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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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燈亮了, 傅星河慢慢降低車速, 漫不經心地問他:“林天,你是不是吃糖長大的?”

    “不是啊!”林天生怕傅醫生覺得他小孩兒性子, 連忙否認,“我最討厭吃糖了,小時候我和別的小孩兒都不一樣, 我不吃糖也不吃零食!”說完他舌尖頂了一下嘴裏的硬糖,腮幫子頂出一小塊來。

    “那你為什麽這麽甜?”緊閉的車廂裏, 他和平常無異的聲音吹到林天耳朵裏。

    林天茫然地眨眨眼,緊接著臉迅速爆紅, “我……”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一個“我”字捂了半天, 最後說:“其實我小時候……喜歡吃可愛多來著, 還有那種特甜的冰棒……”

    他是真不愛吃糖, 也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從小到大,爺爺問他要什麽禮物,父母問他要什麽, 他都答不上來。他和別的小孩兒不一樣,別人喜歡變形金剛的年紀,他一個人在家裏那媲美圖書館的書房裏躲著看莎士比亞。別人追女孩的年紀, 他在鵝黃的燈光下偷摸臨摹傅星河的試卷。

    他什麽都不想要。

    或者說他對大多東西都沒有執念, 也沒有渴望, 除了傅星河。

    吃完午飯, 林天把傅星河送回了家, “我下午就忙完了……晚上可能有慶功宴。”

    傅星河點頭道:“慶功宴完了你直接回家,到家記得給我消息。別喝太多酒。”他囑咐。他還當林天是什麽中層管理,這種慶功宴,被灌酒還是能躲一躲的。

    林天點頭應了,傅星河正打算下車,林天又把他給拉住了,“我要明天才能見你,我……我舍不得讓你走。”他想起傅醫生說的話,於是有些厚臉皮地張開手,“……抱會兒再走好不好?”他眼裏既有忐忑,又有祈盼。林天停車這地方陽光特別曬人,從樹葉間篩落的正午的日光,粗糙地磨著他被染成金色的長睫毛。

    猛烈的日光讓他皮膚看起來是透明的,傅星河被他拉得回過身去,他注視朝自己張開手臂的林天兩秒,接著拽過他的手臂,扳著他的肩膀,單手圈著他的腰。兩人有些別捏地靠在一起,車內空間對兩個大高個而言實在是太窄了,傅星河的手掌在他背後搓了幾下。林天就安靜地靠在他的頸窩,深深地呼吸了幾口。

    他真不想放開傅星河。

    他的迷戀表現的太明顯了,林天在他的頸窩拱了拱,腦袋蹭在他的臉頰上,心裏很想這麽一直抱著他。

    傅星河側頭親了親他的頭頂,然後放開他。

    “認真工作。”

    林天苦著臉,“我認真不了,我肯定會想你的。”

    傅星河有些無奈道,“別讓領導發現了。”

    林天重重地點頭,嘴角翹得老高,“發現不了的!我走神看起來就和思考一樣!”

    傅星河怎麽會相信他這句話,林天每次開小差都太明顯了,眼神凝在半空中,滿臉呆萌,就差呆毛豎立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走神一樣。

    競標會進行了一個下午,林天不用發言,隻用最後致辭。他在下麵坐著,默默無言地把主辦方發的礦泉水喝光了。競爭對手都和預估的裏的差不多,沒什麽競爭力,加上項目大,這些小公司隻是來看看能不能分到什麽甜頭罷了。於是林天放心膽大地在下麵發微信消息給傅醫生。

    傅星河回了一個“認真工作,不要開小差”就再也沒回他了。

    林天心想傅醫生這個人實在沒趣,可是他又偏偏喜歡他這樣。

    六點時,競標會結束,合作三方握了手,還合了影,最後剪彩。林天抻了個攔腰,發消息告訴傅醫生:我們公司中標了,可是晚上還有慶功宴QAQ

    而傅星河公事公辦地恭喜了他,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讓他少喝酒,讓他到家給自己發消息。林天看著他平常的幾句囑咐,就甜到了心裏。

    喜糖都沒這麽甜的。

    林天和大剛一同上了車,老吳把他們載到舉辦慶功宴的酒店。這家酒店就是英泰旗下的,是林城安在管,也是本市價格最讓人咂舌的酒店。

    英泰更是闊氣地包下了一整層樓的宴會廳,還一人發了一張房卡。

    “哥,”大剛走在他旁邊,扭頭看著他穿的衣服,“你昨天不是就穿這身?你昨晚上沒回家啊?”

