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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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場雨,清晨起來居然還能感受到絲絲寒
華林園內某角落,傳來了淩亂的翻地
司馬熾揮舞著釘耙,將長滿花草的地翻
宮人們在一旁看著,盡皆不
司徒劉暾、太尉王衍、尚書令庾瑉、衛將軍梁芬看了,眼角直
武帝時花費多年從各地移栽而來的名貴花草,在今上的釘耙下已是七零八
天子要種菜,解決吃飯問題,為了做出表率,甚至把一處花園夷平了,讓人很是無
這塊地長了多少年花草了,你現在翻耕,有用嗎?
“園圃荒蕪至此,難怪京中乏”司馬熾一邊翻地,一邊說道:“若百官公卿都能像朕這樣躬耕,自食其力,哪還能被奸臣賊子拿捏?”
說話時氣有些
畢竟是個文弱之人,不可能如老農那般汗摔八瓣仍然辛勤耕在翻了一會後,司馬熾就有些累了,不太想幹了,但礙於麵子,他咬牙堅持了下
“快要暮春了,農時窘迫,朕要種菜栽瓜,屆時邀卿等共”
“有人說這地種不好菜,簡直一派胡數十種花草同雨露、共日月,都能欣欣向朕栽下瓜苗,亦能結得碩”
“躬耕種地,還能滌蕩塵煩、潔淨品性,這正是卿等最需要”
“天淵池那邊會種稻秋收之後,朕甚至可以聞著稻香入睡,再不受奸賊脅”
天子自言自語著,氣卻喘得越來越厲害,漸漸汗如雨下,臉色有些發
這活太難幹了!
種點菜、栽點瓜都這麽困難,都流了這麽多汗,要是種粟麥、稻子,那得累成啥樣?
“這些芝蘭有何用?不如種些春朕乃天下之主,文成武就,種地亦——”說著說著,手就有些發抖,汗止不住地往下
“陛”王衍眼色示意,宮人立刻上前,將天子攙扶
天子流的汗已經不是一般的流法了,那是止不住地嘩嘩往下淌,仿佛隻要稍稍一動,汗水就如小溪一般匯流而
“陛下且安”梁芬忍不住勸道:“天下之事,無外乎各司其農人灌園耕田,武人揮戈奮勇,天子自當高坐明堂,處理國”
“梁卿可盡到職責本分?”天子放下釘耙,喘著粗氣,用嘲諷的語氣說
汗水衝散了臉上的粉,劃出一道道可笑的印
太陽穴突突直跳,仿佛要爆炸了一
手腳酸軟無力,且不住顫
渾身上下,就剩嘴還硬著
梁芬無言以
天子怎麽說他、罵他,他都沉默不語,因為他確實辜負了聖意,這點沒得辯
今日天子召幾位重臣問對,準備宣布他的雄心壯誌,不知道為什麽,也把他喊來
梁芬無所謂,上朝下朝,當個木頭人罷
你要罵就罵,不傷我分
如果挨點罵就能讓天子消氣的話,他一點都不介
天子見到梁芬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頓時有些生
被宮人攙扶到坐榻上之後,嘴裏猶自說個不停:“枉朕信你忠貞,結果亂臣賊子率軍一至,你一矢不發,直接就降你說說,你對得起朕的信任嗎?”
梁芬歎了口
天子見了,更加生氣,正待繼續說些什麽,卻感到腹中饑
原來,這兩日他吃得不多,方才又幹了不少體力活,一下子就頂不住了,餓得有些發
至於為何吃得不多,呃,他親自下詔的,“減膳一餐”,以為表率,以減少百官、軍士的糧米發放,“共度時艱
說白了,他不想被邵勳敲詐,正在和他置氣
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天子從小錦衣玉食,未經世事,沒怎麽吃過顛沛流離的苦,沒怎麽遭過餓的前胸貼後背的難,有些事情想當然,今日便吃到教訓
這會餓得肚子咕咕叫,眼見著天還未過午,按照他定下的規矩,得等到日落時分才能吃第二頓飯,這可咋整?
他越想越心慌,越心慌越餓,越餓越頭暈,到最後隻能幹咽口水,勉強壓住腹中的饑
宮人們已經接上了他的工作,繼續翻天犁
旁邊一塊已經整飭出來的花圃中,則有人開始移栽菜苗
天子盯著那些綠綠的嫩芽,神思有些恍惚起
“陛”王衍走了過來,輕聲說道:“臣聞王者愛人,恤其饑寒之今河南諸縣,道饉相望;洛京內外,黎人艱食;公卿百官,慮乏糧祿;中軍將士,困於饑”
說到這裏,王衍臉上浮現出悲天憫人的神
天子司馬熾聽得煩憂,肚子又咕咕叫了一
王衍似未所覺,繼續說道:“王者之禦天下也,當不吝爵祿,無疑臣下,如此則家邦用寧,上下交感——”
“夠了!”司馬熾聽不下去,冷笑道:“伱不就是想讓朕準了那份名單麽?說那麽多作”
王衍聞言,卻輕輕搖了搖頭,道:“陛下未體臣意,且稍安勿躁,讓臣娓娓道”
“百姓黎人也就罷了,百官、將士之糧餉卻削無可”
“削百官則百官棄洛陽而此皆國士也,若去得許昌,則許昌聲勢大增,宛如朝”
“中軍將士就更不能削若乏食,則氣力大虧,士氣全臣聞王彌於弘農諸縣屯田練兵,日夜不賊若攻來,誰來退敵?”
