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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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宛心同來的女伴撥了撥她的手,湊過身小聲勸了幾句。
    與此同時,陳文港也按住了鄭茂勳蠢蠢欲動的手。
    鄭茂勳順著他的目光示意,跟瞪著自己父親對上視線。在鄭秉義不讚許乃至責備的目光下,他癟了癟嘴,偃旗息鼓,不情不願地把牌子往桌上一扔。
    然而那何宛心咬了咬牙,還是叫道:“一百萬零五千。”
    “何小姐,這還像點話。”霍念生讚賞,“兩百萬。”
    何宛心下不來台。她硬著頭皮:“兩百萬零五千……”
    “四百萬。”
    何宛心臉色變得難看。
    身後的竊竊私語聲音越來越大。
    她懷疑那聲音裏,會不會有人在討論她出不出得起這筆錢。
    對一個大家族的私生女來說,拿個幾十萬出去,挪挪零花錢是不難有的。四百萬就到了一個沒那麽輕鬆的臨界點。其他的家族成員,有海外信托,有基金理財,有房產股票……
    他們享受的財富和資源源源不斷。
    而她隻能做手心向上的那個。
    女伴忍不住再次拽她:“不如算了吧……你看,你花幾百萬買輛跑車,買包買首飾,這些都好說,跟人賭氣拍這麽塊不值錢的破表,你想想回家怎麽跟伯父交代?”
    留得長而纖細的指甲掐進肉裏,刺痛了何宛心手心。
    她的麵上露出一種冷傲的表情,是,她和其他少爺小姐當然沒法比。她喊哥哥的那個草包,何家駿可以酒池肉林,公海賭博,一晚上開酒就開掉幾百萬,長輩不會多說一句。
    若非鄭秉義要麵子,壓著兒子和女兒,她也勢必不可能搶得過鄭茂勳和鄭寶秋。
    她能跟誰拚得過呢?她不為自己打算,誰會替她出頭呢?難道她就活該不配麽?
    “我知道何小姐誌在必得。”霍念生說,“實在可惜,這件拍品也是我的心頭好,不能拱手相讓。如果你還有意向,我們還是速戰速決吧,不要耽誤別人太多時間。”
    這話引起一陣小範圍的哄笑。有人抬聲叫他不要和女孩子搶東西。
    另有人起哄提鄭玉成的名字,問他到底是站哪邊的。
    何宛心冷冷地不說話,表情裏有著掩蓋不住的難堪。
    主拍人回過神來:“目前四百萬,還有人要參與競價嗎?沒有的話,四百萬一次——”
    “四百萬零五千。”何宛心說。
    “七百萬。”霍念生舉牌。
    嘩然聲裏,何宛心站起來,扔了句“我去透氣”便徑直往外走。
    在她背後,主拍人落錘:“成交!”
    聲音在複古的羅馬式大廳裏回蕩。
    走出門廳的何宛心背著人群,臉上一片精明的冷漠,並無半分愛情的影子。
    *
    戚同舟全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緊張得一點兒大氣也不敢出。
    這種燒錢的熱鬧,放在平時他也看熱鬧不嫌事大,隻是現在不一樣,他害怕男神生氣。
    全程戚同舟都在偷看陳文港的臉色,那張玉石雕琢一樣的臉上,仿佛多眨一下眼皮都牽動著他的心緒。隻是陳文港始終寵辱不驚地坐在他座位上——戚同舟什麽都沒瞧出來。
    剛剛的鬧劇像小石子在池塘激起一點漣漪,但與他毫無幹係。
    隨後拍賣會繼續進行,陸續又成交了兩件拍品,成交額都不高。
    等所有人都不再關注這邊,陳文港才悄悄起身,貼著牆根走了出去。
    戚同舟連忙想追,又怕引人注目,磨磨蹭蹭了五分鍾,才偷偷跟著溜號。
    出了宴會廳他卻迷茫了,眼前來來往往,都是工作人員,不知往哪個方向去找。
    戚同舟像隻離家出走的小雞崽在酒店裏來回轉悠,倏忽眼前一亮——右前方的凸肚小陽台上,有個穿黑色晚禮服的身影,正趴在欄杆上看夜景。不就在那兒呢?
