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寧強賭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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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縣衙顯得格外的寧靜,後院才見得幾個早起的丫鬟,抱著柴火,端著碗盆,形色匆匆。二人跟著端著洗漱的銅盆的丫鬟,來到一間屋外,丫鬟進去後掩上房門,隻聽裏麵一個女聲說道:“你們老爺一夜沒過來,想是又睡在書房了,一會兒重新端盆水過來,我親自給老爺端去。”丫鬟聽完細聲答應著,二人就著嘩啦的洗漱聲退走。不用很費心,便找到了書房,辰遠和顧明貼在門上聽了片刻,互相都露出疑惑地神色。
    “沒有氣息?”顧明壓著嗓子問道。
    “嗯。”辰遠點點頭。
    “不在裏麵?”顧明又問。
    辰遠不答,向裏一指,二人迅疾地推門閃進屋內,門僅僅一開合,像被無力的風沒吹開一樣,沒有一絲聲響。
    汪蘊山端坐在案前,雙目緊閉,如雕塑一般。外人看來縣老爺像是在打坐,而且是入定了,可辰遠和顧明知道,他早已沒了氣息,他倆從門外就聽不到裏麵有活人該有的氣息。辰遠緩步上前,汪蘊山的書案上鋪好了幾張宣紙,墨也研好了,筆也舔好了墨,搭在硯台上,隻是狼毫早已幹硬了,看樣子已氣絕多時了。一旁攤開著一本詩集,想來是正要抄些詩歌的。辰遠輕拍一下汪蘊山肩頭,他便如一灘爛泥一樣倒下了。辰遠輕手揭開縣太爺衣襟,隻說兩個字:“緣散。”
    顧明和辰遠出了縣衙後院,緩步朝著城那頭的賭坊走去,街上已有了錯落的炊煙和三三兩兩正開張的門麵。
    “什麽情況?”顧明問道。
    “紀桐城曾以為我是被雇來殺他的,說出了幾個名字。”辰遠說道,“別的幾個都沒什麽所謂,要麽是被他霸占了生意,要麽是跟他在別的生意上是對頭。”
    “都是為財。”顧明說道
    “嗯,隻有這縣太爺,我不知道紀桐城為什麽會以為縣太爺要殺他。”辰遠說道。
    “是知道了紀桐城做的惡,又有什麽顧忌,明麵上不好辦。還是這縣太爺本就是同夥,官商勾結,想殺紀桐城滅口。”顧明道。
    “不知道,我本打算這一夜了結完紀桐城這一脈,趁消息還沒傳到汪蘊山耳朵裏,再慢慢梳理他的。”
    “可能消息已經傳到他耳朵裏了,我掃賭坊的時候,那些人正在研究被你封喉的那人的屍體。”顧明頓了頓,又道:“怕是畏罪自殺。”
    辰遠琢磨片刻,說道:“太早了。”而後又道:“他就算是與紀桐城蛇鼠一窩,幹這些傷天害理的勾當。那要畏罪自殺,也得等知道自己八成是已經被坐實了。現今他隻是知道紀桐城手下的嘍嘍被殺了,紀桐城本人怎樣他不知道,甚至也沒有差人出來打問過。”
    “而且他也是跟紀桐城他們中同樣的毒而死的。”顧明說道,滿是疑問:“這毒莫不是銀城人手一瓶?”
    “妖僧滅陀當年反出無相天身受重傷,被一路追殺。西域各地他避無可避,隻得藏身在這銀城之中。銀城雖屬南啟,縣太爺也是咱的朝廷命官,但實則西域與南啟兩不爭也兩不管,妖僧在此城療傷修行四年之久,後來才回的西域強勢接管了無相天。這城中有他製的毒,也不奇怪,沒準還有他的傳承呢。”辰遠說道。
    “這就是咱的土地,咱為什麽不管?”顧明問道。
    “銀城當年是我南啟的軟蛋皇帝冉立割給西域的,當年流沙坡一仗打輸了,割了天狼六郡。”辰遠說道。
    “天狼六郡?”顧明問道。
    “小明啊,當年我說要帶你下山闖蕩,叔不同意。你看看,沒國仇家恨也就罷了,連本朝的曆史都不知。”辰遠說道。
    “爹說,我們超脫於王權更迭,改朝換代跟我們沒關係。”顧明不好意思地撓頭。
    “一家人,老大當家和老二當家固然誰當都無所謂。”辰遠頓頓,正色道:“可外人要是跑過來要當家做主,改你祖宗牌位,那便超脫不得,得超度他。”
    “那是自然!”顧明也正色道。
    辰遠笑笑,又接著道:“說是天狼六郡,其實就是六座城池。我南啟與西域邊界為一道弓形,六郡便剛好紮在這弓臂之上。最北為青崗城,最南為孤煙鎮,這銀城最小,也在最中間。若是搭一支箭在這弓上,便是搭在了這銀城上。故而這天狼六郡乃是邊防重地,由此六郡,便可西北望,射天狼。”
