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久經沙場的悍將,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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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淅淅瀝瀝綿綿不絕。
    女帝立於殿簷下,裙裾在風中款款拂動,她的臉蛋完美無瑕,隻是略帶憤怒之色。
    “都大半個月了,皇城還有官員伏闕死諫,你的手段卑鄙到讓哀家惡寒!”
    “先帝在位,夢寐以求一個寒門狀元,可你卻親手摧毀,當著天下人的麵,侮辱別人十幾年的努力,人世間最惡毒的事情不過如此!”
    雍容端莊的太後此刻滿臉漲紅,破口大罵。
    “不一樣!”姬扶搖迎著母後的視線,盡量心平氣和道:
    “母親,女兒根基不穩,能繼位大統除了皇嫡女的身份,更多的是依靠您背後的軒轅氏和諸多世族,否則女兒早就在爭儲中人死身滅了。”
    “等女兒鞏固權勢,無所顧忌之時,必定剪除世族羽翼,屆時會湧出五個十個庶民狀元。”
    太後翕動嘴唇,勸道:“可是對於那孩子而言,未免太過殘忍,放他一命吧。”
    帝王手段,談什麽殘忍不殘忍,一切從利益出發……姬扶搖卻不敢頂撞母後,隻得輕言輕語說:
    “既然做了,必須徹底,等外界輿論消停了,賜一杯毒酒,毫無痛苦地瞑目。”
    “女兒立誓,未來一定會主動翻案,給顧平安追賜爵位、評定諡號,再替他重修一座墓殿,風風光光。”
    說著表情嚴肅,斬釘截鐵地問道:
    “母後,兒臣自登基以來,可做過一件不利於皇權的錯事?”
    太後欲言又止,沒有反駁。
    就在此時。
    “陛下,蒲閣老覲見。”太監稟報。
    太後不想幹涉政務,在宮女簇擁下離開了。
    “何事?”女帝臉上洋溢微笑,注視著她前兩天剛剛提拔的內閣重臣。
    “陛下,西蜀急信,稱願意拿裴將軍來交換顧平安。”
    蒲嵩言簡意賅。
    “誰?”
    “裴家裴擒虎。”
    “哦?”女帝想起來了,怒斥道:
    “就是六年前兵敗被俘的廢物?十二萬精銳傾覆於無能鼠輩之手,他還有臉歸朝?”
    蒲嵩略默,而後開始滔滔不絕地分析:
    “陛下,裴將軍經曆大大小小三十場戰役,在草原金帳逞過凶威,鎮壓叛亂更是勢如破竹,雖說一世英名葬送西蜀,但鐵骨錚錚誓死不降,若能歸朝,大抵會知恥後勇,他還是適合去打北方蠻夷。”
    “天下十九州,西蜀蜷縮三州之地,卻要抵禦十萬大山的南蠻子,民眾素來勇猛尚武,那裏不是詩書經義的土壤,如今交換顧平安,希望有個讀書苗子。”
    女帝眯起眼眸,在殿廊左右踱步。
    “朕絕不資敵!”她斷然否決。
    以庶民之身登頂狀元,怎麽可能平庸?萬一驚才絕豔,屆時天下人要背地裏嘲笑她有眼無珠。
    似乎猜出了女帝的顧慮,蒲嵩畢恭畢敬道:
    “陛下,聖賢書隻能讀,拿來辦事百無一用,立朝以來,殿試三甲鼎能位極人臣的屈指可數,況且一個沒見過世麵的窮孩子,靠什麽指點江山?”
    “西蜀方麵也並不看重他,如果真想委以重任,那籌碼不會是一個俘虜,大抵隻想借顧平安的名頭標榜學術之風。”
    女帝點了點精致下巴,想法跟她不謀而合。
    蒲嵩補充道:
    “對了陛下,三十年前,西蜀費勁千辛萬苦,不惜折掉幾個大宗師,也要救走不周山鳳雛,結果呢?那位名滿天下的鳳雛三個計謀反倒斷送兩州疆土,最終羞愧難當,自刎於蜀山。”
    “十位大儒教出的學生,號稱經天緯地之才,尚且無法抗衡大勢,一個鄉下放牛娃又能掀起什麽風浪?”
