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玄宴先生、七星梅花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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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叔祖。
聽到兩人提及這個稱呼。
候立在門外的寧長庭和寧柔兩人,眼神裏都是齊齊浮現出一抹驚歎。
寧家這位老祖宗,歸隱多年,避世不出。
但即便如此,市井江湖裏仍舊流傳著他的傳聞。
據說已經近百歲高齡。
出生於亂世,見過兵荒馬亂,經曆過寧家起起伏伏。
而且這位對武道修行毫無興趣。
一心鑽研醫道之術。
為此還被前兩代家主唾棄,認為他沒有誌向不高。
但誰又能想得到。
就是這樣一個被所有人瞧不上的人,在寧家陷入最低穀的絕望中時,站出來,從寧河圖身上接過重擔。
硬生生撐起了家族的重擔。
一邊是血海深仇,親人被殺的痛苦,護住寧家所剩無幾的血脈。
一邊要時時提防來自暗中豺狼虎豹的窺視,保下寧家的基業。
另一邊。
還要避開所有人的耳目。
暗中發展起一股暗衛的勢力。
以免當年的真凶,再度卷土重來。
想想就知道他的處境何等之難。
等到功名成就,他又選擇隱忍避世,將權利再度交到侄兒寧河圖手上,不貪一點功勞。
甚至都沒幾個人清楚。
他這些年來付出的心血。
“我代七叔,謝過陳先生!”
見陳望答應下來。
寧河圖也是暗暗鬆了口氣,隨即拱手抱拳正色道。
“老爺子不必客套。”
“早知道今天要見一見老前輩,無論如何,也不能空著手來的。”
陳望搖頭苦笑。
上午去見柳沐齋時,好歹還有點準備。
一枝百十年的老山參,雖然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好東西,但至少也表明了一點心意。
如今空著手去見人。
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但一聽這話,寧河圖神色間不禁有些惶恐,連連搖頭。
“陳先生言重了,能答應見七叔一麵,已經是我寧家莫大的榮幸。”
“更何況,要不是陳先生,寧家如今還是風雨飄搖,命途多舛,哪敢奢望其他。”
他語氣裏一片赤誠。
若不是陳望指點,受他出手大恩,哪有今天的寧家。
光是張家覆滅,得到的兩成分潤。
那就是幾百億的資產。
這樣的手筆,魄力,縱觀整個中海,幾個人能夠隨意送得出去?
比起那樣一份大禮。
寧河圖哪還敢說其他。
而且,也就是七叔老了,又是深夜,腿腳實在不便,他都不敢貿然請動陳望親自登門。
“既然如此。”
“老爺子帶路就是。”
陳望點點頭,並未在這件事上糾結。
登門拜訪,重要的是所為何事。
“陳先生,請隨我來。”
寧河圖不敢有半點耽誤,朝一側退了半步,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過看著他所指的方向。
陳望眉頭卻是不動聲色的皺了皺。
分明就是小徑的盡頭,後院密林更深處。
抬頭望去,氣機如雨線般籠罩而出。
頓時間。
夜色籠罩下的密林中,一道道微弱的氣息頓時浮現。
和之前那幾名現身的暗衛差不多。
但隨著氣機更為深入。
探出大概二三十米外後。
一座林間小屋的輪廓,在黑夜中若隱若現。
其中……還有一道極為孱弱的氣息。
如同風中殘燭。
隨時都會熄滅的樣子。
應該就是寧河圖口中的那位寧家老祖宗了。
感受到這一切,陳望不再猶豫,隨著寧河圖的指引,一路沿著樹蔭下的小道往前走去。
“你倆也別愣著了。”
“隨我一起去見一見七叔祖。”
寧河圖走了幾步,似乎又想到了什麽,下意識回頭看了眼,目光落在寧長庭和寧柔身上,淡淡說道。
這段時日裏。
七叔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
全憑一口氣吊著。
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咽氣。
但他知道,之所以一直不願離開,七叔他老人家是想在閉眼前,看到寧家那段血海深仇,大仇得報。
否則就算死,也難以瞑目。
好在……
多年的煎熬中。
他終於等來了一絲契機。
“是。”
聞言,兩人齊齊點了點頭。
下意識整理了下衣衫,確認沒有半點失態的地方後,這才快步追上前麵兩人的身影。
隻不過。
這一次即便是寧長庭,神色間也是難掩好奇。
寧家這座後院。
他雖來過了幾次,但最多也就限於既定的範圍,並未踏入過這一步。
對於那位七叔祖。
也隻隱隱聽聞居所就在後院,不過卻一直不曾拜見。
如今,終於能夠見上一麵了。
但……
隨著一路深入。
他神情卻是愈發沉重。
心裏仿佛壓著一塊石頭,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尤其是看著父親那道蒼老佝僂的背影,以及兩鬢染霜的斑白。
總說別人老了。
他又何嚐不是如此?
