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溪流千年 第一卷第213章 不可啼哭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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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難過的可不僅是動塵宗。
    燕明宗域內舜和城,其北有三座山,皆為一家之地,而馬氏一族,正坐落其中,成階梯狀分成四層,每一層均有房舍百餘座,由一條通天石階貫頂,直達頂部高台,那高台是馬族祭天拜祖之重地。
    已是深夜,可族內燈火通明,卻聞不見一聲啼哭,可馬家人卻齊聚高台。
    高台正中央是一三丈高,十丈寬巨型銅鼎,銅鼎內燃著烈火,銅鼎邊上壘有高梯,而馬家人爬梯而上,站在鼎邊,正將一件件物什扔入銅鼎內,竟是一塊塊人類殘體。
    原來這是馬家的習俗,死了的馬家人,必定要從屍體上裁下一塊扔入銅鼎中煉化,以身拜祖歸魂。
    銅鼎前擺放著四十一張太師椅,四十多位至少耄耋之年的老者坐在上麵,不知是睡著了還是皺紋太多,總之像閉著眼,而馬岱然正跪在他們前麵。
    被投入鼎中的殘體,都是從五化梯裏帶回來的馬家弟子屍體上裁下來的,許多回來的時候也就隻剩殘軀了。
    沒有一個馬家人眼中含淚,他們的神情都非常冷漠,這也是規矩,今夜之後,他們才被允許為死去之人哭泣。
    太師椅上的一個老者開口了,說道:“你可知,死了多少人?”
    馬岱然頭磕在地上,回道:“帶出去一百二十人,死了九十六人。”
    “你怎麽不死?”老者漠然道。
    “孫兒罪該萬死!”
    那老者又道:“你的孫子如何?”
    馬岱然頓了一下,但不敢猶豫,如實告知,自己孫子馬開毓並未出事。
    “別人的孫子都死了,你的孫子為什麽不死?來啊,讓他的孫子也去死。”老人說得平淡,卻立即有人走向了馬岱然的直係親屬。
    馬岱然全程不敢抬頭,而他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們渾身發抖,卻依然不敢有行動。
    男人走到他們麵前,又回頭拜道:“老祖,該殺哪一個?”
    老者指向馬岱然道:“讓他自己選,選吧。”
    馬岱然抬起頭,看向了自己的孫兒們,馬開毓正在其中,五個孫子,四個孫女,馬開毓不是最小的,但卻是唯一一個去了五化梯的,這已經是恩賜了,老者沒有直接選馬開毓去死,因為馬開毓的天資算是高的,不然馬岱然也不會親自去培養。
    這不是在示威恐嚇,馬岱然必須選,他吞了下口水,緩緩抬起手,說道:“就...就選旗念吧。”
    馬岱然有三個兒子,六個女兒,二兒子馬文意自小不願修行,接過了家業。
    而旗念是馬文意的大女兒,也是馬岱然的二孫女,今年十四歲了,因資質平庸,進入燕明宗後兩年就放棄了修行,轉而回家幫助爹娘操持家業和照顧弟弟、妹妹,雖無修行可能,可她卻極其乖巧懂事,深受族人喜愛,而旗念正是馬開毓的親姐姐。
    馬開毓一家的臉刹如死灰,馬開毓緊緊抓著姐姐的手,而馬旗念的手在劇烈地發抖,可兩個孩子不敢流淚,更不敢出聲,這是規矩。
    族人都知道馬開毓去了五化梯,但馬岱然不能選馬開毓,所以選她的親姐姐來壓眾怒,可太師椅上的耄耋老怪們沒有那麽好糊弄,那老者又發話了,說道:“那妮子是不修行的,你可真會選,她這輩子還能去五化梯啊?你在應付我嗎?”
    此話一出,四十張太師椅上的老人顫動了身體,紛紛睜開了眼睛。
    馬岱然急忙磕頭,“不不...不敢!”
