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觀主手段實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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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麽快!?
原本還以為是他們推門的動靜太大。
吵到了赤明老道休息。
畢竟再怎麽說,他也早就到了古稀之年,精力自是不比年輕人。
何況老人家睡眠又淺。
稍微有個動靜就會醒來。
尤其是見他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睛裏,難掩疲憊倦容,陳望心裏更是慚愧。
下山時就該提醒一句的。
隻不過那會太過得意忘形,光想著早點下山回觀裏,還能早點吃上一頓野味。
完全忽略了這一點。
但他沒想到的是。
赤明老道並未責怪眾人喧鬧。
反而隻是輕言細語的勸誡。
之後這一句話,更是讓他恍然有種平地起驚雷的感覺。
這才過去多久?
一夜!
昨日下午,才在草廬裏,借著喝茶論道的間隙,陳望請他出手幫忙看看那門呼吸法是否有什麽問題。
赤明老道欣然同意。
按照他自己的想法。
下周末過來時,能夠有所進展就好。
至少一個月時間內,他都是可以接受的。
但……
眼下聽赤明老道的意思。
不會是一夜未眠,憚心竭慮,耗費無數心血,硬是將周天呼吸法給重新推演成了吧?
陳望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但神色間卻不敢有太多表露。
隻是雙手抱拳,衝著赤明老道道。
“是,觀主。”
見他應允下來。
赤明老道一揮長袍,轉身回到草廬之內。
大袖飄搖,說不出的仙風道骨!
目送他回到草廬。
陳望又看了一眼身側幾人。
“老袁,先把這些野物送到廚房,交由玄鬆道長處置。”
“清影和小瑜,你們倆找個地方休息。”
袁樹沒有半點意見,當即拎著六七隻竹籠,穿過院落,徑直往廚房那邊的方向走去。
“那我們等你一起吃飯。”
蘇清影吟吟一笑。
隨後拉著還有些恍然失神的楚小瑜,“走,小瑜,我們去前院看貓。”
原本還病懨懨的楚小瑜。
一聽要去吸貓,一下就活了過來。
眨了眨眼睛,目光裏神采流轉。
倒是之前蹦蹦跳跳的玄意,被師傅教訓了兩句後,這會就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小臉苦巴巴的。
“玄意?”
“站在那幹嘛呢,走,一起去。”
“二師姐,我就不去了吧。”
小家夥搖搖頭,一臉的沒精打采。
“別啊,又不是受罰了,師傅他老人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見他悶悶不樂。
蘇清影忍不住笑著安慰道。
“對呀,沒事的,小道長,觀主又沒罵你。”
“再說我們又不是去幹壞事,小貓咪們還等著你給它們喂食呢。”
龍王廟裏的流浪貓們,雖然不怕生,但和她們終究還是沒有那麽親近。
但玄意不一樣啊。
就算跑的再遠,躲出去捕獵了,隻要他拿出脖頸上那隻烏金鈴輕輕一晃。
貓咪們就像是得到了某種召喚。
紛紛返回觀裏。
更別說無論什麽時候,隻要玄意出現,就算霸占了再好的位置睡懶覺的小貓,也會跳起來,黏在他身後腳邊賣萌。
那是她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這也是兩人一定要帶上玄意的原因。
“可是……”
玄意倒是想說,早課之前就喂食了。
而且觀裏生活清貧。
隻能給它們提供早晚兩頓食物。
其他時間,就得流浪貓們自行去周圍山林小溪,捕捉鳥蟲小魚果腹。
況且師傅的話還在耳邊回蕩。
但又實在耐不住二師姐的請求。
一時間,小家夥臉上滿是糾結之色。
“別可是了。”
“快點,我們晚點就要回中海,可能都沒機會了。”
“下午就要走嗎?”
玄意仰起頭,目光裏露出一絲困惑。
“差不多,反正天黑之前肯定得趕回去,明天還得上班,一大堆的工作等著我呢。”
楚小瑜可憐兮兮的樣子。
聽她說的這麽淒慘,蘇清影都忍不住想笑,站在她身後,輕輕敲了下她腦袋。
前這唔的一聲,鼓著小臉轉過身,一看是蘇總,氣勢頓時矮了一截,隻敢偷偷吐了吐舌頭。
但玄意哪知道這麽多。
就覺得小瑜姐姐好可憐。
當即一咬牙,決定就是冒著被師傅訓斥,師兄懲罰的風險,也要滿足小瑜姐姐和二師姐的請求。
“走!”