    女帝扯了扯嘴角,輕笑一聲:
    “朕怎會擔心顧平安,隻是不想接納無能之將……”
    說著她突然停住。
    可以跟河東裴氏談條件啊。
    對於朝堂而言,裴擒虎跟雞肋差不多。
    但一直以來,裴家都因為嫡係兵敗疆場而淪為笑柄,他們肯定迫切希望裴擒虎歸朝,征戰北境一雪前恥,重鑄裴家榮光。
    若是條件不錯,可以交換。
    省得母後整天在耳邊念叨放過顧平安一命,那朕寬宏大量,送他一生平安。
    ……
    牢房簡陋陰暗,牆壁到處是深褐色汙漬,顯然是鮮血幹涸的痕跡。
    獄卒倒是沒有虐待顧平安,隻是扔在牢房不聞不問,二十多天以來,好像他被遺忘了。
    顧平安盤膝坐在幹草堆裏,怔怔望著窗戶那一隻隻爬動的白蟻,在努力地啃噬木板,木板邊緣已有拇指大小的窟窿。
    螻蟻雖小,亦能憾木。
    “可笑自己八尺男兒卻連螻蟻都不如。”他喃喃一聲。
    如果世間有邪魔,他願意立刻獻祭靈魂和血肉。
    顧平安永遠忘不了朝殿那一幕,自己十幾年的努力、自己的尊嚴人格,都被一個女人輕飄飄摧毀。
    可又能怎樣?
    滿腔積攢的仇恨和怒火從何宣泄?
    咯吱——
    牢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麵白無須的老太監驀然出現,冷淡道:
    “你有活路了,跟雜家走。”
    顧平安反笑一聲:“找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處決我嗎?”
    “你也配雜家親自動手?”老太監盯了他幾秒,轉身離去。
    顧平安驚疑未定,卻沒有猶豫跟了上去。
    等待死亡的日子終究難熬,不如來個痛快。
    天牢外。
    顧平安走上馬車,老太監靠著車廂,一雙眼瞳灰暗而冷冽。
    “記住,你能活著,是陛下天大的恩賜,以後在西蜀最好心存感激,倘若敢學那些文人寫文章誹謗陛下,那雜家可要剁你頭顱用來裝酒。”
    說完五指伸出車外,豆大的雨珠竟懸在掌心三寸之上,隻輕輕一推,雨珠砸進路邊的石塊,石塊迸裂開來。
    顧平安敏銳捕捉到對方言語裏“西蜀”二字,瞬間推斷出了原因。
    是交換嗎?
    這一刻,劫後餘生的情緒瘋狂湧入心頭,他感激於西蜀施以援手,他太需要這根救命稻草了。
    如何甘心這般屈辱地死去,隻要有一線機會,他都渴望活著,去顛覆一切!
    ……
    沿街酒樓人滿為患,裴將軍歸朝的消息早就傳遍京師,盡管兵敗被俘,但無法抹去其征戰蠻夷之功。
    跌倒了,爬起來便是,終有一天,裴將軍會率領大乾鐵騎洗刷昔日屈辱!
    一名魁梧男子撐著黑傘出現在城門口,他遙望著巍峨宮闕,視線掃過京師每一片瓦礫,突然重重跪在地上。
    “好!”
    各處響起喝彩聲,混雜著劈裏啪啦的雨水,巡街鐵甲駕馬迎接,構造出一副將軍雨中凱旋歸來的圖景。
    老太監閉目養神,察覺到城外一股強大的氣機,冷冷吐出一個字:
    “滾。”
    顧平安走進了雨幕,微寒的雨水打濕臉龐,順著單薄的囚衣嘩嘩往下淌。
    “娃啊,咱們雖然窮,以後別再走邪門歪道了,要被戳脊梁骨。”
    “為了虛名違背良心,何苦來哉,無論貧富貴賤,做人都要清清白白。”
    “你也是好孩子,就是走錯了路,隻要改過自新,咱還是有機會回京師效忠天子。”
    一些百姓麵露不忍,或是撐著油紙傘,或是遞過一籃子雞蛋。
    都是窮苦人家,沒必要對這孩子惡語相向。
    顧平安一顆心支離破碎而漸漸冰冷,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可這幾十步走得實在太艱難。
    望著他孤零零的背影,許多知情人麵色悲慟,心髒一陣抽痛。
    百姓自以為是的淳樸善良,實則在誅心啊!
    為了實現年少時許下的願望吃了太多苦,走了很遠的路,到底錯在哪裏?
    ……
    城外。
    一個兩鬢斑白、麵容清臒的中年男人靜靜立在樹下。
    “公主殿下。”他隻說了四個字,聲音嘶啞像被割斷了聲帶。
    顧平安怔了怔,抹去臉頰的雨水,默默接過對方遞來的鬥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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