    死一般的寂靜之後,馬岱然轉過頭,緩緩抬手,聲音顫抖地說道:“就....就選...德浩吧。”
    馬岱然的大兒子馬文軒,和他的大孫子馬德浩一臉震驚地望著馬岱然,馬德浩是修行的,十七歲,是上一代燕明宗弟子,此時也是內門核心弟子,雖天資平庸,但靠著馬家資源幫忙,也闖出了些名堂。
    馬文軒一口氣憋不出,從鼻子裏連著噴了幾次,但緊閉著嘴,額頭的青筋立刻顯現出來了,眼睛也脹出了血絲,他的妻子在身後掐著他的腰,他能感受到妻子此時的崩潰。
    而馬德浩依然是震驚的狀態,他怎麽也想不到爺爺會選自己,他可是大孫子,親大孫子啊。
    執行人走到了馬德浩身邊,一把將其拽了出來,他的娘張開了嘴,卻被馬文軒偷偷點中了身體穴位,靈氣湧入,讓他娘無法出聲,更無法行動。
    可另一張太師椅上的老者不依不饒,說道:“一個怎麽夠,兩個都去死吧。”
    馬開毓和馬旗念又崩潰了,然而又一老者開口道:“那個妮子不行的,她不修行,頂不了一個人,那個小的我記得泡過藥浴了,那個可以。”
    那老人指的是馬岱然三兒子馬文哲的小女兒,五歲的馬雲花。
    剛剛的老者回應道:“哦,也行也行。”
    執行人走向了馬雲花,而馬岱然的小女兒,年芳十六的馬桃溪也站在那裏,她和馬雲花的關係非常好,二人雖差了一輩,但情同親姐妹,而馬雲花緊緊抱著馬桃溪的腿,可能年紀太小,她意識不到要發生什麽,但非常害怕,不斷抬頭看著馬桃溪。
    馬桃溪的神情是恐懼、震驚、不解、憤怒乃至央求,她死死地盯著馬岱然,而馬岱然卻不敢與其對視。
    馬雲花出聲了,小聲說道:“姐姐,我害怕。”
    馬桃溪如鯁在喉,不敢給予回應,也不敢低頭,因為她一旦看到那丫頭,心就徹底崩潰了。
    執行人抓著馬雲花的手將其拽出,馬雲花拚命抓著馬桃溪的褲子,卻還是抓不住,她開始啼哭,叫娘,叫爹,叫姐姐,但沒有一個人回應。
    他爹馬文哲抿著嘴,盡力封閉自己的五感,可他的眼睛還是濕潤了,這是不符合規矩的,今夜過後,馬家人才被允許啼哭,還好來了陣風,吹幹了他的淚水,才未被人發現。
    執行人帶著馬德浩和馬雲花一步步走上石梯,馬德浩沒有反抗,他的心氣神在半路就沒了,從震驚到迷茫到絕望,隻是十幾步的距離。也許一切發生的快一點不是壞事,至少不會讓他過於痛苦。
    而馬雲花卻一路哭喊,執行人並沒有在此過程中有過任何的停頓和猶豫,在銅鼎邊,執行人推了馬德浩一把,卻沒有推動,而正是這一推,將馬德浩的心徹底擊潰了,剛剛他還活著,現在馬上就得死,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執行人瞪了他一眼,沒有絲毫憐憫,又推了他一下,馬德浩刻意又挺住了身體,前方是熊熊烈焰,他不想死,這是一個正常人起碼的本能,他往下看去,渴望能見到一道救命的目光。
    可看著他的眼神都是冷漠的,而他的親人卻始終低著頭,他在想著為什麽,卻沒想到執行人一腳將他拽了下去,又利索地順手將馬雲花扔了下去。
    馬雲花的哀嚎響徹三座大山,可三座大山卻死一般寂靜,隻有銅鼎裏的烈焰在嘶吼,不多時,便聽不到女娃娃的聲音了。
    可久久也聽不到馬德浩的悲鳴,人們知道他不會死的那麽快,果然,許久之後,銅鼎內傳出了一道聲音,那聲音貫穿了三座山,也穿透了夜幕下的,人的心髒。
    “爹————————”
    這一聲出來,人們知道馬德浩死了。
    馬文軒渾身一顫,鼻子湧出血,他不被允許流淚,但流血是正常的。突然又張開嘴噴出一地的鮮血,他沒有擦拭,但不斷地吞咽,也不知吞咽的究竟是誰的血。
    馬文哲抬起頭,又低下頭,就這麽個動作,他暈了過去,而他的妻子也暈了,不多時,馬桃溪的嘴角流出了血,也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