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亞蘭德來到弗拉梅爾的城主府，推開了城主辦公室的大門。
    城主大人辦公的房間極為寬闊，兩側擺放著一排排整齊的書架，外人初入其中時還以為是誤入了一間圖書館。
    一位兩鬢斑白的中年人正坐在房間盡頭的一張圓桌前辦公，圓桌上亦是擺滿了一摞摞的書籍資料，有數位助理在一旁忙碌書寫著。
    他就是弗拉梅爾城的城主巴赫·弗拉梅爾，亦是弗拉梅爾家族的家主、煉金學會總部的會長，是站在帝國整個煉金學界最頂層的男人。
    “會長大人。”亞蘭德來到圓桌前恭敬行禮。
    巴赫有很多種身份，在商議煉金學會有關的事情時，他更希望別人稱呼他為會長。
    “你有十分鍾的時間告訴我你想匯報的事情。”
    巴赫停下手中的事務，深邃的淡藍色眼瞳旋即望向亞蘭德。
    今天早上，亞蘭德以“匯報特級研究成果”為由唐突上門拜訪，這打亂了他今天早上的工作日程。
    身居高位，每天都有無數的事要做，他對自己的時間規劃精確到以分鍾計算，原本尋常屬下想要與他預約見麵，起碼都要排到一周以後。
    不過，即使是在弗拉梅爾，出現一件“特級研究成果”亦是可遇不可求的事，這值得他臨時抽出十分鍾的時間聽聽這項成果的大致報告。
    “是，大人。”
    哪怕身為弗拉梅爾的族人、學會總部的理事，也少有與這位家主大人單獨見麵的機會，他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措辭道，
    “就在昨天，從臨峰城分部發來了一份特級研究成果報告，報告中附帶的一塊二階法陣使用了全新的符文體係，其尺寸因此被縮減到了三十公分以內……
    “根據審查，我認為這項研究成果對法陣學有著顛覆性的影響，認同並維持了分部的特級判定，並將此次報告交於您進行複審。”
    說著，他把手中準備好法陣與報告一並獻上。
    一旁的助理將其轉遞到巴赫麵前，他沒有急著回複亞蘭德，而是直接打開了封裝的法陣，隨意的掃了一眼。
    而就是這一眼，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那如古董般萬年不變的嚴肅臉雖然沒有表現出多少波動，他的眼睛卻被這袖珍法陣的玄奧陣麵奪走了視線，一看就是許久。
    察覺到巴赫異常的沉默，就連一旁助理們翻動書頁的聲音都不自覺的小了下來，壁掛的鍾表在空曠的房間內發出清晰可見的“哢嚓哢嚓”聲，辦公室內的氣氛悄然凝固了起來。
    看到會長大人全神貫注的表情，亞蘭德心中悄然鬆了口氣。
    他對這法陣有興趣，說明有戲。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一個完全超越了現有時代的全新符文體係，誰看了不犯迷糊？
    越是厲害的煉金術師就越會對這一成果震驚，因為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從無到有創造出一個自洽的完整理論體係到底有多困難。
    在場沒有人敢打斷會長大人的沉思，時間很快超過了十分鍾。
    終於，巴赫抬起頭來，他對亞蘭德說道：
    “就這？”
    “啊？”亞蘭德嚇了一跳。
    “就隻有這個？還有別的法陣嗎。”巴赫意猶未盡的補充，“新體係的符文表，他有沒有一並發過來？”
    亞蘭德知道自己會錯意了，鬆了口氣的同時快速回答：“沒有，那位大師的課題研究是精簡法陣，這就是分部發來的全部研究成果了。”
    “也是……”
    巴赫深吸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頷首道，“對方輕易把底牌全部泄露出來才奇怪。
    “不過，既然在我們麵前炫耀了他的研究成果，就意味著他有與我們合作、或者是投奔的打算。
    “嗯……諾倫·維謝斯，沒聽過的名字。亞蘭德，你調查過他了嗎？”
    “調查過，他出身臨峰城，兩個月前才成為正式煉金術師，並且根據資料顯示……他今年隻有十七歲。”
    “十七歲能做出這種煉金成果？”巴赫深深皺起了眉頭，“他的老師是誰？”
    如果這不是本人的成績，自然會被懷疑是他代替老師提交的研究成果。
    “拉斯提·維謝斯。”
