧地將十幾架“火龍出水”在選定的坡地上架設起來。這些黝黑的鐵家夥在夜色中沉默著,如同蟄伏的凶獸,隻待一聲令下,便會露出猙獰的獠牙。
    “將軍,都準備好了!藥線檢查了三遍,保準一點就著!”朱三炮抹著臉上的汗和油灰,興奮地向我匯報。
    我點點頭,目光投向西方那片深沉的黑暗。駝蹄窩就在那個方向,此刻,那位驕傲的“血蠍”阿爾罕,或許正在他的大帳裏,做著劫掠聖泉城、懷抱美人的美夢吧?
    可惜,你的夢,該醒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周遭寂靜得可怕,隻有風掠過草尖的沙沙聲。所有士兵都屏息凝神,等待著那個決定性的信號。
    我站在陣前,如同一尊石雕,唯有緊握著刀柄的手,暴露了內心的不平靜。
    突然——
    遙遠的西方黑暗深處,三點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紅光,如同地獄睜開的眼睛,在夜空中猛地閃爍了一下,隨即迅速熄滅!
    是高懷德的火箭信號!
    來了!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因為激動和殺意而微微發脹,運足內力,發出了石破天驚的怒吼:
    “朱三炮——!給老子放‘煙花’!瞄準那三支火箭升起的方向,轟他娘的!!!”
    命令如同驚雷炸響!
    早已準備就緒的朱三炮,幾乎是帶著一種狂熱的虔誠,親自將火把湊近了引信!
    “嗤——嗤嗤——!”
    引信燃燒的聲音在死寂的夜裏顯得無比刺耳!
    下一秒——
    “轟!!!!!!”
    “轟隆隆——!!!”
    如同天崩地裂!如同火山噴發!
    十幾道拖著橘紅色尾焰的“火龍”,發出刺破耳膜的淒厲尖嘯,從我們陣地上騰空而起,劃破漆黑的夜幕,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駝蹄窩西側,那片沙漠部落大營的核心區域,狠狠地砸了下去!!!
    巨大的爆炸聲接連響起,即便相隔甚遠,我們依舊能感受到腳下大地傳來的清晰震動!
    遠處,黑暗被瞬間撕裂!一團團巨大的、橘紅色的火球在敵營中衝天而起,翻滾著,膨脹著,將那片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晝!
    隱約可見帳篷的碎片、人體的殘肢、以及受驚戰馬的輪廓,在火光中被拋向空中!
    濃烈的黑煙滾滾而起,形成了一道恐怖的煙柱。
    “打中了!肯定打中了!”朱三炮激動得跳了起來,手舞足蹈。
    我死死盯著那片化為人間煉獄的敵營,心髒在胸腔裏狂跳。
    成了!第一步行了!
    爆炸聲尚未完全平息,我已經再次發出了命令:
    “牛大寶!該你了!帶人衝上去!趁亂給老子往死裏打!記住,目標是中軍,是那麵蠍子旗!”
    “風雷軍的兒郎們!跟老子殺——!”牛大寶如同被壓抑許久的洪荒巨獸,發出了震天的咆哮,揮舞著金鐧,一馬當先,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他身後,數萬風雷軍重甲騎兵、步卒,如同決堤的洪流,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朝著火光衝天的敵營發起了迅猛的突擊!
    幾乎在同一時間,駝蹄窩的東側,米尼艾爾人的大營也出現了明顯的騷動。
    火光搖曳,人影幢幢,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襲擊驚動了。
    “傳令阻擊部隊!給老子死死頂住東麵!絕不能讓密陀羅的人輕易過河支援!”我厲聲下令。
    好戲,才剛剛開場。
    阿爾罕,你這隻沙漠裏的毒蠍子,老子給你準備的這份“燒烤大餐”,味道如何?
    我按著腰間的刀柄,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接下來,就看牛大寶這把重錘,能不能在亂軍之中,真的砸碎那顆毒蠍的頭顱了。
    遠方的火光映在我冰冷的眼眸中,跳躍不定。
    秦大哥,你看著,這隻是開始。
    所有敵人欠下的血債,我都會讓他們,連本帶利地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