    他清了清嗓子,又正了正領結,上前喊了聲“文港”。
    孰料那男生一回頭,他尷尬了:“抱歉抱歉,我認錯人了。”
    男生淡淡衝他一笑:“沒關係。”
    戚同舟賠笑,趁機多瞟兩眼:“主要是你跟我一個朋友有點像。”
    男生點點頭,乍一看確實有點陳文港那個勁兒——尤其身材比例,從背麵看的時候,認錯簡直太正常了。但離近了發現,他是要稍微矮一點的。五官不差,不過不是同一個味道。
    認錯人的事生活裏誰都幹過,戚同舟倒不是特別尷尬,心裏反而鬆了口氣。
    說明這類型的他不是見一個愛一個,就說不是見色起意麽!
    抱著這樣的想法,戚同舟決定認識他:“我戚同舟。你怎麽稱呼?”
    男生目光不失禮貌地掃過他的腕子,露著一點表盤:“牧清。”
    一聊,巧了,戚同舟更高興,原來這也是他們鄭家的人。
    要攻略男神,不得從他身邊的人際關係入手?
    戚同舟和新認識的朋友聊天,像和不像的界限慢慢地鮮明。
    他在心裏把兩個人區分開:陳文港那一講話,眸子注視著你,叫一個溫柔似水,自然而然叫人舒服;眼前這男生是透著點冷清的矜驕,若即若離,讓他想起品種名貴的波斯貓。
    走的時候,戚同舟編借口,跟對方加了個好友,走遠了,點開對方朋友圈。
    原來是學藝術的,那難怪了,自視甚高一點也正常。
    可惜所有動態隻關於他自己,戚同舟沒在裏麵找到想看的人。
    之後他又毫無頭緒地在酒店裏轉了兩圈,甚至迷路到了地下車庫,奈何也沒找著人。
    此時陳文港其實在空中花園吹風,對他迷路的情形一無所知。
    戚同舟來得少,對這裏的布局不熟。他忘了皇冠大酒店有個著名的觀景台。
    三棟建築的樓體之間夾著兩條玻璃連廊,勢如長虹,橫在半空,中間最低的建築頂層被打造成一個異國情調的小花園,噴泉踴躍,雕塑雪白,有薔薇花牆和黑色秋千椅,如夢似幻。
    空中花園名不虛傳,放眼往哪個方向眺望都是畫作,也是網紅打卡的熱門勝地。
    此時勝地無人,陳文港靠在秋千椅上,頭頂擎著一彎新月。
    一仰頭,漫天星月和樓上酒店窗戶透出的微光都映在他眼眸裏。
    小時候他們每次來這家酒店參加宴會,都會抽空跑這來玩玩,像是個保留節目。
    日子不停往前跑,每一輪月圓月缺都是一模一樣,但孩子們總會慢慢長大成人。
    秋千的座位是兩人座的鐵藝長椅,陳文港占了中間的位置,一搖一晃。
    過一刻鍾,身後有人來了。
    走到近處時,那人刻意製造出一點腳步聲以示提醒。
    他回過頭去看,便見霍念生披著噴泉燈光向他走來,不緊不慢地到他身後。
    霍念生把胳膊肘往靠背上一壓,吊著鐵鏈的椅子便晃不動了。
    他輕笑著問:“怎麽一個人在這蕩秋千?”
    陳文港也勾起唇角:“累了,偷偷躲懶。”
    霍念生理解:“你們今天都辛苦了。”
    手裏卻揚了揚一張薄薄的紙。
    陳文港的目光追隨他的手,看見抬頭印的是拍賣成交確認書。
    霍念生把那紙折了兩折,以食指和中指夾著,順著他胸前口袋的縫隙塞進去。七百萬換來的確認書和折好的方巾緊緊貼在一起:“它是你的了。”
    陳文港沒把它拈出來,隻是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這禮物太貴重了。”
    “是嗎。”霍念生把腦袋一歪,含著笑意望他,“夠不夠換個位置坐?”