轉眼都已經年逾古稀了。
和他同齡的那些老家夥,早就退隱在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享受著天倫之樂。
而他,還在為了當年那樁血海深處四處奔波。
甚至為了將過去的二十年追回來。
每天修行到大半夜,方才遲遲睡去。
要是自己……早點看懂,多花費些時間用在修行上,也不至於讓他都一大把年紀,還要為了寧家苦苦操勞吧。
而且。
他也隱隱猜出來一些父親的心思。
又是讓他前往蒼南,擔負起打探海東香堂的任務,此刻又是帶他前去拜見寧家的老祖宗。
大概率是準備在大仇得報後。
便全身而退。
將寧家交到自己手裏。
隻是,和方家那種為了奪嫡,而互相殘殺的情形截然不同,想通這一點的寧長庭,並無絲毫驚喜,眼底深處反而更加複雜。
其實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天。
但他總覺著,自己的能力還遠遠不夠。
沒到能夠獨自一人,支撐起偌大一個家族的程度。
隻是……
父親老了。
他必須站出來,承擔起來這份責任。
想到這,方長庭眼神漸漸從複雜變得堅決。
就在他思索間。
借著四周忽暗的光線,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道不同的輪廓出現在了夜色中。
恍然是一座林間小屋。
嘎吱——
似乎知道有人過來。
緊閉著的大門忽然被人從裏推開。
然後,一道昏黃的光從門內照出來,微微驅散外麵的黑暗,將小屋照的更為清晰些,門口處的身影也漸漸明朗。
那是個身形佝僂,滿頭白發的老人。
手裏杵著一根拐杖。
看不太清長相,但那雙眸子卻異常深邃、冷靜,就如一道影子,讓人莫名心安。
看到他的一刹那。
陳望下意識眯了眯眼睛。
隻覺得那個老頭非同一般,明明暮氣沉沉,卻偏偏又有一絲鋒銳的生氣。
就像……枯死的老樹上重新長出一片綠葉。
“七叔!”
就在他若有所思的打量時。
身旁領路的寧河圖,暗暗鬆了口氣,然後大步往前,將那個老頭從門口攙扶著走出。
“想必這位就是陳先生了吧。”
“老朽寧轅。”
等兩人站定,陳望也走了過來。
一老一少,四目相對。
“見過寧老前輩,不敢當陳先生,叫我阿望就好。”
陳望拱了拱手,搖頭淡然道。
這位看麵相,少說九十好幾,比自己大出了整整七八輪。
在他跟前哪敢用亂來。
“老夫已經聽河圖說過幾次,知道寧家有今日,全拜您所賜,為何當不起陳先生?”