“豁出去了。”
見他神色堅定。
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兩個女孩子忍不住相視一笑。
這小家夥也太可愛了。
其實帶上他,也未必全都是因為他和貓咪親近,更多的也是想讓他開心點。
小孩子心思敏感。
而赤明老道雖然不算老頑固,但終歸在師徒上,潛意識裏還是以往那一套。
小家夥原本多快樂。
卻因為一句心浮氣躁,而變得如履薄冰。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童心,太過成熟未必就是好事。
反而會將人訓成機械,失去本心。
“就玩一會,沒那麽嚴重。”
等小家夥走過自己身邊,陳望也是哭笑不得。
輕輕揉了下他腦袋笑著道。
“觀主那邊我來看著,放心去玩吧。”
“謝謝陳大哥。”
聽到這話,玄意緊繃著的情緒,這才徹底放鬆。
在他的世界裏。
陳望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就算是師傅,也需要照拂他幾分麵子。
“二師姐,小瑜姐姐,走了。”
小家夥仰著頭,臉上再度浮現起開心和興奮。
帶著兩個女孩子直奔前院而去。
目送一行三人遠去,陳望這才整理了下衣衫,畢竟剛從山裏回來,滿身泥垢的話也不像樣。
拾級而上。
一路走到草廬外。
叩叩叩!
三道敲門聲響起。
正燒水煮茶待客的赤明老道,見此情形,隻是搖頭一笑。
“小友不必客套。”
“貧道這裏,小友可以隨意往來。”
“正好早上附近一個老友,送了些自己炒的山茶來,來嚐嚐?”
“多謝觀主,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聽有新茶送來。
陳望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也沒半點拘束,徑直跨過門檻,朝茶幾走去。
還未臨近。
他便聞到煮沸的茶壺裏,傳出一陣醇厚的茶香氣息。
赤明老道在此居住三十幾年。
附近十裏八鄉的人,他幾乎全都認識。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家夥,一有空閑,就會來觀裏坐坐,按照他們的說法,半截身子骨都快買進黃土底下了,也不知道有幾年活頭。
趁著腿腳還能動彈。
多走走,見見年輕時候的老朋友。
省得留下遺憾。
今天一早,就有個住在下河村的老農戶,翻了兩三座山,走了十幾裏的山路。
就為了給他送兩罐家裏新炒的茶葉。
不是什麽名貴好茶。
味道也不算好,甚至因為炒製手法的原因,喝起來又苦又澀。
但赤明老道還偏偏就好這一口。
平日裏都舍不得多喝。
那老農戶都七十好幾了,身子骨也不好,就像他說的,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兩腿一朝天人就沒了。
早上,兩人在草廬裏聊了兩個多小時。
後者才乘興而去。
說是年初就懸在心裏的一樁事,總算是落了地。
說起這些時,赤明老道臉上也滿是感慨和唏噓。
猶記得三十年多前,他初到此地時,為了重修破敗不堪的龍王廟,為此借著廟會的契機,設了一場齋醮法事。
引來十裏八鄉無數人的圍觀。
眾人紛紛捐贈香火。
事後更是不用工錢,自發前來幫忙。
也是那個時候,赤明老道和他們相識。
隻是一晃眼,三十年過去,許多熟悉的麵孔,都已經慢慢消失。
今日還能見到老友登門。
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感歎。
“來,嚐嚐。”
茶水鼓沸的聲音,將赤明老道的思緒拉回。
下意識起身,從火塘上方拎起銅壺。
微微壓低,一道清澈的水流便劃過弧線,猶如珠落玉盤般倒入茶盞內。
陳望低頭看去。
茶湯雖然色澤不算鮮亮,但卻有股讓人心曠神怡的香味。
最為關鍵的是。
茶水中還透著一絲淡淡的靈氣。
看樣子應該是從竹海裏的龍王泉水所泡。
陳望也不客套,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刹那間,一股濃鬱的苦澀在舌尖綻開,但熬過最初那股苦意,口齒間卻有一絲淡淡的回甘繚繞,讓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唔……好茶!”
“哈哈哈,小友也是性情中人。”
聽他如此不吝讚賞,赤明老道忍不住捋著長須爽朗笑道。
“觀主這話怎麽說?”