“陳公果有二心乎?臣不以為若有,早徑投匈奴去也,劉聰也得待以上賓之禮,親王唾手可”
“洛陽每臨危難,陳公皆奮揚義勇,提兵血此謂霜雪之際,方見鬆筠之心,陛下何疑耶?名爵官位,授予有功將士,為國家選舉長才,此輩亦感念陛下恩德,豈不美哉?”
司馬熾餓得腦瓜子嗡嗡的,又聽得王衍聒噪,頓時受不住了,怒道:“前邊說得還有幾分道理,後麵卻為邵勳張王夷甫,汝簪纓世族,卻巴巴地貼上一軍戶奴子,還要臉不?”
王衍頗有點唾麵自幹的風範,聽得天子之語,立刻說道:“陛下既覺得有道理,為何不想辦法解決呢?在宮中種瓜栽菜,能濟得幾人?怕是連昭陽殿的妃嬪都養不陛下又日理萬機,勤勞案減膳一餐,於龍體何益?長而久之,豈不令親者痛仇者快?”
“朕咽不下這口”司馬熾怒
當聽聞邵勳率軍列於宛下,梁芬屈服的消息時,簡直如晴天霹靂一般,將他劈了個外焦裏
梁芬居然不敢正麵與邵勳對敵?他是怕了吧?他一定是怕了吧?
什麽保全天下元氣,簡直是狗
天下元氣散盡了才好呢,給邵勳一個爛攤子,讓他發愁
百姓既不能為我所有,士人既不能為我所用,那麽還要士民做什麽?死不足惜!
總之他對梁芬很失望,失望透頂,甚至懷疑梁芬已經暗中投靠了邵
今日他就會下旨,褫奪梁芬衛將軍之居然還有人舉他為司空?真是笑
若梁芬都能為司空,以後還有誰肯用心做事?
另外,有那麽一瞬間,他曾經動了廢後的念頭,最終還是有所顧慮,沒有付諸實施,但對梁蘭璧打罵一通是難免的——她罪有應得,要怪就怪梁芬
反正他咽不下這口氣,同時更加惶
他的所謂憤怒、冷笑,都是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全感罷
“陛下可知,今日已有數人辭再往後拖,朝中幾無人可用”王衍偷偷觀察了下司馬熾的表情,又加了把火,說
司馬熾一怔,辭官?
聽王衍的意思,好像朝官馬上就要跑光了一
不過也不無可能啊,糧食不夠吃,還留在此地作甚?
他又煩躁了起
邵賊怎麽總能抓住他的命門?沒了百官擁戴,天子還算得了天子嗎?
“禁軍將士散逃者亦不計其”王衍繼續說道:“若有人逃往匈奴,具陳京中乏糧之事,陛下覺得匈奴大軍會不會殺過來?又有沒有勤王之師?”
司馬熾下意識一
他不得不承認,王衍說得有幾分道
匈奴不來攻洛陽,純粹是因為有兩萬多禁軍將士存在,據城而守的話,未易攻
可如果守城將士吃不飽飯,士氣低落,天天有人逃亡的話,你覺得他們會不會來?
可能性是存在的,且還不
這個時候邵勳會來救他嗎?按理來說會的,但這種事能賭麽?
他發現自己似乎沒太多反抗的能
洛陽繼續挨餓,到最後公卿、百官、將士怨恨的可是自己
“哼,些許小事,你們自己看著辦”司馬熾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一聲,讓他的威風大打折扣,也讓他有些尷
“陛下聖”王衍作揖
司馬熾不想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直接起身,拂袖而
行至昭陽殿時,見得皇後提了個食盒,臉上混合著心疼、愛憐以及——害
司馬熾的火一下子就起來
梁家父女可真會裝!
一個在外頭騙朕,一個在裏麵騙朕,好,好得很
“啪!”狠狠一道耳光甩了下去,將梁皇後打得摔跌在
“賤人!”司馬熾怒斥一聲,直接離
梁氏不能再用了,得再挑一些新人委以重
回到殿中後,他仔細想了想,或許還可以從方伯那裏征辟人
最近有人向他舉薦了鎮東大將軍祭酒祖逖,言其胸有韜略,有大將之
司馬熾想了想,中護軍現在空出來了,或可一
隻是,怎麽把旨意傳出去呢?
文武百官為了吃飯,縱然心中對邵勳也不太滿意,但卻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忠臣確實有,靠他們傳遞消息也可行,但旨意必然過不了台
他現在能傳出去的,隻能是沒有中書門下批駁的所謂“密旨”,人家奉不奉詔可就難說了,畢竟即便入京了,沒有吏部核準,祖逖也當不了中護軍
唉!天子急得團團轉,邵勳得了宛城,等於在大晉的脖子上又加了一道繩索,他離死也更近一步
至於什麽“禪讓”,他不敢賭,也不相信,更不甘
實在不行的話——不知道能不能逃出京
但又覺得不太可能,真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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