    “也是沒聽過的名字啊……他很有名嗎？”
    “不……”亞蘭德有點汗流浹背了，關於拉斯提他自詡還是有點發言權的。
    拉斯提專精藥劑學，甚至還不是高級煉金術師，此前從沒有對法陣學展現出興趣，又怎麽可能突然成為創造法陣學新體係的煉金鼻祖呢？
    默默無聞、然後突然驚豔所有人……這也不像是他的性格，以這新符文體係的完善程度，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如果是那個拉斯提，在研究有初步進展時就會嚷著跑回弗拉梅爾，在那裏晉升高級煉金術師，讓所有人對他刮目相看，完成自己的畢生心願。
    就算是尚未成熟的新體係，其成就也足夠令他在弗拉梅爾享盡榮華富貴了。
    即使身為他的舊友，亞蘭德也不得不承認，與其相信這是拉斯提的研究成果，還不如相信這就是十七歲天才的創造發明。
    不過，原生環境中既沒有濃厚的學術氛圍，身邊也沒有足夠資曆的煉金術師作他的導師，如此看來，諾倫的履曆實在太過幹淨、也太過突兀奇怪了。
    他簡直就像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天才一樣。
    沒有一絲征兆，便如一顆最閃耀的流星劃破夜空，闖入了所有人的視野裏。
    或許這就是“天才”二字所代表的真實含義。
    “無論如何，這座法陣上的新式符文體係價值不可估量、意義巨大。”
    巴赫再度看向麵前的袖珍法陣，“如果是無根無萍的草根煉金術師，反而再方便不過。
    “弗拉梅爾不會埋沒任何有才能的人，邀請他過來做客吧，我要親自宴請他，至於他有沒有貨真價實的才能，到時候一試便知。
    “隻要確認他有我們想要的知識、認可的水平，我們將許以他所有想要的財富與榮譽，弗拉梅爾不介意它的土地上多一位年輕的傳奇煉金術師。”
    巴赫的語氣依舊沉穩而舒緩，仿佛現在吩咐的隻是一如既往的小事。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起了愛才之心，這已經是他能對煉金術師同行做出的最不吝嗇的讚美了。
    “我願意作為弗拉梅爾的使者前往臨峰城，代表弗拉梅爾城與煉金學會總部邀請他過來做客。”
    亞蘭德躬身，隨後又道，“不過，我昨晚調查了他的資料，他在臨峰城已經身居高位，想要說服他投奔弗拉梅爾，如今恐怕有些難度。”
    巴赫將資料翻到後一頁，眼神微凝。
    臨峰城與草原人之間的戰爭、諾倫在戰爭中製造了新式城防魔導器、以及他在戰後獲得紫荊花勳章、成為臨峰城城主府的總參謀……
    這些情報並非秘密，從分部那邊稍加打探就能挖掘出來。
    臨峰城那邊在戰後立即為他授予勳章和總參謀之位，不難看出城主府的拉攏之意，也從側麵證明了他的才能是貨真價實的。
    原來如此，他現在在為臨峰城做事麽……
    說起來，前段時間弗拉梅爾就曾接收過臨峰城發來的奇怪訂單。
    那張訂單張口就要求采購足足4w梅爾的魔力水晶，完全超出了普通城市應有的魔力水晶采購量，因此被屬下特地提交給他過目。
    因為臨峰城那邊事先沒有給出足夠充分的理由，這份奇怪的訂單理所當然的被他回絕。
    現在看來，這很有可能是身為臨峰城總參謀的諾倫向弗拉梅爾城發出的一個信號。
    這是一份交易，為了獲取新符文體係的知識，這份被回絕的訂單看來要被弗拉梅爾重新重視起來了。
    “不管他是以什麽立場與我們接觸的，都無妨。”
    巴赫想了想，緩緩道，“伱先去與他談談，隻要他願意與我們共享新式符文技術，我們這邊也願意為臨峰城提供包括魔力水晶在內的充足支援。
    “在談成合作前，暫時不要新式符文體係的情報宣揚出去。有關這項研究成果，稍後我會在學會內召開秘密會議再做商議的。”
    “是。”亞蘭德得令，離開了辦公室。
    巴赫低頭望著手上的資料，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現在的諾倫成為了臨峰城的代表，那性質就變了。
    這將是城與城之間的交易與博弈，而非學會組織對個體成員的表彰與吸納。
    這一身份的轉變其實很關鍵，因為特級研究成果相當重要，巴赫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對它勢在必得。
