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駁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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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趙光明送周潔去廠裏報到,一路上兩人言語不多,主要是周潔沉默不語,趙光明也就興致缺缺。
到了廠門外,趙光明看著周潔,見她嬌美的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是喜是憂,心中黯然。
他把背包遞給她,“在廠裏好好保重身體,別累著自己。”
周潔接過背包,客氣地說:“我會的,謝謝。”
趙光明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兩人之間似乎隔了一座冰山,周潔被冰冷的氣息牢牢包裹住。
他很想擁抱她,想融化她冰冷的外殼,可是看到她疏離的眼神,又望而卻步。
周潔淡淡地笑著說:“你回去吧,辛苦了。”笑容卻是那麽敷衍。
見她轉身準備進廠,趙光明喚住她:“小潔,我會一直等你。”
她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美目中似乎有水光閃動,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微微點了點頭。
周潔憑放行條進入到宿舍區,這裏的宿舍樓的間距比較近,感覺有些擁擠,卻也顯得熱鬧。
每棟樓下都有綠化帶,還有幾張長椅供人休息,彰顯出老板對工人的關懷。
她找到了自己的宿舍,五號樓的412房間。她比較喜歡四樓,不高不矮剛剛好。
房間是十二人間,有兩人在床上休息。她才想起這間廠是兩班製,她們應該是上夜班的。
房間隻剩有一個上鋪位,周潔輕手輕腳地把行李安排妥當。出了宿舍門,就見到了胡巧巧。
她大包小包從樓梯處過來,一見到她,“周潔,你這麽快呀?媽的,累死我了。”
周潔笑著過去幫她拿行李,“小聲點,有人在睡覺。”胡巧巧驚訝地吐了一下舌頭。
胡巧巧的宿舍在410房,和周潔相隔一個房間,也是上鋪。兩人很快安頓好,前往工作區。
她們找到翻紗部辦公室,裏麵還有幾個男女在等待。透過玻璃窗,能看見廠長辦公室裏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廣東人麵相,不知道是不是香港人。
報到時間到了,人員全部到齊。辦公室的幾個職員分配好人員,各自領人前往車間。
周潔兩人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分配給了職員阿芝。
阿芝長相挺漂亮,一雙眼睛顯得很柔媚,留著一頭齊耳短發,顯得幹淨利落。
她發給她們三人線剪、口罩、帽子和一條白色圍裙。並教她們調整口罩帶子,打好結掛在耳朵上。又讓把長發盤在頭上,戴上帽子,再係上圍裙。
聽得出阿芝是廣東人,普通話裏夾雜著廣東話。看著她們穿戴好,她和藹地說:“你們跟我去車間。”
三人全副武裝,跟著阿芝走向三車間。周潔牽開圍裙,小聲問胡巧巧,“你看我們像不像廚師?”
胡巧巧笑著點點頭,帶著口罩,隻能看見帶笑的眼睛。旁邊另一個女子接口說道:“你拿把鍋鏟就像了。”
周潔忍不住捂嘴笑,卻摸到臉上的口罩,又放下手來,“原來你也是四川的?”她看了眼她的廠牌,何秀。
何秀點點頭,“這廠裏四川人很多。”
她們很快到了三車間,裏麵寬敞明亮,全是一排排長長的的翻紗機。地上刷了一層綠色油漆,幹淨美觀。
每台機器有上百個紗筒,白色的紗線在機器上翻飛舞動,似有若無又整齊劃一。
每台機器有一人看守,管理相鄰的兩排。車間有二十多個人在上班,其中有好幾個是男孩。
阿芝對遠處辦公桌旁的一個高瘦的男孩招手,男孩麵帶微笑走了過來。
他臉型瘦削,眉毛烏黑濃密,一雙帶笑的眼睛大而明亮,鼻梁挺拔,嘴唇薄而有型,長得非常英俊。
“芝芝,有什麽吩咐?”男孩笑道,聲音低沉好聽。
“雲飛,我給你帶新人來了,這是她們的工作卡。”阿芝將手裏資料遞給他。
謝雲飛接過,掃了三人一眼,揚起眉毛問:“才三個人嗎?”
