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六章 神仙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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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傳過去,林子青立馬就過來賠禮。
我說:“分觀是之前說好的,怎麽林觀主不樂意,想反悔?”
林子青道:“真人,分觀這事我自然不會反悔,隻是今天這事是我做得差了,像這樣的無禮要求,我本該直接回絕,傳到真人這裏,都是對真人的大不敬。隻恨我見識淺,覺得這幾位都是本地有名望的善信,要是能與真人見上一麵,對於提高真人在香港的聲望有好處,可卻忘記了真人是落地修行,不與世俗中人修行才是最好的,可人在世間,也不能完全不理俗塵事務,所以才設了這搖卦的方式,既可以隔絕外人,又不讓人生出怨言……”
我微微一笑,打斷他道:“林觀主,你要這樣想,那就大錯特錯,足見你修行確實不夠。”
林子青便是一怔,旋即正色拱手施禮,“請真人指教。”
我說:“我以前在山裏修行,不接觸外間俗世,也像你這樣想,覺得俗世凡務承負糾纏有礙修行,想要踏破仙門,就得不受外物所擾。
可這回出山做事,才明白紅塵練心方是修行正途,不知俗世因緣,哪談得上斬斷糾纏?所以我才會來到香港這亞洲一等一的繁華所在,此間有高樓平地起,彈丸之地上下不相見,億萬豪門窮奢極欲,劏房貧苦三餐為愁。
前日在中環天橋下看見阿婆供佛龕賣紙紮,香火混著茶餐廳油煙飄到國際投行玻璃幕牆裏,彌敦道金鋪櫃台裏金蟾吞吐財氣,轉角巷弄卻有道友在潮濕牆角刻淨天地神咒。
擠在旺角人潮中持守靜功,倒比在山中閉關時更易觸摸世如銅爐人如炭的真意。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要見人的,不見人反倒失了本意。不過,這見人卻不能隨便見。
修行在世間,就要講這世間的規矩,我修行有成可以餐風飲露辟穀不食,可門下弟子要吃穿用度,諸般法事需財帛支持,傳技授業樣樣離不開金錢兩字,不講錢財,在這世間寸步難行,更談何壯大我道?
這幾個要不搖卦見我的,可真是供奉三清的善信?
我看未必。
他們不過是閑得無聊,知道了我這麽個角色落在青鬆觀,便過來湊個熱鬧,心中毫無誠敬二字,所以看到我立的規矩就想繞過去,可他們見我是想求道嗎?
也不是!
隻不過是要拿回去做個談資,與人顯擺,再來也要借這事顯一顯他們的高高在上,貧苦善信認真搖卦求見不得,他們卻隻要稍個話就要乖乖出來相見。
什麽在世神仙,也不過是他們門下搖鈴即來的走狗罷了。即是走狗,賞根骨頭,便要搖搖尾巴,哪可能誠心誠意舉家供奉?
我要就此見他們,是要像江湖術士一樣顯技騙人,還是像下九流一樣耍些戲法,供他們賞樂?”
這一番話說得林子青大汗淋漓,也不敢站了,當即跪倒在地,道:“真人教訓的是,弟子知錯了。”
我擺手說:“林觀主起來吧,我們的緣法隻止於此,弟子什麽的談不上。你是一觀之主,又在香港修行多年,有些道理原不用我來對你講,隻是你紅法打滾卻不練心,不免一葉障目,眼裏隻有幾個土財主,卻沒了三清四禦啊。”
林子青道:“弟子謝真人教誨。”
我說:“你也不用全都學我。你的修行不到,該與土財主打交道還是要打的,但卻要記得這不是正道。”
林子青問:“請真人示下,如何方是正道。”
我說:“待之以誠,示之以道,令其能自生感悟,從而甘願傾盡一切奉道,這才是正道。就好像這幾天,我隻見一個大馬來的善信一麵,為其指點在世俗中的種種迷惑,不出三日,他定能自悟其道,傾身奉獻,隻是他尚不得個中真義,怕是要做些令人笑話的愚蠢舉動,但別人笑話他可以,我們卻不可以笑話,反倒要好生引導教誨,讓他明白何為正道。”
林子青恭恭敬敬地首:“弟子明白了。”
其實他不明白。
因為我這話說得雲山霧繞,看著好像有道理,但其實全都空話。
但他不敢質疑我,隻好說明白了。
不過這都不重要。
因為再空的話,一旦有事實為證,那就不是空話,而是至理名言,聽不懂,那是他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隻消三天就見分曉。
打發走了林子青,等到晚上,我把慕建國找過來,又帶上小梅,去見鄭六。
到了地頭,直接開門進屋,卻見一片黑漆漆,連丁點動靜都沒有。
我叫了兩聲“鄭公子”,也沒人應答,細細一聽,衛生間裏有急促壓抑的呼吸聲,推門一瞧,卻見鄭六蹲在浴缸裏,整個人縮成一團,手裏緊緊握著個指頭大小的木劍,全身不停地哆嗦,看到我推門進來,他嚇了一跳,趕忙把木劍高高舉起,叫道:“都是幻覺,嚇不到我,嚇不到我。”
我上前一把奪下他手裏的小木劍,抓著他的脖子就往外拖。
鄭六放聲尖叫,手腳亂撲,拚命掙紮。
隻是他那點力氣,掙紮得毫無意義。
我把鄭六拖到客廳,扔到沙發上,示意慕建國打開燈,見他還沒有清醒,便上去打了他兩個耳光,道:“鄭公子,我是惠念恩。”
鄭六捂著臉呆了片刻,反應過來,一把抱住我,放聲大哭,“惠真人,救命,有鬼,這屋子裏有鬼啊……”
我打量了他兩眼,道:“你身上陰氣不重,沒被惡鬼纏磨,哪來的鬼?”
鄭六哆嗦著道:“真有鬼,自打昨天晚上我來了,就纏著我,想害我,多虧當初盧高誌送我個護身符,就是你拿走那把木劍,有它在,那鬼才不能靠近我,可我不能合眼,隻要一眼合眼,那鬼就往我身邊湊。我想從這裏逃出去,可卻說什麽也找不到門……”
我問:“白天的時候也找不到門嗎?”
鄭六道:“哪來的白天?不一直是晚上,還沒天亮嗎?”
我冷笑了一聲,道:“周成說得果然不錯,那幫子天羅的家夥,果然是想害死你,居然派了厲鬼來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