    隻要能將諾倫哄到弗拉梅爾城，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總有一款適合他。
    但現在成為臨峰城的總參謀後，諾倫在明麵上將會是和弗拉梅爾城對等的身份。
    哪怕來，估計也會是以臨峰城使者的身份高調回訪。
    有了臨峰城在背後撐腰，必要時刻使用“威逼”手段迫其就範的方法將難以使用。
    哪怕臨峰城的總體實力在帝國中墊底，但在名義上它依然與弗拉梅爾城是同等地位的存在，武力脅迫對方的總參謀可是嚴重的“外交”問題。
    這個一旦搞砸是會引起帝國轟動的，還會令煉金學會無數年來積累的聲望毀於一旦，容不得半點閃失。
    那位叫諾倫的年輕人，看來早就給自己找到了一條後路啊……
    ……
    當晚，圍繞著這座袖珍法陣，煉金學會內部召開了一場秘密會議。
    接著在兩天後，臨峰城的城主府收到了弗拉梅爾城的一份公文。
    公文大意是“弗拉梅爾已經收到了臨峰城的訂單申請，但因為采購量十分巨大，為了確認貴方是否有與弗拉梅爾長期達成合作的意向，特派遣使者前來與貴方當麵磋商，尋求共同合作的道路。”
    這份公文很快轉交到了諾倫手裏，他掃了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煉金學會那沒有傳來一點風聲，公文中也隻字不提新式符文體係與法陣，但他知道，弗拉梅爾的使者就是為了這個過來與他洽談合作的。
    不然，為什麽前幾天才剛回絕了這份訂單，現在態度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非要親自派使者來臨峰城談合作不可？
    在采購魔力水晶這件事上臨峰城是需求方，按理說也該是他們派出使者去弗拉梅爾才對。
    不過，弗拉梅爾那邊有心想藏住新式符文的事，他可不打算這麽做。
    就在這段時間裏，臨峰城的煉金學會分部已經在他的監督下進行了宣傳。
    不僅僅是優待前來招聘的煉金術師，同時也放出了城主府軍部掌握了大幅精簡法陣、將魔導器小型化的特殊煉金技術。
    這相當於公開向世人宣布，臨峰城在魔導器領域的研究已經排到了帝國所有勢力的前列。
    而這亦會給弗拉梅爾城相當大的壓力，因為它才是煉金之城，過去羅蘭帝國所有重大的煉金術研究成果幾乎都與弗拉梅爾有關。
    為了習得這項先進的技術，亦是為了保證自身在煉金術領域的霸主地位，弗拉梅爾勢必要花大代價與臨峰城進行技術交流。
    起碼也得蹭個合作的名頭，以後在煉金術曆史上他們也好這麽寫：
    “弗拉梅爾是最早與臨峰城合作研究新式符文體係的勢力，它對新時代法陣學的發展亦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諾倫倒是不在乎這個，反正他作為創造這份新體係的祖師爺，無論弗拉梅爾怎麽蹭，他的曆史地位都將是無可撼動的。
    ——隻要弗拉梅爾能支付足夠實際的代價，他不介意將這份虛名與它共享。
    畢竟弗拉梅爾也是享譽整個羅蘭帝國的、煉金學界的泰鬥級勢力，釋放一些好意換取雙方的友誼不是壞事。
    “不過……這樣是否有些太高調了？”
    將一遝工廠的應聘簡曆放到諾倫的辦公桌前，顧問理查德有些擔憂的問道。
    比起豐厚的薪水，這幾天煉金術師向他詢問最多的就是這項神奇的法陣技術。
    所有人都對這項神秘的技術抱有極大的好奇，這甚至驚動了煉金學會總部，相信以後還會引起更多勢力的注意。
    位於偏遠西陲的臨峰城何時受過如此大的關注？這讓他在震驚之餘，也不由得惴惴不安起來。
    臨峰城當前的實力並不強，我們守得住這份技術嗎？
    “當白渡鴉出現、戰爭中首次投入應用了新式魔導炮，這份技術就已經不再是秘密，我們要用它爭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畏懼他、封存它。”
    諾倫站起身，遙望著弗拉梅爾的方向。
    “當新時代來臨的時候，舊有的勢力將重新洗牌。
    “這是場翻身仗，隻要能抓住這個機會，我相信——這一次臨峰城將走在所有人的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