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百軍敏銳地察覺到，如果單單是因為改成績就把張東海嚇成這個樣子，明顯很不符合邏輯，於是開始計劃著看能不能挖出更有價值的信息。
    “你覺得，白哲的這份答卷，問題出在哪裏，你又以什麽為標準，而隻給他49分呢？”
    成百軍深邃的眼眸望著張東海，但卻發現，他的眼中除了惶恐，沒有摻雜任何其他情緒。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成百軍疑惑地看著他，隨即提醒道：“張副處長，這件事引起了省委的重視，我希望你能盡快交代出自己的問題，如果想要采取軟地硬抗，我敢負責任地告訴你，這樣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最後一句話成百軍突然加重了語氣，嚇得張東海猛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對天發誓，我隻是聽到李書記給我們曲處長打了一個電話，我就……”
    此時的張東海顯得語無倫次，語速特別快，但當他說出李書記的時候，突然驚恐地瞪大兩眼，強行把還未說完的話咽了下去。
    成百軍心裏狠狠一震，裝作漫不經心道：“李書記？是哪個李書記？”
    張東海仿佛失聰了一般，一臉迷茫道：“我提李書記了嗎？我沒說李書記吧？”
    成百軍深深吐出一口氣，隨即轉過身道：“你如果不說，那這件事我隻能找曲處長問問了。”
    “別，你千萬別去問曲處長，求你了，我說，我說還不行嘛……”
    張東海嚇得抬起手，對著成百軍急切道。
    他知道，這件事完全是因為自己臆測，如果問到曲連戰那，對方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踢到一邊。
    事到如今，張東海擔心雪球越滾越大，大到將自己碾地粉身碎骨。
    成百軍心裏一陣嗤笑，回過身來看著張東海道：“好，你最好把你的問題交代清楚，說不定這件事對你的影響不會很大。”
    “好好，我全說。”
    張東海讓成百軍又給自己接了一杯水，喝完這才開始將自己的真實內心娓娓道來。
    剛開始成百軍聽的還很認真，但是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聽到最後，氣的成百軍真想給張東海兩耳光。
    搞半天，全是張東海在揣測上級的意思，沒有收受好處，也沒有得到上級任何暗示，完全就是為了那點可憐的虛榮心才犯下這麽大的錯誤。
    等張東海說完，卻看到成百軍背對著自己，絲毫沒有追問的意思。
    張東海懸著的心終於緩緩放下，小心地問道：“陳書記，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恢複冷靜後，張東海才在心中後怕不已，要不是自己還保留有一絲警惕，險些釀成大禍。
    張東海自認自己做事向來膽小甚微，處處都在迎合領導的口味，就憑交代的這點東西，可能最多弄個行政處罰而已，但要是把曲連戰錢書忠等人接到李思民電話的事給捅出來，那可就死翹翹了。
    不過成百軍幹紀委書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其實就算他說出實情，也不會追究到兩人的頭上，最多就是讓二人協助調查一下，弄個不了了之罷了。
    不過省委黨校他張東海肯定是無法立足了，這也是必然的。
    “走，你往哪走？”
    簡單的交代後，張東海瀆職的罪名已經確定，成百軍也沒有了給他留情麵的必要，對他的態度，瞬間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
    等到兩名調查員收起筆記本，成百軍隨即吩咐道：“把張東海先帶到紀委好好反省一下。”
    說完就率先走出了辦公室。
    張東海傻眼了，不是說好了隻要交代清楚就沒事了嗎？為什麽突然翻臉不認人？
    從始至終，張東海都沒覺得自己做的有多過份，沒有受賄也沒有索賄，隻不過是在工作當中，順便稍微照顧了一下有背景的學員而已。
    過去他一直為自己這個舉動沾沾自喜，以為賣了這麽多人情總有收獲的一天。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也最多被校領導批評教育一下了事。
    可是現在成百軍親自過來，他也隻是想到可能是白哲舉報的自己，看剛才成百軍雲淡風輕，又沒有掌握太多證據的情況下，張東海這才慢慢放下心來，不再那麽緊張。
    然而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針對白哲，從來都不在正常考慮範疇之內。
    “走吧張副處長，這次不用我們攙扶了吧？”
    兩名調查員看著張東海調侃道。
    經過一番大起大落，張東海也知道自己已經退無可退。
    作為一名黨校的教務處副處長，黨紀國法從來都不陌生，隻不過常年養成的固定思維讓他對黨紀麻木了而已。