“睜著眼睛說瞎話!”
聞言,陳望先是一愣,而後也是忍俊不禁。
這赤明老道還真是詼諧風趣。
“說實話,也就是貧道現在上了年紀,人老了容易感懷往事,要不然放到你這個年紀,這茶貧道肯定喝不下去。”
“不至於不至於。”
陳望連連擺手。
他對茶反正是一竅不通。
就算真是什麽好茶,也是牛嚼牡丹,還不如喝酒盡興。
不對,喝酒也差不多。
當初他搬進清風小築裏,寧河圖倒是讓人送了一櫃子的名酒。
隨便拎出一瓶,都價值連城。
但他也喝不出來到底有什麽好。
“對了,觀主,剛才您不是說,昨夜有所收獲,不知是?”
簡單聊了幾句。
陳望將話題繞到呼吸法上。
“哦,對,差點忘了正事。”
赤明老道一拍額頭,放下手中茶盞,起身到書桌前,拿起一冊裝訂好的竹紙,遞給了他。
陳望鄭重接過。
才發現,除了這份書冊外。
桌上還鋪著厚厚一摞廢棄的竹紙,但每一張上都寫滿了字跡。
粗略一掃。
至少有三四十張。
看著那些廢紙,陳望似乎都看到了,赤明老道一夜未眠,通宵費盡心血,一步步梳理呼吸法門,不斷重演的情形。
心裏一時間充滿了歉意。
原本隻是一個請求。
沒想到赤明觀主竟是如此重視,甚至放棄了休息。
他這個年紀,熬夜對身體都傷害不小,更何況還是通宵未睡。
“不必擔心貧道。”
“先看看有沒有疑惑?”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心思。
盤膝坐在蒲團上,握著茶盞細品的赤明老道,不禁搖頭一笑。
他昨晚確實一夜未眠。
上了年紀後,心裏稍微有點事就很難入眠。
原本,他是打算用一周時間慢慢嚐試。
但昨晚躺下後,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會不自覺的反複推演。
無奈下,赤明老道隻能又爬起來挑燈夜戰。
這門神秘呼吸法,縱然是他這種在道門修行中浸淫了一輩子的老江湖,也是極為震撼。
一言一語,字字珠璣。
而且行氣方式,與他所見的呼吸法幾乎全都不同,甚至可以說有著天壤之別。
他都懷疑,這門功法,要麽出自上古時代。
要麽就是海外流傳回來。
而原本隻是想著乘興研究研究的他。
越是推演,心神便越發被其中的精妙吸引。
一次又一次。
足足反複推演了三十七次。
等他得到一份自認為無可改動的口訣後,抬頭望去,外麵天色都已經大亮。
隻是。
縱然如此煞費苦心,嘔心瀝血,整篇呼吸法五百餘字,他也僅僅改動了其中十來個字,也就是簡單一句話。
“是,觀主!”
陳望點點頭,不再多想。
抱著書冊,凝神看去。
通篇口訣他早就已經熟記於心,此刻一字一句往下讀去,不到片刻鍾,他便察覺到了更改之處。
“觀主,是這一句?”
起身走到茶幾另一頭,陳望指著一大段文字中的一句。
“不錯!”
見他這麽快就找出其中的變化。
饒是赤明老道也不禁暗自驚歎。
這得要將通篇熟悉到什麽樣的程度,才能一眼堪破。
而距離上次登門。
前後也不過十天時間。
那時他在修道之上還是個門外漢。
如今不僅登堂入室,身上的氣息更是深厚無比。
本就天賦驚人,偏偏還勤修苦練,放在年輕人身上實在罕見。
“身空背融內氣生,雙手意沿山字行!”
陳望喃喃自語。
不斷琢磨著赤明觀主所改動的口訣。
“身無一物掛累,融融氣感自生。”
“真炁流轉,橫置如山,環過雙臂,歸於氣海。”
見他苦思不得其解。
赤明老道也沒有隱瞞的意思,淡淡出聲。
但一字一句,卻如一道道雷霆在陳望腦海中響徹。
昨日在此,赤明觀主嚐試過後,便說按照其中的口訣修行,氣流不通,猶如魔道功法。
眼下隻是改動十四字。
觀想采集的天地真炁,再流轉周身時,便是一路暢通無阻,毫無凝滯之感。
而且每運轉一次大小周天。
氣息便能壯大數分。
這便是周天呼吸法的強橫之處。
尋常呼吸、食氣、導引法門,一朝一夕,如同溪水潺潺,需要經年累月,水滴石穿,數年甚至十數年,方才能夠將基礎打牢。
但修行此法,卻是事半功倍。
天賦驚人又勤苦之輩。
甚至能夠在段段一年半載內,便可完成煉氣階段,踏入鍛體境界。
“我試試!”