“我也就是癡長幾十歲,否則……都要學河圖這般,跟在陳先生身邊做事了。”
寧轅雖然年近百歲。
但一點沒有倚老賣老的意思。
甚至麵對一個足可做自己曾孫的年輕人,神色間充滿了敬意。
他很清楚。
眼前這個少年的身份來曆。
藥王穀傳人。
那可是天底下醫道中人的聖地。
他年輕時醉心醫術,不止一次起過前往藥王穀拜師學徒的念頭。
隻不過……
他年輕時,寧家式微,曆經起伏。
後來幾個兄弟同心協力,一路披荊斬棘,才好不容易在中海站穩腳跟。
等他再有點心思。
卻已經過了而立之年。
兄弟們紛紛成家立業,他性格怯弱,不敢違背家主的命令。
但又對修行武道實在沒有半點興趣,隻能主動請纓,負責醫術傳承。
自此,他便退出了寧家明麵。
轉而一心研究醫術。
不得不說,寧轅在醫術上的天賦確實非同一般人能夠比擬。
三十多年的閉關苦修,讓他在醫道上的造詣成就,遠超寧家任何一代人。
外人隻以為寧河圖醫術通天。
但真正無敵的是他。
隻不過寧轅,對這些江湖虛名並不在意。
此生唯一的目標,不過是在醫術上勇猛精進,更上一層樓。
可惜……
那一年裏。
他被家中晚輩,強行從閉關中叫醒。
等他走出後院。
看到的是滿目瘡痍,遍地屍骸,血流成河。
幾個弟兄,盡數死去。
侄兒寧河圖也被折斷經脈,一身修為盡數毀去,差點道心崩滅,重傷瀕死。
那一天,他心如死灰,老了十歲不止。
寧家在中海數十年的經營,向來與人為善,就算是生意場上,也盡量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雖然不可避免有所樹敵。
但遠沒有到殺人滅門的地步。
強行結束閉關,寧轅以古稀之齡重新出山。
第一件事,便是斷臂求生。
原本如烈火烹油的生意,隻能忍痛斬斷,眼睜睜看著到嘴的肥肉被競爭對手鯨吞蠶食。
但他無可奈何。
彼時的寧家,根本無法再承受強敵絞殺。
然後又拿出多年的人情,一個個登門相求,請動那些大人物看在多年的麵子上,出手照拂可憐一下。
好在,寧家幾十年與人為善。
還算有些根基。
在送出寧家大半積蓄後,總算勉強擋住了那些試圖趁火打劫的虎狼。
不過如此,也保住了寧家的基業。
至於第二件事。
便是替侄兒寧河圖治病療傷。
隻可惜……
斷脈之傷,又豈是世俗凡藥能夠治好?
足足十多年裏,他翻閱了無數古書醫經,求問了醫道界中近百位國醫聖手,但仍舊無濟於事。
甚至到最後,連寧河圖自己都放棄了。
轉而暗中發展暗衛勢力。
隻求大禍再次來臨時,不至於重蹈那一年的覆轍。
但寧轅怎麽都想不到。
隻是一副古方。
前後不到十天時間。
困擾了他二十年的難題就被徹底解決。
那段時日,寧轅簡直如遭雷擊,在自己最為擅長的領域,被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按在地上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但從寧河圖口中得知那個少年的身份後,他又瞬間釋然。
藥王穀傳承人。
當世醫聖宋長夜的關門弟子。
無論哪一個拿出來。
那都足以成為醫道界最為耀眼奪目的星辰之一。
尤其是之後陳望接連幾次出手。
讓他越發震撼於這個少年的心性手段。
也一直想要親自拜見一麵。
如今終於有了機會。
怎能讓寧轅不心生感慨?
他這輩子見過太多的人,在辨識人心上自有一套本事。
陳望雖然年輕,不過十六七歲,但至始至終,神色淡然,麵容澄淨,沒有半點少年的驕躁,眼底古井無波。
隻是站在那。
便給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如此出眾拔萃,絕對當得上天之驕子一詞。
而他這句話,也是發自內心,絕對沒有半點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的意思。
要是再年輕二十歲。
腿腳還算利索的時候。
還管什麽世俗眼光,就算讓他拜在陳望門下當一個學徒,他都心甘情願。
隻可惜。
他這輩子,幾乎全部的心血精力都花費在了寧家上。
自己年少時的夢想,卻隻能被無情拋棄。
如今就算再想,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老前輩捧殺在下了。”
“實在惶恐!”