    他知道林天愛幹淨,身上衣服從來不會穿到第二天。

    “欸,你是不是覺得我身上有味兒?”

    “怎麽可能……我衣服還經常穿一周不換。”大剛摸著下巴看他,越看越覺得有問題。

    “那你離我遠點。”林天快步和他錯開身,徑直進了電梯。他可是穿著這身在傅醫生床上滾了好多圈的!還穿著抱抱過!

    大剛傻眼了,回神後連忙追上去,“林總!”

    慶功宴上,林天謹記傅醫生的囑咐,不敢喝太多酒,大剛察言觀色地在他旁邊替他擋酒。大剛酒量不賴,一杯接著一杯幹,是個豪爽的北方爺們兒,但也抵不過敬酒的人多。

    “林總,來林總,不行你得喝,一定得喝!”

    “不喝就是不給老哥麵子!林總,我敬你!”

    “咱們這個青海灣項目,一定得大獲成功,來!幹了!來!大夥兒都敬林總一杯!”

    有人喝得滿麵通紅,還在梗著脖子大吼:“喝!”

    酒桌文化,在哪裏都免不了俗,高雅的飯局,低俗的飯局,最後都是一灘爛泥。

    結果林天還是暈暈乎乎地被灌了好多杯。

    慶功宴上除了公司高層,還有外賓,還有這個科長,那個局長的。喝到最後,大剛爛醉如泥不省人事了,助理把他扶著上樓開了間房。他走的時候還彈起來,給助理說:“給林總開個房……”

    林天看著還有些理智,“我……不開,我要走……回家,找……傅醫生。”後麵半句完全是嘟噥出來的,大剛聽不清,他哈哈笑道:“你走!走明年去了,不行,小周,給林總叫個代駕,他要回家!”

    小周隻能抱歉地拉走大剛。

    “我找……傅醫生。”林天茫然地看了一圈,宴會廳已經沒多少人了,喝醉的沒喝醉的,都上樓開了間房睡了。他迷迷糊糊好像還看見林城安摟著王局長的秘書上了電梯。“傅醫生……”林天趴在桌上,兜裏手機振動起來,林天接起來,是老吳。

    “林總,我看到飯局結束了,您現在走還是留在酒店?”老吳是個稱職的司機,林天在上麵喝酒,喝的忘記告訴他先走了,老吳就一直在停車場等著。

    林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扶著牆去找衛生間,嘴裏告訴老吳讓他先走。

    他心裏還想著傅星河的,想著開車去找他。掛了電話,林天把腦袋埋在洗手池裏衝了一會兒。

    他清醒了。

    酒店衛生間裏燈晃人得厲害,亮得林天睜不開眼來,他眨了眨眼,水珠在在眼前被拉扯成一條條金色的細線,有些隔間還發出曖昧不明的聲音。

    林天摸了摸兜裏的房卡,腳步虛浮地進了電梯。

    這時,兜裏電話又振了起來,林天還以為是老吳,接起來就說:“不用送我回去了,我沒問題,我沒醉……”

    “是我,”傅星河的聲音極度冷靜,和林天明顯有些迷糊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你喝了多少?”

    一股桂花般的馥鬱香氣在口腔內擴散開。

    林天送閔老師的這茶是從老爺子那裏拿的,他自己對茶沒研究,但老爺子收藏的茶葉,想來也不會差。他衝進廚房,拿了碗和筷子,又湊到冒熱氣的悶罐那裏聞。

    閔老師說:“花雕酒我倒多了點,酒味有點濃。”她開了蓋子,“來幫我嚐嚐。”

    林天舀了一勺湯,“這味道正好啊,”小火和沸騰的聲音裏,林天由衷地誇道:“閔老師,您這手藝要是去開店,生意保管比禦廚房還好。”

    他真誠的表情不像作假,閔老師誠然覺得因為酒放多了有些失敗,卻還是被林天給安慰了。一邊把飯菜端到飯桌,她一邊道:“你這麽好的孩子,怎麽還單著呢。”

    林天分了筷子,摸了摸鼻子道:“傅醫生不也……單身嗎,他比我好呢。”

    “現在的女孩兒啊,都喜歡你這樣的暖男,”閔老師道:“小傅這樣的呢……”她頓下來。

    察覺自己失言,閔老師趕緊補救:“現在女孩兒哪個不是小公主?都是家裏寵大的,完了你還得寵著男朋友算怎麽回事,什麽都以他的工作優先,自己倒沒人權。像你們盧教授,別提多忙了,每天都是手術手術的,晚上回來跟我說話也是這個手術那個病人的。”醫生這職業看似光鮮,其實有許多常人想不到的苦楚。外科醫生就更是這樣了,盧教授一回家,閔老師便照顧著他休息,怕他休息不好了,明天給人動手術打盹怎麽辦。

