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擺了擺手，打斷林子青的絮叨，道：“一個人的福祿壽自有定數，而不可兼得，欲強求其一，必損其餘，天之道在於恒，陰出陽入，陰入陽出，皆在這定數之中。林道長你能夠在香港這繁華之地鬧市經營這一處道觀，名祿就手，可在修行之道上卻是毫無所得，雖然掛個道士名頭，終一生卻了不過是個富裕凡人，這就是你的定數，有了俗世的福，就要損世外的壽，原本修行有成可以壽至百五十歲，可如今至多七十載壽數罷了。”
    林子青驚疑不定，道：“我隻能活七十歲？”
    我說：“是按你眼前的福祿壽之定態推算而得，可這其中難保不會有什麽變化，天道無常，或許過兩年損了俗世福分，轉而就可以在修行之上有所突破也說不定。但眼前，這一億的捐款卻是變化的大關竅，你的福分承不住這麽大的財勢，真要硬拿下來了，就要損其餘而增財運，凡人無其餘，要麽損壽，要麽損子孫，都是後患無窮。”
    林子青不甘心地道：“這錢也不是我自己用……”
    我說：“用了，就是你的錢。你想拿這錢博名，博利，博取諸多好處，無論冠以什麽名頭，用在什麽地方，最後都要歸於你身，你要是不信我，盡可以受了這筆錢財，我絕不阻攔，但日後禍事臨頭，也不要來找我就是。”
    林子青吞了吞口水，眼神飄忽遊移，顯見舍不得這筆天降橫財，卻又有些畏懼我所說的話，道：“這黃先生是受了您的點化才舍這筆巨款出來，要不然這錢還是歸您，您想怎麽用盡管吩咐我辦？”
    我便又說：“掩耳盜鈴，自欺其人，天道無形而有真，欺不過的。林道長，你搞這種把戲，還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地接了去。你也不用多說，回去好好想想吧。”
    林子青起身朝我施了一禮，轉身往外走，他心亂如麻，以至於出門的時候，竟然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險險沒摔個跟頭，他連跑幾步才穩住身子，回頭看向門檻，若有所思。
    等到林子青走了，我把窗台上的香換掉，叫來小梅，對她道：“林子青貪念已起，你這就去找人，把通往青鬆觀的小門堵死，我們這邊的山門也不必建得太豪華，普普通通的小門戶就行，三天後有大雨，這事兩天內必須做完，然後就掛高天觀的牌子，搖簽挪到這邊來，不跟青鬆觀牽扯。”
    小梅問：“那青鬆觀派來侍候您的弟子還要不要？”
    我說：“不要，香港本地道士一個不要。人手的問題，你去找照神道長，他帶了些弟子來香港，借過來先支撐一下門麵。”
    交代完，我便手書高天觀三個字交給小梅。
    小梅應了，便去辦事。
    轉過天來，黃惠理傳來消息，林子青代表青鬆觀收下了那一億的捐款。
    當天小梅便使工人封了那牆上通往青鬆觀的小門。
    林子青聽說之後，便趕來想見我。
    但我沒有見他。
    林子青在沒建完的大門外站了許久才離開。
    當天晚上，正門建畢，牌匾加急刻完，做工什麽都沒講究，就是簡單黑底白字，素淡至極。
    原本按照林子青的計較，是要建個極具規模的山門，建成之後還要搞個大氣的儀式，可現下卻隻有我和小梅兩人在場。
    牌匾是我自己親手掛上去的。
    掛完了，站在下麵，仔細端詳片刻，總覺得缺點什麽，一時又說不出來。
    當晚無話。
    清早一睜眼，便有淡淡花香在鼻端繚繞。
    我不禁微微一笑，終於明白缺什麽了。
    起身下床，推開窗子，便見庭院當中，花開正豔的木芙蓉樹正在微風中輕輕搖擺枝條，地麵上鋪了一層細碎花瓣。
    我正衣理發，恭恭敬敬地向著木芙蓉樹施了一禮，道：“辛苦道友了。”
    自京城千裏迢迢而來，這份情得承。
    不僅是它的，還有陸塵音的。
    院子裏響起了小梅的驚呼聲，她跑到院子裏，圍著木芙蓉樹轉了兩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樹幹，兀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說：“別摸了，這是我高天觀的護觀神樹，原本是跟著陸師姐去了京城，如今我在香港開觀，便來給我撐場麵。”
    小梅怔怔回頭，認真地看著我，突然流下眼淚。
    我問：“哭什麽？”
    小梅道：“開心吧。我想我的命其實很好。”
    她轉身跪在木芙蓉樹下，輕聲誦念經文。
    高天觀裏一夜之間多出一株高大的木芙蓉樹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到了隔壁的青鬆觀。
    青鬆觀的道士都擠到牆後看稀奇，不時發出陣陣驚呼。
    林子青又跑到觀門外轉悠，但這回沒有再請求見我，轉了幾圈之後，便離開了。
    用過早飯不多時，白雲觀的道士來到，進門見到木芙蓉樹，都是大吃一驚，然後就趕忙上前施禮。
    這樹曾一夜之間出現在陸塵音小院，終年花開不敗，白雲觀道士無人不知，隻不過照神道人下了禁令，不準外傳，才沒有傳得沸沸揚揚。
    照神道人本來沒跟這幫弟子一起過來，大約是被坑怕了，不想再見我，可到了下午卻單獨趕過來，對著木芙蓉樹發了半天呆，良久長長歎氣，轉過來對我說：“惠真人，我這幾個弟子雖然沒什麽大本事，但那經典儀軌都還算熟，不求你指點，隻求將來能還回白雲觀。我年紀大了，將來還指望他們撐起白雲觀，你可不能有借無還呐。”
    我安慰他說：“放心，我高天觀也有弟子，過年時在京城救下的那幫女孩兒雖然寄養在樓觀道，但我都是花了錢的，將來等素懷老元君把她們調教好了，我就接過來，到時候高天觀就不缺人了。”
    照神道人震驚地看著我，說：“那幫小丫頭，都才十二三歲吧。”
    我說：“素懷老元君說了，她要再活五年，五年之後小丫頭們都十七八了。”
    照神道人嘴唇哆嗦了一下，猶豫再三，又看了看那木芙蓉樹，道：“真人，你可要說話算數呐。”
    我說：“你要信不過我，我可以向三清起誓，我惠念恩……”
    照神道人連忙擺手道：“這個就不用了，我真信三清，見不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