感受著他語氣裏的真誠,以及那一抹隱藏極深的遺憾。
陳望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苦澀。
他當然清楚這位老爺子的意思。
自小長大的那座山穀。
對他來說,並無什麽稀奇,但對天底下那些學醫之輩,卻是夢寐以求的聖地。
“陳先生。”
見陳望沒有絲毫得意放縱。
寧轅心中更是讚賞。
僅憑這份心性,不說中海,就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幾個比他更為優秀的少年。
不過,寧轅沒有耽誤。
他今日特地要求想要見上陳望一麵,當然不是為了說些廢話。
“老朽這輩子身無長處,大半生的心血都浸在了醫道上。”
“如今命在旦夕,除了寧家大仇之外,就隻有一件事始終放不下,思來想去,這世上也隻有陳先生配得上。”
“所以,想要贈與陳先生,也算是老朽代寧家,與先生的一片心意。”
說話間。
不等陳望拒絕。
他便顫顫巍巍的從袖口裏取出一隻紅木條盒,然後雙手奉上,遞了過去。
“這……”
縱然不知道是何物。
但僅僅是從那隻木盒也能看的出來,這東西價值不菲,而且極有可能是一件古物。
陳望頭一次見麵。
本來兩手空空就有些過意不去。
如今哪好意思收寧老前輩的禮物。
“這就是老朽一片心意,還請陳先生無論如何也要收下……否則,寧某這輩子也要死而有撼了。”
陳望還在琢磨著如何婉拒。
寧轅已經打斷他繼續道。
一番話說的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而見到七叔如此誠懇,一旁的寧河圖也是趕忙勸道。
“陳先生,收下吧,我七叔這一生對錢財名望毫不在意,心思全在鑽研醫道上,他既然送出,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迎著兩道渾濁,卻同樣灼熱的目光。
陳望歎了口氣。
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寧老前輩厚贈!”
拱了拱手,陳望踏出一步,小心翼翼的從他手中接過那隻紅木條紋長盒。
木盒一入手中。
讓他詫異的是並沒有想象中的重。
“打開看看。”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寧轅爽朗笑道。
聞言,陳望也不耽誤,手指在木盒縫隙上的銅扣上輕輕一按,隻聽見哢嚓一聲,盒子中的機擴彈開。
隨後。
一排泛著銀光的長針出現在他視線中。
粗略一掃。
一共七根。
銀針?
陳望眉頭一挑。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它的不簡單。
雖然看似普通,卻除了一股厚重古樸的氣息撲麵而來之外。
每一根銀針長短不一,說是長針,還不如說是七把精心鍛造的針刀。
最為關鍵的是。
七枚銀針放到一起。
就如一朵綻開的梅花。
再細細觀察,七枚銀針設計的更是巧奪天工,長短不一並非粗製濫造,反而是刻意為之。
七枚銀針彼此相融,就如古代建築中的榫卯結構。
能夠自行組合。
看到這些,陳望隻覺得腦子裏轟的一下,有如數道驚雷炸開。
他忽然記起來了一件記載於醫經上的古事。
此刻,一雙眼睛變得灼熱無比,氣息都為之急促了幾分。
“這……寧老前輩,這該不會是傳說中的七星梅花針吧?”
陳望那張向來從容的臉上。
此時竟是難以掩飾的露出一抹驚駭。
七星梅花針。
傳說乃是魏晉名醫皇甫謐所有。
其人號稱玄宴先生,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寫下了《針灸甲乙經》那等惶惶著作!
幾乎一手開創了針灸術。
據說他年輕時遊醫天下,遇到病人,隻隨身攜帶一副銀針,不施草藥,一劑針灸下去,幾乎針落病除。
因為他銀針狀如梅花。
又一共七枚。
所以被世人稱之為七星梅花針。
聽到他一口道破。
寧轅那雙渾濁的眼睛裏,讚賞之色更為濃鬱。
“不錯。”
“陳先生不愧是醫聖傳人。”
“這套梅花針,就是玄宴先生所有,當年被我無意所得,一直奉為至寶。”
“隻可惜,老朽在針灸術上造詣太淺,不敢辱沒了前輩遺留。”
“故而今日贈與陳先生。”
“想必在先生手上,七星梅花針的威名,又能重現世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