    別的職業都允許犯錯,但是醫生不能。

    傅星河會走上醫生這條路,大部分是受盧教授的影響。

    盧漢誠教授是國內很有名的心胸外醫生,而傅星河在醫學院學的是全科臨床,他什麽手術都敢做。大學那會兒,就借著教授的關係,整天拿屍體做手術。他一直對人腦感興趣,去了斯坦福後便專攻神經外科,沒日沒夜地汲取知識。現在已經成為了腦外領域頂尖的醫生,還得過Albert Lasker獎。

    就是因為這比常人快上幾倍的成功速度,傅星河最缺乏的便是與人交流。他不跟人說話,一個人住,一個人上班,也不和同事交好,不去聚餐。他這樣獨來獨往的工作狂,還想找什麽對象?更別提傅星河喜歡男人,閔老師就更沒辦法幫他操心了。

    她從前時不時會在傅醫生麵前提一兩句,但現在林天在,這問題涉及傅星河的私人隱私,她也沒法繼續說了。

    “小傅,你這段時間就在家靜養,不然我每天去照顧你?你看你一個人住,總有不方便,我來給你做飯打掃……”“師母,”傅星河打斷她,“您別忙活了。”他請了做飯打掃的阿姨,以前他工作忙的時候,阿姨會做好飯放在冰箱裏,傅星河一回家就用微波爐簡單地熱一熱便吃。

    “我也退休了,整天也沒事幹,老盧也不在家,你手不方便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說你,幹嘛堅持要出院……”

    傅星河隨意搪塞了幾句,讓閔老師無話可說了,隻能歎息,“你啊你。”

    林天聽著他們對話,非常想舉手說自己有時間,會做飯會打掃還會洗衣服,而且絕對安靜。

    但他知道不太合適。

    八點過一刻,天色漸暗。晚上車流多,閔老師怕事故,就讓他們先走了。她搬了兩盆花到林天的後備箱,說給他們一人一盆,放在家裏看著舒服。

    “以前都不怎麽看你開車的。”閔老師站在路邊跟他們告別,“路上小心,到了給我發消息。”

    林天發動汽車,牧馬人像蝸牛一般動了起來,他卻完全沒注意到。他隻是因為後備箱的那兩株盆栽而激動不已,盆栽不算輕,這代表什麽?代表他要幫助手受傷的傅醫生把盆栽搬到樓上去!代表他要進傅醫生的家門了!而傅醫生說不定會客套地問他要不要喝點什麽。

    夜晚的滬市,堵車嚴重,伴著路燈和紅色河流般的車尾燈,車廂內的呼吸聲有節奏地高低響著。

    傅醫生目視前方,他靠著車椅背,卻好似開車的人是他一般,臉上浮起一麵恰到好處的淡漠。林天看了看外麵千篇一律的車,又情不自禁地扭頭看傅醫生。傅星河永遠有本事忽略人的目光,他總能在各式各樣的目光裏我行我素,但林天望過來的目光裏,有些他沒法忽略的東西。

    “我臉上有東西?”他開玩笑道。

    是你太好看了。

    林天笑著轉移話題道:“不知道要堵多久。”他在座椅上換了個更舒適的姿態,以一種不經意的語氣問道:“傅醫生,你為什麽不交女朋友啊?我是說,肯定很多人追你吧……”

    “麻煩,”傅星河半真半假道:“我太忙了。”

    “肯定也有很多人追你。”他的眼神像在反問林天。

    林天撓撓頭,“我……我沒碰見合適的。”眼前就是他要的,可他不能誠實地說。

    傅醫生笑了笑,心裏回想起姑姑和他的通話,問他在醫院裏照看他的那位朋友呢。傅星河回答說:“我出院了,人家也有事忙的。”

    “總是讓人照顧確實不太好,”姑姑斟酌道:“不過你真對人家沒意思嗎?”

    傅星河沉默下來,道:“您想多了。”

    “我們家的傅醫生總算是動心了。”姑姑鼓勵他,“趁著這段時間,多來往一下,做不成情侶也能當朋友的。”

    “再說了,現在好看的男孩子十有八`九都是Gay吧,不然他無緣無故來照顧你?”