仔細思忖沉吟了一番。
陳望越想越是覺得可行。
當即不再猶豫。
將通篇口訣在腦海裏梳理一遍後,便盤膝坐地,幾乎是眨眼入定。
龍王廟距離竹海龍泉,不過一兩裏山路。
此處天地靈氣,同樣濃鬱無比。
實在是修行中人,最為推崇的隱居之地。
不過眼下,陳望哪能顧得上這些,一門心思全在呼吸吐納,流轉周身之上。
之前在清風小築。
他也曾嚐試過幾次。
但每次行氣於周天時,總是覺得氣息不暢,仿佛經脈被淤堵,難以貫通一般。
那時他還奇怪。
明明自小修行搬山鎮獄勁。
如今便已經打通了周身七十六處竅穴。
比起尋常人,他身上經脈更為寬闊,容納的內勁亦或者靈氣更多。
按理說絕不應該出現這種情形。
一開始,陳望都未曾懷疑到功法本身,反而又接連嚐試了數次,但次次都是最後幾步歸氣入海時,就出現了相似的問題。
這才讓他就開始心生驚疑。
等來了龍王廟。
請教過赤明老道,才終於得到驗證。
這門呼吸法,果真被人動過手腳。
也難怪當初與柳白同時進入九玄鏡離宮分舵的那批人,會落得那般淒慘的下場。
但是……
此刻引氣入體,氣貫周身時。
陳望卻驚愕的發現,再沒有出現之前的情況。
尤其是當那股氣息過胸前,最終流入氣海的過程,更是一氣嗬成,毫無半點生澀、阻礙和凝滯。
仿佛……勢如破竹、渾然天成!
“如何?”
一旁的赤明老道,似乎能看出他剛好運轉過一個周天,笑嗬嗬的問道。
“這……觀主手段實在天人。”
陳望歎了口氣。
起身抱拳,衝著赤明老道深深行了一禮。
這一拜幾乎是心悅誠服。
困擾柳白二十年,被他視為心魔,三番五次勸誡他不要修行的呼吸法。
時隔這麽多年之後。
竟然在短短一夜之間,被赤明老道重新推演而成。
這等手段,不是天人又是什麽?
至少陳望迄今為止,也想不到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五百餘字。
失傳幾千年。
連勢力龐大的九玄鏡都無法破解。
隻能依靠於養蠱的手段,騙人修行,試圖用人命來找出問題所在。
可以說,赤明老道一人便能當千。
之前陳望對他的修為倒是有所猜測,但如今……心裏頭又瞧瞧拔高了不少。
嶽峙淵渟、深不可測。
對他的評價,陳望也隻能想到這幾個詞。
“哈哈,言重了言重了。”
“貧道有何隻是運氣不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當不得這等讚譽。”
而麵對陳望幾乎詞窮的評價,赤明老道卻隻是擺了擺手,一笑置之。
神色淡定從容,毫無居功自傲的意思。
“既然小友確認無誤。”
“貧道可就厚著臉皮,要謄抄留下一份了。”
在陳望嚐試之前。
其實,昨晚他自己就已經親自試過了無數次。
再三確定毫無問題後。
這才敢將這份推演後的口訣拿出。
對赤明而言,寧可慢但絕不可出錯,畢竟這可是人命關天,涉及麻衣派世代傳承,能否重鑄祖師時代宗派榮光。
他哪裏又敢有半點鬆怠?
“當然!”
聽到他這句半開玩笑的打趣。
陳望異常認真。
昨日約定好的事情。
既然赤明老道連夜推演而成,他就一定不能毀約。
更何況,兩次天大的人情,一份沒了傳承的呼吸法門而已,他還是給得起的。
“那就多謝小友厚贈。”
“貧道也替麻衣派後代門人弟子,謝過陳居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