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影恭敬的低下頭，聲音虔誠。
    “是，弟子多謝師傅教誨……”
    方才赤明的這一番講解，由淺入深，徐徐道來。
    將她這些日子以來對三法中的許多不解之處，都言說得十分清楚。
    也讓蘇清影隱約間打開了一扇阻塞著的大門。
    從此修行之路，漸漸變得豁達開朗，遠不是之前所能比較。
    而同樣得到莫大好處的陳望和蘇靈溪，眼神對視，眼底深處都藏著一抹欣然之色！
    僅僅一個眼神，二人便知道對方從這番話中所獲甚多。
    “怎麽，還拿不定主意嗎？”
    陳望笑著說道，卻並不如何催促。
    是否拜入赤明的門下，當然還是要尊重蘇靈溪自己的意思。
    隻是陳望內心也很樂意看到，兩個異體同時拜入麻衣派。
    此事傳出去，也不枉為一段世間佳話。
    呼……
    就在這時，玄鬆忽然有點慌張的跑了進來。
    麵色微紅，鼻尖掛著汗珠！
    以他的心性之沉穩，很少會出現這副失態的模樣。
    陳望不禁有些意外，玄鬆這是遭遇了什麽？
    “方才不是讓你過去招待香客，為何又回來了？”
    赤明眉頭微皺，顯然已經有些不悅。
    身為麻衣派當代掌門，天下之所有巨細事務，隻要他刻意的推算都能了如指掌。
    然而若是真的什麽事都去算一算，隻怕早就要累死。
    所以，他並不知道玄鬆為何如此驚慌。
    玄鬆狠狠的吞了口唾沫，有點兒緊張。
    “師傅……陰葵派小真人張九齡，來了！”
    此言一出，縱然是赤明觀主，眼中也流露出些許意外之色。
    陳望更是有些好奇，這小真人張九齡來此作甚?
    原來，天下之間奇門相術分為好幾個流派。
    雖說麻衣派乃是被世間公認的主流，但也有其他好幾支分流。
    在陰陽五行，奇門遁甲方麵頗為人所推崇。
    除了這南疆十萬大山的各種領地門派，北方的張氏一脈，更是其中堪稱執牛耳者。
    而張氏一脈中分支出去的陰葵派，算是一個小小的另類。
    陰葵派算術占卜的方式，頗有點兒劍走偏鋒的另類意味。
    他們完全脫離了三法，也並非使用的陳望所掌握的命相卜之術。
    而是自創的一種陰陽命格推理之法！
    這陰陽命格推理之法，所推算的速度極快，效率很高。
    最近這些年來，陰葵派憑借著這種法門在俗世中行走替人算命，獲得了許多的名聲。
    隻是現在沒想到，陰陽派的代表人物，號稱小真人的張九齡竟然會來到麻衣派進行討教。
    自創新法的當世另類門派，挑戰傳統的主流門派……
    想想也知道，這將會是一場十分精彩的較量！
    “師傅，小真人在前麵說要和您親自論道，這件事情許多香客都在現場，現在那些人都不走，都想要看熱鬧。”
    玄鬆又道，眼中浮現出一抹擔憂之色。
    他當然不是擔心，師傅比不過小真人。
    而是因為知道赤明的性格，不喜不悲，卻樂於靜謐的日子。
    這般高調而嘈雜，絕不是他所想要的。
    但人家既然已經上門來了，那就必須有一個交代。
    “你此刻且入前院，讓小真人到這裏來吧！”
    赤明微歎一聲道。
    玄鬆把頭低下，眼中浮現出一抹愧疚之色。
    麻衣派遭遇其他門派挑戰，自己身為門中傳人，卻隻能請師傅出山，這樣一來也是打擾了這片雅靜之地。
    但玄鬆卻毫無辦法，麵對張九齡他自知不是對手。
    如果自己貿然接受挑戰，很可能會給麻衣派墮了名聲。
    於是，玄鬆隻能趕緊按照師傅吩咐，把張九齡給帶過來。
    不多時，張九齡便悠悠的邁著步伐來到此地。
    陳望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張九齡，隻見這張九齡居然顯得十分的年輕，最多也就比自己年長幾歲。
    他穿著一身黑白雙色玄衣道袍，頭頂發髻，麵如玉盤。
    兩隻眼睛雖較為狹窄，但其中神采頗為銳利！
    張九齡號稱小真人，乃是俗世之人對他最近這些年來的最高評價。
    須知，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被稱為真人的。
    而小真人這個稱號，則是有些令人尋味的意思在裏麵。
    麵見赤明觀主，張九齡盡管心高氣傲，也不敢太過於放肆。
    “陰葵派張九齡，見過當代麻衣宗主！”
    張九齡依托禮節，躬聲道。
    不過打完招呼以後，他立刻抬頭挺胸，臉上浮現出傲然之色。
    “陰葵派麽？”
    赤明眼中浮現出一縷追憶之色。
    “十幾年前，我曾與你們陰葵派派主在龍虎山北院草廬中，簡短的論道了一番。”
    “沒想到這麽些年過去，陰葵派的傳人竟然也想要與我進行論道……”
    赤明搖了搖頭，頗為有些悵然。