阿芝瞟了他一眼,笑道:“三人不少了。”她揚起頭望向車間找尋,“哪台機空著?”
謝雲飛領著她們到了一台機器旁,按下了機頭處的開關,機器馬上一陣嗡嗡聲,上麵亮起一排紅燈。
他向遠處的一個身體壯實的男孩喊道:“王東,拿紗來。”
王東很快用板車拉來了一箱紗管,卸下紙箱,謝雲飛吩咐道:“上紗。”
兩人三下五除二把紗管安插在機器上,謝雲飛站上板車,扶著王東的雙肩,笑道:“師傅開車。”王東笑著把他運走了。
阿芝望著他們的背影笑著搖搖頭,回頭開始教周潔她們。她拉起上下兩個紗的線頭,“你們認真看,駁紗必須要用這種方法,這叫十字結。”
她將兩條線交叉,一條線繞過另一條線頭,用指尖將一個線頭頂進線圈裏,拉緊,再用線剪剪去線頭。
周潔第一次見這種打結方法,覺得好神奇。
“記住,線頭隻能留這麽長。”阿芝囑咐道。
她把紗線放下,那紗線就在機器上快速跳動翻飛,機器上的紅燈熄滅,表示在正常運轉。
阿芝又向前走一步,接駁下一個紗,在示範了七八個之後,她問道:“都看懂了吧?”
周潔幾人點點頭,阿芝又說:“今天你們就先練習駁紗,記住,必須打十字結。”
於是三人開始練習駁接紗線,阿芝跟在她們身邊指點,直到看她們手法都正確後,才走出了車間。
周潔心想,她們三個人看一排機,看來是照顧她們新來的不熟練,不久她就發現她想錯了。
人家守兩排機器很少斷線亮紅燈,大多數時間就是看著機器轉動,紗筒滿了換紗就行。
而她們這機器紅燈就沒斷過,有時一排六十個燈有五十多個亮著,像一個個紅色的眼睛瞪著她們。
許多時候是剛接上還沒走開,線又斷掉了,讓人邁不動腳步。
難道是廠裏故意給新人一個下馬威?
周潔和胡巧巧忙得汗流浹背,這裏燈熄了一個,那裏又亮起一排,絲毫不敢停歇。何秀倒是不慌不忙,一幅氣定神閑的樣子。
周潔想,這樣做哪有產量呀?一上午翻不滿一管紗。
她忽然想到,阿芝說今天讓她們練習駁紗,紗線如果不斷怎麽練習?總不能剪斷再接上吧,那這就是練手用的紗。
一想通這個道理,心裏也就不著急了。想到剛剛的各種猜測,暗自好笑。
胡巧巧氣呼呼地過來說:“這是什麽鬼紗,怎麽老是斷?手都做酸痛了!”