    “這麽重要的城池,就給割了?”顧明問道。
    “當年流沙坡一仗,太子親征,打輸被俘虜了。皇帝冉立跟西域立了盟約,用天狼六郡換了太子。”辰遠道,“太子折了三十萬大軍,回京後也因為此事被二皇子打壓,失了根基。冉立不久後也廢了太子,傳位給了老二,二皇子便是當今太上皇冉雄,也是現今皇帝的二叔。”
    “怎麽是二叔?當年的二皇子沒有傳位給自己的子嗣?”顧明不解。
    “冉雄僅一子一女,僅有的一子便是現今的定西王冉征。”辰遠說道,“冉熊確實文韜武略,登基後休養生息不足五年,便率二十萬將士禦駕親征,兒子冉征也驍勇善戰,實乃將帥之才。父子二人僅用一年時間,便將西域人打出了天狼六郡。”
    “合該如此!我之山河,寸土不讓。”顧明也是頗為熱血沸騰地道。
    “可這天狼六郡的處地實在特殊,若有地圖,你看一眼,便會覺得,這六郡像是本來就該歸西域似的。”辰遠道
    “為什麽?”顧明不解。
    “你與代二那夯貨是如何到的此地?”辰遠反問。
    “我二人下山遊曆江湖,那夯貨幾日後說先去北胡,見識見識異域風情。自北胡遊曆幾日之後,便一路往西到了西域,他又說西域也沒什麽意思,看來是哪兒的人還是得待在哪兒,於是我二人便從西域折回中原,便到了此地。”顧明說道。
    “那便是了,你們沒有經過那一片沙漠。”辰遠道。
    “什麽沙漠?”顧明問道。
    “你看這城外青山環繞,水草肥美。可隻需往東二百餘裏,便換了顏色。在天狼六郡與我中原腹地中間,是一片大沙漠。有多大呢,將弓臂最上頭的青崗城,與弓臂最下頭的孤煙鎮,用一根弓弦連起來,再拉半個滿弓,就這麽大。全是沙子,仿佛全天下的沙子,都在此處了。”辰遠說道。
    “竟是這樣?”顧明驚詫,又道:“那我們打下天狼六郡,可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每次大軍穿過沙漠,都會十去其一。”辰遠歎道,“而且西域的敵人可不會給你休養的機會,一般都早已提前幾日在沙漠邊上等著了,我軍才出沙漠,便立馬要打一場硬仗。一方是以逸待勞的精兵強將,一方是精疲力盡的遠行之師,故而每次大戰,都很慘烈。”
    “這樣都能打贏,不愧是我南啟好兒郎!”顧明愈加激動。
    “贏了,也輸了。”辰遠又道。
    “哥哥此話怎講?”顧明不解地問道。
    “你知當年太子那三十萬大軍是怎麽折的麽?”辰遠又反問道,見顧明不語,又說:“當年西域犯邊,太子不知聽了哪個謀士的計策,將天狼六郡每郡五萬的戍邊將士全部集結在一處。欲兵合一處,永除後患,開萬世之太平。起初打退了西域的進犯,太子貪功冒進,意圖乘勝追擊蕩平西域,若是功成,從此地位無人可撼不說,還可青史留名,是開疆拓土的千古一帝。”辰遠說完歎一口氣。
    顧明也歎一口氣,又聽辰遠如夢囈般說道:“三十萬將士,深入西域,竟再也沒有回來。跟著太子的野心與幻想一齊消失不見。”
    “全軍覆沒?一個人也沒回來?”顧明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莫說活人,連屍首都沒有送回來一具,隻是一年後,冉立用天狼六郡換回了太子。”辰遠道。
    “太子沒說這仗怎麽打的?”顧明問道。
    “說是太子回來後就一直不正常,平時與常人無異,但凡問起此事,嘴裏便一直念叨‘沒了,全沒了,一回頭,全沒了。’,然後便瘋了般大喊大叫。時間一久便無人敢問了。”辰遠道。
    “哎!若不那般用兵,也不會落得如此了!”顧明替那位太子悔恨道。
    “是了,所以我說後來的二皇子,贏了也輸了。”辰遠點點頭看一眼顧明,接著道:“當年三十萬戍邊將士,兵分六處,每郡五萬。五萬不多不少,若遇進犯,足可撐到相鄰的城池支援。每座城池不但要打下來,更是需要守的。當年父子二人將六座城池打了個遍,可當打到第六座的時候,前五座已又被西域人占了去了。因為算上沙漠中的折損,和剛出沙漠的一戰,二十萬大軍已折損了兩成了,實在不敢再分出兵力去守城。分出去的少了,守不住城,分出去的多了,怎麽打下一座,下下一座?所以父子二人前腳攻下一城,正要再下一城時,剛攻下的城便又被西域占領了。”
    “西域妖人真是奸計頻出!這樣下去豈非要耗死我們!”顧明已開始磨牙了。