    當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時，反而不再像剛才那樣，緊張到無法直立，而是重重吐出一口氣，感覺身體變得輕飄飄的。
    跟著兩名調查員，張東海忘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屋子，怎麽穿過黨校大院，怎麽來到停車場的。
    臨上車的那一刻，他回過頭來，仰頭看向自己工作了十三年的地方，一切都仿佛猶如夢境。
    在教學樓最頂端的辦公室裏，錢書忠和曲連戰一前一後站在窗前，親眼目睹了張東海被成百軍帶走的情景。
    “錢書記，張東海最後會怎樣？”
    曲連戰忍不住地開口問道。
    錢書忠搖搖頭道：“不知道，但目前來看，他會怎樣已經不重要了。”
    曲連戰神情一緊，知道錢書忠說這句話的份量。
    “你是張東海的領導，這件事就由你來處理吧，無論如何要給白哲一個完美的答複。”
    曲連戰看向錢書忠背影。
    “錢書記，屬下愚鈍，請您給個明確指示。”
    錢書忠回過身來鄭重道：“一、由省委黨校紀檢處向江北省紀檢委提交書麵申請，我和你各記一個監管不力黨內警告處分、同時，全校通報張東海瀆職情況，進行全麵深刻檢討，並由我親自審查白哲卷宗，恢複白哲考核分數、三、通知宣傳處組織全校師生黨員幹部開展‘自查自省’黨風紀律活動月。”
    說完又無力地補充道：“以上三點是我的要求，其餘的你自行補充。”
    錢書忠轉身又看向窗外，對著窗外的天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曲連戰聽完錢書忠的話，整個人愣了一下，呆呆地望著錢書忠問道：“錢書記，這樣做是不是太嚴重了，我們還不至於吧？”
    不料話音剛落，就見錢書忠猛地轉身看向曲連戰，手指自己鼻子大聲嗬斥道：“這還叫不至於，難道要秦鍾偉同誌指著我的鼻子罵，才算是嚴重嘛？！”
    這一聲吼，震得曲連戰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白哲的成績，他們兩個人都早有察覺，然而成百軍卻隻把張東海帶走了，連個招呼都沒打，這意味著什麽，錢書忠心裏十分清楚。
    由於馬老的出現，黨校上上下下都隻顧著自己的那點麵子工程，卻忽略了要堅持原則辦事的初衷，事到如今，秦鍾偉的絕地反擊，使得身為他下屬的錢書忠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
    這一巴掌是結結實實打在他臉上的一巴掌，而秦鍾偉卻並沒有多說一句指責的話，僅僅是讓一個副處長背了全部黑鍋。
    這是什麽？這就是秦鍾偉親手送到他麵前的一顆甜棗，難道還非要說到臉上才會醒悟嗎？
    背個警告處分已經算是對他們最大的仁慈了。
    張東海被送到紀檢委兩個小時後，成百軍就把這件案子遞到了市檢察院，由檢察院正式對張東海的瀆職行為提起公訴，由靈舟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式受理。
    省紀檢委發出通告：張東海嚴重違紀違法，強行幹涉黨校學員考核成績，對黨校及社會黨員公信力造成惡劣影響，應予嚴肅處理；經靈舟市紀委常委會會議研究表決通過，並報江北省委批準，根據《黨內紀律處分條例》《國家監察法》《公務員職務政務處分法》、決定給予張東海開除黨籍處分，按規定取消其享受待遇；將其涉嫌犯罪問題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
    靈舟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張東海在省委黨校擔任教務處副處長期間，多次利用職權，擅自篡改黨員考核成績，強迫學員為其提供私人服務，根據《黨員問責條例》第七條、《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三百九十七條，犯罪嫌疑人張東海，因涉嫌玩忽職守罪、濫用職權罪，侮辱他人人格罪，數罪並罰，判處五年有期徒刑，緩期三年執行……
    省委黨校副書記錢書忠、教務處處長曲連戰，因監察不力，主動認錯悔過，根據《黨員問責條例》給予黨內警告處分，一年內不得在黨內提升職務和向黨外組織推薦擔任高於其原任職務的黨外職務，此處罰即日生效，終生問責……
    一係列事件驚呆了黨校所有學員，甚至傳到了社會上也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眾人紛紛討論這起事件幕後推手究竟是誰。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有人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終日，也有人卻顯得事不關己，兩耳不聞窗外事。
    白哲正是後者。
    但對於張東海最後到底怎麽樣，白哲確實沒心思關心，而是把所有精力全部撲在了自己的工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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