    短短的幾年時間，陰葵派發展的日益壯大，頗有後來居上之勢。
    可反觀麻衣派……
    雖然也找到了幾個不錯的苗子，但無論是門中規模，還是相術傳承，顯然做的並不到位。
    “赤明觀主，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學無尊卑，達者為先！”
    “在下雖為晚輩，但在測算占卜方麵，自問頗有些心得！”
    “還請赤明觀主放下尊卑成見，與我靜心論述，若是可從中堪破些許感悟，或許對道主也有著極大的幫助。”
    張九齡眼神定定的看著赤明，嘴角擒著一抹笑意。
    “大膽！”
    此時，旁邊的玄鬆忍不住也是怒了。
    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但聽著張九齡這番話，忍不住想要發火。
    陳望也是眉頭微鎖，沒想到這小真人竟然這般狂妄?
    赤明與小真人張九齡論道，乃是前輩賜予晚輩教化，晚輩應該感激涕零才對。
    可張九齡竟然說，或許這番論道對赤明而言，也會得到許多好處。
    如此姿態，已經是將自己擺在和赤明同樣的高度了。
    算術一道輩分極為重要，這等言語已經算是誅心之語了！
    就在此時，聽聞消息，從前院從從趕來的玄意。
    主動走到張九齡的麵前。
    雙手打了個稽首，平靜道。
    “素聞小真人之名，今日一見不如聞名也。”
    “既然陰葵派登門，那我便代師論道！”
    “請小真人……不吝賜教！”
    眾人頓時有些驚訝，忍不住側目。
    玄意的性格，雖沒有玄鬆那麽古板憨實。
    有些時候還散發著少年孩童純真調皮的天性。
    但玄意這些日子以來給人的印象，向來是不愛出風頭的。
    現在卻主動站出來，要代師而戰，挑戰張九齡?
    陳望點了點頭，內心很是讚許。
    玄鬆天資稀疏平常，若戰張九齡，必輸無疑。
    蘇清影入門不久，能力不足。
    如果他們上去又敗了，麻衣派千年來的名聲還要不要？
    可若是赤明親自出手擊敗張九齡，也並不光彩。
    須知，赤明乃是麻衣派的當代掌門，此間觀主。
    身份擺在那裏，他擊敗張九齡並不意外。
    輸了才令人咋舌。
    所以麵對張九齡的挑戰，由弟子出麵是最妥當的。
    玄意雖年紀不大，資質也比不上那位下山出走的二師弟。
    但比起玄鬆來說，已經強了不少了。
    赤明想了想，索性也就讓玄意試試。
    “玄意，你聽著。”
    “陰葵派既然向我派發起挑戰，你便秉承麻衣派的宗門旨意，好好給這位陰葵派的小真人講解一番相術之道吧。”
    赤明緩緩說著，盤坐蒲團之上，渾身不惹塵埃。
    然而這副模樣，卻是讓張九齡心中非常不爽。
    他自詡為陰葵派不世出的天才。
    哪怕是曾經的那位派主，在相術一道也遠遠不如自己。
    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年紀尚輕便得了個小真人的稱號。
    小真人雖然有調侃之意，但也足以證明張九齡在此道上的成就和造詣有多麽深。
    此行前來挑戰麻衣派，經過了深思熟慮。
    麻衣派為天下相術執牛耳者，本來就根基深厚，曆史淵源更是無比久遠。
    此戰若敗了，沒什麽好說，麻衣派依舊牛叉。
    但若是僥幸贏了，陰葵派將名聲大噪。
    而張九齡也可以達到人生巔峰，享盡世間美名。
    而他的心態，赤明如何看不出。
    於是才讓自己弟子出手，代而迎戰。
    比拚相術這種事情其實是非常罕見的，與比醫術完全不同。
    比醫術的話可以體現在具體場景。
    比如找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雙方同時施展各自醫法，看誰能夠將人治好。
    但相術則不一樣。
    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情都沒發生過幾次。
    若是真的要論個高下，無非比的就是各自知識的淵博，互相吞吐談論之間進行佐證，然後否定對方的觀點而已。
    麻衣派修的乃是連山經、歸藏以及周易，這是基本的三法。
    又有三命通會、滴天髓以及皇極經世書在旁進行佐證，種種法門，堪稱無比繁博淵雜。
    想要完全掌握的話，需要長年累月的苦修才行。
    玄意比蘇清影入門要早，三法當然已經爛熟於心。
    但對於進行佐證的三命通會、滴天髓以及皇極經世書等等，卻不是太過於精通。
    這時，張九齡率先開口了。
    “這位小師傅，天下相術一道，分為麻衣、全真、正一、茅山幾個主流教派。”
    “不知你可明白，這幾派教義的根本區別?”