    “冉雄也看到了最終的結局,要想破此絕境,還得再有十五萬大軍才行。可幾年前才損三十萬,現今又帶出來二十萬,南啟人口再多,也沒法短時間湊出十五萬的可戰之力。”辰遠歎道。
    “那這天狼六郡,我們是如何收複的。”顧明問道。
    “這便是那定西王冉征的一腔孤勇了。”辰遠說道,“他對他父王說,父王隻管回去磨礪兵馬,孩兒在此以命換命,豁出一年時間,再殺他十個來回!西域人口不足我朝一半,我一命換一命也換得他斷子絕孫!等父王一年後帶兵來援,能守則守,守不了,我便再殺他十個來回!老子換完他西域最後一個孩子的最後一滴血!說到血湧時,竟在他父王跟前稱起了老子,冉雄也未怪罪。”辰遠講完也是氣血翻湧,目露精芒。
    “英雄!真英雄!”顧明跳起來誇讚,一腔熱血無處釋放,從背後抽下單刀,將路麵劈開一個大口子。
    “可冉雄畢竟是皇帝,不似冉征般一腔孤勇,都沒考慮便拒絕了。可冉征的二勁已經上來了,將士們也被點燃了,冉征一把奪過皇帝佩劍,號令將士道:‘受輕傷的全部出來!送陛下回京!其餘人,跟我赴死!走!’於是給那位冉雄陛下留了不到千人的小隊,帶著瘋了一般的將士,喊殺震天地殺了回去。”辰遠說道。
    “咱這位英雄也真大膽,就不怕陛下降罪。”顧明說道。
    “當時軍中陛下已號令不動了,唯冉征之命是從。冉征也告訴冉雄說,他並無反心,待日後要殺要剮隨便,隻是今日必不能咽了這口鳥氣。皇帝也無可奈何,都這樣了,便也沒回京,跟著兒子硬是又殺了一遍,又損了兩萬多人。冉征不悲反喜,說道沒想到,還可以來回殺他個七八遍。”辰遠著笑笑,道:“眼看著就要殺第三遍了,西域的使者來了。”
    “使者?來幹啥?”顧明問道。
    “請和。”辰遠道。
    “請和?”顧明驚訝地問道。
    辰遠點點頭,笑道:“是,也不知是西域被這樣同歸於盡的殺法殺怕了,還是冉征的豪言壯語傳到了西域王庭的耳朵裏給嚇怕了,總之是來請和了。”
    顧明也笑了,說道:“這國與國莫不是也跟人與人一樣,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一心求死的。”
    辰遠被顧明說的哈哈一樂,又接著道:“於是便有了現今的局麵,西域明麵上歸還了天狼六郡,保證不再進犯,而南啟也不可在城內駐軍。天狼六郡作為兩國的自由城,兩國人都可來此經商,居住,但都可歸南啟管轄,南啟可派官員和一定數量的兵丁,作保護百姓之用。”
    “這樣也好,起碼不會再流血兩敗俱傷,隻不過城中有了異國人而已,京城不照樣有麽。”顧明道。
    “故而這裏成了最自由的地方,也成了最混亂的地方,罪惡最多的地方。”辰遠道。
    “已經很不錯了,至少百姓有的活路。徐徐圖之,早晚有一天完全掌控。”顧明道
    “是啊,不論兩國如何敵對,普通的善良百姓之間,又有什麽仇恨呢。”辰遠道,“就這,咱的定西王還不準備答應呢!揚言一定要殺到自己隻剩一兵一卒。是被冉雄夾住了頭,捂住了嘴一頓巴掌後,才去接見了使臣的。”辰遠說完笑出了聲。
    顧明也笑笑:“沒想到定西王的一腔熱血,歪打正著打怕了西域王庭,解了難題,立了大功。”
    “是,也因為這件事,讓他跟皇位沒了緣分。”辰遠又道。
    “為啥?就算當初定西王違逆聖意,可結果是好的。”顧明問道。
    “是,皇帝禦駕親征,帶二十萬將士,隻一年便班師回朝,戰死不足四成,收複天狼六郡。這戰績上至王公下至百姓無一人不稱讚。”辰遠道。
    “對啊!而要論首功,便是定西王冉征了。”顧明道。
    “皇帝也沒否認冉征的功勞,甚至大肆封賞。但也親口說了,通過此戰不難看出,冉征沒有可以當帝王的德行,隻有當將帥的本事。然後封地臨澤州,號定西王,領軍十萬,鎮守臨澤。後來便主動讓位給了當年被他奪嫡了的太子的孩子,說皇位本來就該是他的,就是現在的皇帝——冉勤。”
    “那這冉雄看來還真的是沒什麽私心,一心隻為了江山社稷。”顧明道。
    “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都這麽說。”辰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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