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商隊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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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的天,像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前一刻還晴空萬裏,眨眼工夫,烏雲就跟趕集似的從四麵八方湊攏過來,沉甸甸地壓在人頭頂,也壓在人心上。
    聖泉城的凱旋慶典,辦得那叫一個風光。
    滿城的百姓算是徹底揚眉吐氣了,一個個把胸脯挺得老高,仿佛打跑密陀羅、燒死“血蠍子”的是他們自己。
    長街之上,人頭攢動,歡呼聲浪幾乎要把城樓子上的瓦片給掀飛。
    鮮花、彩帶、還有姑娘們含羞帶怯拋過來的香囊手帕,跟不要錢似的往我們這些“功臣”身上招呼。
    我穿著那身漿洗得筆挺、卻依舊覺得渾身不得勁的新袍子,騎在高頭大馬上,走在隊伍最前頭。
    左邊是繃著張黑臉、努力想擠出點笑模樣卻比哭還難看的蘇和,右邊是咧著大嘴、揮舞著金鐧跟耍猴似的牛大寶。
    高懷德依舊像個影子,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麵,抱著他那柄青芒劍,眼神警惕地掃視著人群,仿佛隨時會有刺客從哪個犄角旮旯蹦出來。
    溫妮女王一身盛裝,站在王宮最高的露台上,陽光灑在她金色的王冠和滿頭烏發上,熠熠生輝。
    她微笑著向她的子民揮手,儀態萬方,從容不迫。
    隻有我,在偶爾目光交匯的刹那,能捕捉到她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複雜的微光——有關切,有驕傲,或許,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落寞。
    綠珠沒有出現在這喧鬧的場合。她提前跟我說了,要留在住處幫我清點行裝,檢查攜帶的藥材。
    我知道,這丫頭是怕這場麵,怕看到溫妮,更怕自己控製不住情緒。
    慶典的喧囂持續了整整一天。
    到了晚上,王宮大擺宴席,歌舞不休,酒肉管夠。
    那些阿卡拉的老臣們,這次是真心實意地輪番上來敬酒,馬屁拍得山響,說什麽“劉將軍真乃天神下凡,阿卡拉永世不忘”雲雲。
    我端著酒杯,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應付著各色人等,心裏卻跟長了草似的,恨不得這宴席立馬結束。
    杯裏的葡萄美酒喝著甜絲絲的,卻遠不如草原的燒刀子來得痛快、解渴。
    看著底下牛大寶跟人拚酒拚得麵紅耳赤,朱三炮偷偷摸摸往懷裏揣水果點心,高懷德依舊滴酒不沾抱著劍當門神……我隻覺得一陣莫名的煩躁。
    這些熟悉的麵孔,這場用鮮血換來的勝利,這看似穩固的草原…老子終究是要離開了。
    酒入愁腸,化作思鄉淚。這話文縐縐的,不符合老子的人設,但那份抓心撓肝的惦記,是真的。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場,我幾乎是逃也似的溜回了住處。
    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一間屋子還亮著燈。
    推門進去,綠珠正就著油燈的光芒,細細地縫補我一件穿舊了的布袍。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回來了?喝了不少酒吧?灶上溫著醒酒湯。”
    燈光下的她,側臉柔和,神情專注,像極了等待丈夫歸家的小媳婦。
    這一刻,白日裏的所有喧囂、浮躁,仿佛都被隔絕在了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我心裏那團亂麻,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撫平了。
    “沒喝多少,光應付那些老家夥了。”我走過去,很自然地坐在她身邊,抓起她的手捏了捏,“還是你這兒清淨。”
    綠珠放下針線,起身給我盛了一碗溫熱的湯,看著我咕咚咕咚喝下去,才輕聲問道:“都準備好了?蘇和將軍那邊…”
    “嗯,糧草軍械,向導地圖,都備齊了。半個月,就半個月。”我放下碗,用力抹了把嘴,“弟兄們憋著一股勁,養精蓄銳,磨快了刀,咱們就回家!”
    “回家…”綠珠喃喃地重複了一句,眼神有些飄忽,“我們的家…在哪裏呢?”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她從小就沒有過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如今她口中的“家”,恐怕就是我所在的地方。
    我心頭一軟,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額頭,沉聲道:“有老子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等回了中原,報了仇,穩定下來,老子給你蓋一間大房子,比這王宮還寬敞!咱們生一堆小土匪,你教他們讀書識字,老子教他們耍刀弄槍…”
    綠珠被我逗得“噗嗤”一笑,臉頰微紅,輕輕捶了我一下:“沒個正經!誰要跟你生小土匪…”
    笑鬧過後,她又安靜下來,靠在我懷裏,低聲道:“我隻是…有點怕。”
    “怕啥?有老子在,天塌不下來!”