    這個問題一出，代表著這場辯論已經開始了。
    考驗玄意的時刻到了。
    他微微有些緊張，稚嫩的鼻尖上，滲出些許汗珠。
    輕輕擦了擦，漿洗得發白的衣袖上立刻濕了一小塊。
    玄意收斂心神，知道這場辯論關係到師門榮辱，於是不敢怠慢。
    “回小真人。”
    “全真主要鑽研於修行，正一與茅山則是主攻符篆。”
    “我麻衣教派最擅長於術數，譬如相術、風水、占卜、八字等等……”
    ……
    接下來的幾分鍾，玄意一口氣說出了這幾種主流相術門派的細微區別。
    說完之後，重重的舒出口氣，有些膽怯的看了一下師傅和師兄師姐。
    還有在旁觀戰的陳望。
    這下，應該沒有辱沒師門吧?
    張九齡眼神略微沉了下去，沒想到這小子年紀不大，知識如此淵博?
    看這樣子，顯然基本功無比紮實。
    既然如此，想要從常識上麵難倒他是不可能的了。
    接下來難度隻能進一步提高。
    “那麽敢問小師傅，宗門三法之中，關於相麵的幾種入門之徑，何為上道？何為末道也？”
    這個問題一出，觀中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連山經、歸藏、周易，乃是麻衣派的本門三法，也是一切相術演化的基礎所在。
    麻衣教派離不開這三法，就如同學習風水之人，離不開葬經、撼龍經、雪心賦，這是一個道理。
    每種本命基礎法門又可以演化出不同的命數，其中浩瀚的宇宙之謎如漫天星辰，不可計數。
    而三法之中關於相麵，也有諸多記載，同樣有著至少三十幾種入徑之道。
    然而何為上道……
    這個問題說起來就極為的玄妙了。
    無論是上道，還是末道，隻要觀相之法貼合現實，合其命格，不弄虛作假，皆為正道。
    然而相術法門之中，又有這一說，就連赤明也無法解釋其由來。
    或許是當初創造三法的祖師爺，偶有所感，才將這一句注釋加在了經書之中。
    現在，張九齡偏偏要抓住這似是而非的一點，用來考驗玄意。
    其實是有些為難人的。
    但挑戰便是如此，張九齡作為首先發起辯論的一方，有資格提出任何問題。
    陳望微微皺眉，看得出玄意狀態不對了。
    這小少年眉頭緊鎖成八字，眼皮急的泛紫泛紅，身子甚至都微微顫動起來。
    他越是思考下去，就越覺得進入了一個浩瀚無比的漩渦之中。
    連精神和靈魂都被吸扯了進去，難以清醒。
    眼見此狀，赤明內心微歎。
    難道今日這場辯論，麻衣教派要輸了嗎？
    隻是沒想到這張九齡年紀不大，卻如此刁鑽狡猾。
    好好的正道不學，偏要走旁門左道。
    以歪理去攫取經書中模棱兩可之處，用來為難他人。
    這樣的人哪怕將來成為了所謂的相術大師，對人對世也做不出任何貢獻。
    隻會誤導很多後來之輩，走了修行的岔路。
    看著玄意越來越混亂的心神，陳望決定幫他一把。
    呼！
    他輕輕的吸了一口靈氣，胸膛微微鼓蕩。
    隨後猛的壓縮，自口中釋放出來一股精純無比的本命真炁。
    氣息淩空而去，轉瞬之間，灌輸進入了玄意天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