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前叩響山門。
    一個小沙彌自側門探出頭來，問：“師兄，有什麽事？”
    我說：“請將這東西交給貴寺大阿闍黎。告訴他，來自大雪山的僧人明秀，代表雪山大佛爺和地仙府真人，求見。”
    說完，向前伸出手，攤開手掌，將掌中的降魔杵亮給他看。
    小沙彌仔細看了看，臉色就變了，道：“靜誠大師的降魔杵怎麽在你這裏？”
    我說：“大阿闍黎會明白的，請盡快送過去，時間緊迫，不要耽誤。”
    小沙彌小心翼翼地接過降魔杵，又仔細看了兩眼，這才道：“師兄請在這裏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抱著降魔杵，轉回門後，立刻撒腿就跑。
    我點了三炷香插在山門前的地麵上，然後彈出牽絲，伸力躍上這二十餘米高的巨大山門。
    站在山門上眺望，可見寺內光亮處處，交雜於樹叢陰影之間，小沙彌正沿著時而光亮時而黑暗的道路快速奔跑，身形若隱若現。
    我跳下山門，將身上的白色僧袍一翻一卷，變成了黑白僧衣的樣子，然後不緊不慢地吊在他身後，哪怕不在視野之內也不要緊，隻需要追鎖住那做了手腳的降魔杵就可以了。
    幽幽誦經聲不時傳來，偶爾也會撞見沿路行來的寺中僧人，不過大家都安安靜靜地各走各的，走個頂頭，也隻是合什行禮，宣一聲佛號，便即離開，沒有任何深入交談的想法。
    小沙彌最後停在了赫紅色的根本大塔前。
    東密祖師空海同修金剛界與胎藏界密法，成就金胎不二，而後歸國建教立基，這金剛峯寺的建設便也無處不遵循空海所傳秘法，於寺中建有金堂和大塔，各自代表金剛界曼陀羅和胎藏界曼陀羅。
    小沙彌直接大塔前跪倒，將那降魔杵捧在手上，高高舉起，恭聲道：“大阿闍黎，山門外來了個自稱來自大雪山的明秀和尚，代表雪山大佛爺和地仙府真人拜見您，還帶著靜誠大師的降魔杵，說是有緊急的事情要同您講。”
    大塔內傳出一個幹澀冷硬的聲音，“這是俗事，我隻專心傳法，不應這些事務。他應該求見寺務檢校執行法印，而不是見我。你把這事稟告給寺務檢校執行法印，由他決定要不要見這個明秀和尚。”
    小沙彌應了一聲，趕緊起身往外跑。
    我觀察了片刻，繞到塔後，爬牆翻窗，進入塔內。
    這塔內一如外觀般是赫紅色，大柱上畫有諸佛法像，牆上掛著曼陀羅壁掛，香燭燈火密密麻麻，將這一方空間襯得宛如極樂世界一般。
    我取香三炷，插東南第一根柱子下方，又抓了隻黑龍會惡鬼出來。
    那惡鬼一出來便瑟瑟發抖，跪到地上，不敢動彈，身子越來越小，越來越薄，一聲驚恐的嚎叫後，便魂飛魄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前方有人輕咦了一聲，跟著便是衣衫響動起身，腳步向這邊走過來。
    我循著另一個方向同步轉動，待那人走到我原本的位置時，我已經轉正了前方正殿處。
    便見正中央供著大日如來法像，四邊分別圍坐著金剛界四佛，阿閦如來、寶生如來、不空成就如來和阿彌陀如來，俱都金光燦燦，法像森嚴。
    佛前地麵有破舊蒲團一件，木魚一隻。
    我先到正門前，將合葉弄壞，卻不動門栓，又轉回來掀開蒲團，伸手成拳在地麵上輕輕一按，按出個拳頭大小的坑來，摸顆手雷，放到坑裏，做了個簡易的觸發機關，然後把蒲團輕輕放回原位，又取了下佛前香爐中的一炷香，用我的香替換了。
    腳步聲響，那人又轉了回來。
    我又摸出一隻惡鬼，往外一扔，旋即沿著剛才的路徑轉回原位。
    這次惡鬼更幹脆，出來便嗷的一聲炸了。
    那腳步聲急促了一些。
    我彈出牽絲，借力跳到大日如來法像頭上，把空誠和尚的臉貼到法像臉上，然後跳上房梁藏好。
    一個披著紅色法衣的和尚轉了出來。
    他一走出來，我便有種異樣的感覺。
    走出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這塔內空間的一部分。
    就好像塔中的柱子，牆壁，佛像等等諸般事物，共同組成了這個塔內的世界，但凡缺少哪一樣，這個塔內世界都是不完整的。
    我微微眯了下眼，立刻改變了剛剛籌謀的計劃。
    想在塔內殺這和尚，不容易。
    這和尚個頭不高，眉毛雪白，但腰板挺直，沒有絲毫衰老之態，走到惡鬼炸裂的位置停下，觀察片刻，雙手合什，低誦一聲佛號，道：“不知哪方高人到訪我金剛峯寺，既然來了，就請出來相見，何必用這些可憐的惡鬼戲弄我這麽個老和尚？”
    我以腹語發聲，道：“大阿闍黎，我死得好冤。”
    和尚猛地抬頭看向大日如來法像，道：“空誠，你有何冤？”
    我說：“死得冤。”
    和尚道：“此事你當與寺務檢校執行法印講，我隻管傳法，不理俗事。”
    我說：“大阿闍黎倒是撇得幹淨，派我們去香港送死，難道是寺務檢校執行法印自己就能決定的？”
    和尚道：“金剛峯寺的規矩向來如此。我自十年前入塔於胎藏曼陀羅修行，便再沒有離開過，更沒有問過外間任何事情，凡俗種種與我無關。”
    我輕笑了一聲，道：“大阿闍黎，你身在金剛峯寺，吃喝拉撒念經修行，哪一點能脫離這寺院的供養？跳出三界，不是你這麽跳的。這邊享受著種種便利好處，那邊有事就一推六二五樣樣與你無關，天底下哪有這種事情？”
    和尚沉默片刻，道：“惠真人，既然來了，那就請出來一見，人人都說你是在世神仙，怎麽卻藏頭露尾，連麵都不敢露？”
    我摘了明秀的臉，哈哈一笑，從房梁上跳下來，道：“大阿闍黎還敢說外間俗事與你無關嗎？”
    和尚有些詫異地打量了我兩眼，道：“惠真人這日語說得很好，你不是第一次來日本……黑龍會和陰陽寮都是你滅的。”
    我攤手說：“大阿闍黎倒是敢猜。”
    和尚道：“此處為胎藏曼陀羅，身在此中，我即為佛，諸般人事，一眼即透，無可不知，無可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