周潔瞄了一眼組長謝雲飛,怕他訓斥她們上班講話,見他正忙著幫人換紗,沒時間注意這邊,就笑著告訴胡巧巧,“這應該是給新來的人練手的紗,就是容易斷才能練呀。”
胡巧巧恍然大悟,吐了一口氣,“害得我以為是我們不中用,三個人看不了一台機呢。”
這個易斷的紗訓練手法還真有效果,一兩個小時下來,幾人就非常熟練了。
周潔手法十分靈巧,駁紗又快又好。正當她沉迷在打結的樂趣中,機器被什麽東西敲得鐺鐺響,她抬頭望向發聲處。
原來謝雲飛靠在機頭處,拿手中的筆敲著機器。見她們都望著他,他招手讓她們過去。
他揚起手裏的幾張撲克牌大小的卡片,笑著說:“吃午飯了,來拿飯卡。”
幾人都帶著口罩,謝雲飛也不認識誰是誰,他看著手裏的卡片,“你們名字都好聽,我來猜猜誰是誰。”
他望著何秀,念名字:“胡巧巧。”把卡片遞向她,何秀不接,胡巧巧一把拿過去,“是我。”
他又拿起另一張,“周潔。”把卡片遞向何秀。
周潔忍俊不禁,雙眼含笑抽過卡片。這組長真笨,一個都沒猜對。
她看了看飯卡,上麵豎排是日期,橫排寫著早中晚,很多小格子。她的名字寫得瀟灑飄逸,這組長的字寫得還真不錯。
謝雲飛笑著把飯卡遞給何秀,笑道:“一個都不對,真難猜。”他接著說:“你們應該知道吧,中午不休息,吃完飯馬上回來上班。”
三人點點頭,向車間外走去。周潔瞧見車間裏的幾個女孩圍在一台機器前,用幾根管子對著身上,管子發出“哧哧”的氣流聲音,原來是用高壓氣槍吹身上的飛粉。
周潔忙叫上她們兩人一起過去,雖然看不出身上有粉塵,但吹一下肯定一身清爽舒服。
一個高個子的女孩見她們幾個過來,笑著問道:“你們是今天才來的,哪裏人呀?”
胡巧巧說:“我們都是四川的。”
另一個女孩子說:“你們四川的人真多,組長也是你們老鄉哦。”
吳巧巧驚訝的說:“原來他也是四川的呀。”
何秀淡淡地說:“我給你說過啦,這廠裏四川人很多。”
中午吃飯是分兩批次的,機器不能停,得有人看著。她們幾個新來的倒是不用分批,一起來到飯堂排隊。
為了趕時間,飯堂打飯速度很快,很快就輪到她們幾個人了。
周潔把飯卡遞進窗口,裏麵的人就在當天的日期下蓋一個章,表示打過餐了,然後打了飯菜到她們的托盤裏,看來是不允許打二次飯。
三人聚在一起吃飯,飯菜味道竟然還可以,真讓人意外。
胡巧巧說:“原來組長是我們老鄉,那就好啦。”
周潔笑了笑:“老鄉又怎樣?紗斷了還不是得自己接,難道老鄉會幫你駁紗嗎?”
胡巧巧說:“應該不會管我們那麽嚴格吧。”
何秀說:“你還別說,那組長喜歡幫人,我見他不是幫這個,就是幫那個的。”
胡巧巧笑著打趣她,“你還有空觀察他,是見他長得帥,看上他了吧?”
“看上個屁,我已經有老公了。”
“咦,廠裏已婚的也招嗎?”
“隻要有關係,三十歲以下的都招,我有熟人在廠裏。”
周潔聽說她有熟人,想著要不要請她幫忙,把趙光明也弄進廠來。轉念想到昨晚的事,頓時心中沮喪,他有人牽掛,哪裏會輪到她來操心?
晚上七點,夜班的人來換班了,三人一起走出車間。
胡巧巧皺著眉頭說:“我的腳好痛,好像快斷了。”她低頭捶了捶腿,忽然驚呼道:“哎呀!我的腳都腫了。”
周潔忙低頭觀察自己的腳,隻見腳背微微腫起,似乎一天之間就長胖了許多。
何秀看了一眼自己的腳說:“正常啦,站著上班的,剛開始幾天都會腫,習慣了就沒事。”
周潔剛剛還在擔心,是不是不適合這份工作呢?聽何秀說完她就放下心來。隻是覺得腳步沉重得不像自己的腿,一路拖著回了宿舍。
夜晚,周潔躺在床上,按摩著酸痛的雙腿,回味著這一天的感受。
這份工作其實並不算累,都是手上功夫,工作氛圍輕鬆自在。早上七點上班,十二個小時連上,晚上七點就能下班,這在環宇鞋廠是不可想象的。
那個高壓的針車部門,相比之下,真是如同煉獄般存在。
感概她這一年換了三間廠,換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如今既然找到了滿意的廠,再苦再累她一定要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