    “不是怕那個。”綠珠搖搖頭,“是怕…中原如今不知亂成什麽樣子。秦將軍那樣的人物都…我怕你…”
    我明白她的擔憂。秦大哥的死,像一根刺,紮在我們每個人心裏。
    中原的局麵,肯定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凶險複雜。
    “怕沒用。”我收緊了手臂,聲音低沉卻堅定,“秦大哥的仇,必須報。紅巾軍的旗,絕對不能倒。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老子也得去闖一闖。何況…”
    我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光:“老子現在,可不是當初那個隻會蠻幹的小土匪了。草原這幾場仗,沒白打。”
    成長這玩意兒,有時候就是這麽不知不覺。等你回過味來,發現自己已經能一邊算計著軍糧夠吃幾天,一邊琢磨著怎麽敲碎仇家的腦殼了。
    接下來的日子,整個風雷軍大營像一架上了發條的機器,高速運轉起來。
    傷兵在軍醫和綠珠的悉心照料下快速恢複,損壞的兵甲被修複打磨得鋥亮,戰馬被喂得膘肥體壯。
    蘇和果然沒掉鏈子,承諾的糧草軍械一車車運進大營,堆得像小山一樣。
    牛大寶帶著一群精力過剩的老兵,把校場折騰得塵土飛揚,吼聲震天。
    高懷德則不見蹤影,估計是帶著他的特戰營,又去搞什麽秘密偵查或者特殊訓練了。
    朱三炮最忙活,圍著那幾架寶貝“火龍出水”和剩下的火油火藥打轉,恨不得把每個螺絲都擰下來擦一遍。
    我每天在各營之間巡視,檢查準備情況,處理各種瑣事,還得抽空應付溫妮派來的使者——送來的不是滋補的藥材,就是禦寒的皮裘,關懷備至,弄得我心裏更是五味雜陳。
    這天下午,我正跟蘇和在校場上查看新送來的弓弩,一個親兵快步跑來,低聲稟報:“將軍,薩日愣求見。”
    薩日愣?這獨臂門神主動來找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挑了挑眉,對蘇和道:“你先忙著,我去看看。”
    走到營門口,果然看見薩日愣像根標槍似的杵在那裏,依舊是那副死氣沉沉的表情,獨臂空懸,僅存的手按在彎刀刀柄上。
    周圍的風雷軍士兵都離他遠遠的,眼神裏帶著警惕。
    “找我啥事?”我走到他麵前,開門見山。
    薩日愣抬起眼皮,那雙冰碴子似的眼睛掃過我,用他那沙啞的嗓音,生硬地說道:“陛下讓我跟你去中原。”
    我愣住了。溫妮把這尊神派給我?這是幫忙還是添堵?
    “你的任務是保護女王陛下。”我皺眉道。
    “陛下說,幫你,就是幫她。”薩日愣語氣毫無波瀾,“我熟悉邊境,能打,能探路。”
    我看著他,心裏快速盤算。這家夥雖然軸了點,但身手確實沒得說,忠心更是不用懷疑(當然是對溫妮)。
    有他當向導和尖兵,確實能省不少事。隻是這溝通起來……
    幾乎是在一瞬間,我便下了決斷。
    “不用。你應該也能看得出來,我的身邊高手如雲,不乏能人異士,精兵強將。而你們女王陛下的身邊,卻沒有幾個值得信賴的人。
    你回去轉告溫妮,就說我這裏完全用不著你,當麵謝絕了,但對她的這份好意,內心充滿感激。
    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繼續留在你們女王陛下的身邊,時刻保持警惕,精心護她周全。
    等我把中原那一堆破事兒處理幹淨,哪天心情愉悅,悠哉悠哉地重返這裏時,倘若溫妮少了一根頭發,我都會拿你試問!”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甚至目露凶光。
    薩日愣沉默地愣了好久,微微頷首:“我以前除了女王陛下,誰的話都不聽,這次聽你的。我們尊貴的女王陛下,應該是沒看錯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語言這種東西,就是一種工具,熟能生巧。
    綠珠有這方麵的天賦,我一點兒都沒有。
    幸虧薩日愣話少,我們之間還能簡單溝通交流。
    因為沉浸在這樣的語境中日子久了,不知不覺間,我能聽懂不少,但會說的真沒有幾句,尤其熟練的是罵人的粗話。誰讓小爺我打小就聰明過人呢?
    打發了薩日愣,我剛想喘口氣,又一個親兵跑來,這次臉色卻有些古怪,帶著幾分莫名的欣喜:“將軍,聖泉城的城門口,此刻熱鬧非凡。第一批被派出去的商隊回來了,崔將軍也隨之一同歸來了。”
    我心裏猛然一動,崔二狗那個臭小子終於回來了?這下中原那邊的情況,完全用不著我們瞎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