    傅星河心想,他對林天是有點心思的。但這都是他突然不忙了的緣故,他要是忙起來,再好看的人在他麵前都沒有一塊腫瘤吸引力強。他躺在醫院病床上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很擔心他的傷勢,在他的病床前像商討國家大事一般說著“絕不姑息”。然後林天就進來了。

    他的眼神越過嘈雜的人群,落到他身上。

    雷院長意外道:“你朋友來啦。”傅星河被他請回國這麽久,他還一次都沒見過他的朋友或家人。

    他這個工作狂,腦子裏隻有一台台手術,有次半夜裏,他發現傅醫生趴在在過道的病床上睡著了,自己路過時不小心碰到了什麽東西,傅星河就馬上坐了起來,他捏著眉心說:“還有個大腦半球切除手術……”

    喝了杯拿鐵,十分鍾後,他又像個超人般進了手術室。

    而且手術過程中,他從不和人說話聊天,手術護士困的要睡著了,一下又被他的聲音驚醒:“鑷子。”

    就是這樣的傅醫生,在聽見林天的回答後,問道:“是有喜歡的人了?”

    林天渾身繃緊,遠處綠燈亮了,如同凝望一般的視線讓昆蟲般的汽車緩緩開始起步,他不自在地搖頭,“沒有……我一個人習慣了。”

    而傅醫生,卻想起某次電話裏,師母說“他有個暗戀很多年的人”。

    他笑容淡了下來,林天更加坐立不安了,雖然對他而言,沉默的傅醫生才是常態,可靜謐的氣氛讓他有些慌。

    車開到小區門外,門衛看到傅醫生的臉便放行了,傅醫生指揮說:“往左……右邊…停。”

    林天主動下車替他開了車門,然後繞到後備箱,搬了一盆花下來。他對花花草草沒研究,閔老師說是什麽什麽蘭的,他記不得了。

    他把花抱起來,腦袋歪著注視著傅醫生。

    “太麻煩你了。”他輸了單元門密碼,進入樓梯間,一陣對流風吹來。

    林天笑道:“我力氣大!”

    傅星河進了電梯,按了樓層。林天某些自然的舉措,讓傅星河常常有種奇怪的錯覺,林天像他的一個老朋友一般了解他。但事實上,沒人了解他,他是外科醫生,他沒有朋友,從不社交,也沒有自己的家庭,就連他的家人也不了解他。

    但林天就對他很熟悉,他的一舉一措,都讓傅星河感到自在舒適,哪怕是問一些涉及私人的問題,他都不覺得哪裏不妥。林天這樣的人,在學校裏一定是最討老師和同學喜歡的那類人。出了社會,哪怕他工作能力不行,他也一定和上司同事關係很好。

    傅醫生輸入防盜門密碼,他沒有遮擋,林天很自覺地把腦袋縮回盆栽後麵。

    “進來吧。”

    傅醫生的家是70平的兩居室,裝修上費了一番心思,整體是中式,淡雅古樸。入目是通透的客廳和陽台,家裏沒有電視,右手邊是廚房和洗衣曬衣的小陽台,左手邊是很大的雙開門冰箱,然後一間小書房,旁邊是臥室。

    客廳和陽台連在一起,視野開闊。陽台上有張桌子,還有個跑步機,桌上擺了台筆電,上麵有一些小盆栽,看起來像是從閔老師那裏帶回來的。

    牆上掛了幾幅字畫。

    林天站在門口不敢繼續進去了,傅星河給他拿了雙新拖鞋,那是他給自己備用的。

    “家裏沒來過客,把盆栽放下吧。”傅星河打開冰箱:“喝點什麽嗎?”

    林天:!!!!

    他猜到了!!

    小姑娘死在手術台上了。

    樂樂媽媽在醫院哭了很久不肯走,傅醫生之前告訴她,說最好不做手術,一是因為樂樂本身的意願,二是因為希望確實很渺茫。

    她想著能拖一陣是一陣,譚醫生讓她簽字同意承擔手術風險時,她托護士聯係了傅醫生,原本在兩個醫生間她更信任傅星河,最後譚鬆林醫生找她談了一個小時。

    說樂樂這個病現在不這樣解決,那麽再做幾次手術,最多活不過八歲。而且譚醫生最近也在研究這類課題,說把握比以前大。

    她被說動了。

    因為假如停止手術,樂樂隨時會死,可能是今天,也可能就下一秒,誰也說不準。

    傅星河看了短信兩秒,而後刪掉了。

    醫院裏每天都會有人死去。

    他把手機放到一旁,林天從傅醫生的電腦屏幕前側頭看他,“有封你的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