    陳文港莞爾,往左邊挪了挪,騰出一個人的空間。霍念生繞了半圈,在他身邊坐下,胳膊自然而然搭在椅背上。這個姿勢就像他把陳文港半攬在懷裏,說不出的曖昧與親昵。
    陳文港用腳踩著地麵,往後推了一下,秋千椅重新小幅度搖擺起來。
    “你真的要付這個錢?”陳文港向他確認,“想悔拍也來得及,我可以回去幫你運作。”
    “落錘無悔,哪還有私底下耍賴的玩法?”霍念生倒是豪爽,“就算今晚叫到一千萬,也是應當捐出去的善款。就當感謝何小姐給了我一個為社會做貢獻的機會。”
    “何小姐也該謝你。她今天的目的也算達到了,沾了你七百萬的光,自己一分錢沒花,明天可以免費一起見報,說她一片癡心,衝冠一怒為藍顏。”
    “你這麽了解她?”
    “也不算。隻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很有野心。她有自己一套作風,我不評判。”
    霍念生看他片刻,哂笑:“虧我還以為你一個人在這裏傷感,想來哄你高興。”
    陳文港說:“有人為我出頭,當然是高興的。如果沒有你,今天還不知道怎麽收場。”
    “那是你活得太小心了。”霍念生說著卻話鋒一轉,“就這一樣,沒有其他喜歡的了?”
    “沒有。”
    “想要什麽,你應該早跟我說。”
    陳文港隻是笑笑:“我現在從頭到腳一身都是你送的。”
    霍念生的神色似乎為此平添幾分得意。忽然他執起陳文港的右手,卻把他的袖管往上扯了扯,露出裏麵黑色的腕表。他用手指點了點那隻積家:“這裏還是差了點意思。”
    成熟男人品味和財力的體現,一個重要部位就是手腕。男人可佩戴的飾品種類也不多,其中一樣就是手表。隻是二十歲的陳文港還沒有到需要突顯自己聲望地位的時候,幾萬塊的表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這表有什麽問題?我已經帶了好幾年,搭衣服很容易。”
    “沒有不好,隻是合適和不合適。”霍念生說,“我那裏還有更適合你的。”
    “好意心領了。”陳文港道,“霍少爺出手闊綽,我已經還不清你的人情。”
    “那就不要還了。”霍念生輕笑,“千金能換美人一笑,我向來覺得很值。”
    他灼灼地盯著陳文港,那眼神背後的意味再也藏不住。
    涼風習習吹拂在身上,他扳過陳文港的下巴,拇指劃過臉頰,一路向下。
    壓到柔軟的嘴唇上,帶著幾分多情的狎昵。
    霍念生動作嫻熟而自然,令他看起來宛如歡場的老手,熟練地以糖衣炮彈狂轟濫炸。
    讓人嚐到一口短暫的甜,留下一段美好虛幻的記憶,等到露水消散時便抽身離去。
    陳文港的呼吸屏住了。
    霍念生察覺他每一分不安和顫抖。
    卻隻管柔聲蠱惑:“你不用非得活得那麽清高。你看看別人,肆意一點也沒什麽。你有資本,光憑這張臉,你就能讓很多人心甘情願地給你做這做那。比如我,我也是其中一個,你想要什麽我都願意滿足你,文港,這話我說了很多次了,不是開玩笑的。”
    陳文港抬起眼,問他:“要是我沒了這張臉呢?”
    霍念生一愣。
    大約時間晚了,噴水池的水流和燈光突然同時停下,撒落水麵的珍珠戛然而止。
    黑暗中遠處的薔薇花牆成了一片黑黝黝的暗影,花朵垂著腦袋,水池陷入深眠。
    陳文港的表情恢複如常,他臉上既沒沾沾自喜也沒有冷嘲熱諷,一如既往地沉靜。
    雖然語氣是發問,他卻並非在等一個答案。
    或者他不知道自己是能不能等到答案的,沒有期望就會不失望。
    而霍念生一時沒說話,隻是視線不知不覺滑到陳文港下巴以下。
    喉結起伏如一座小峰,黑色領結隔著衣領,規規矩矩地勒著修長潔白的頸子。
    這個距離,他動動手指就能把那個領結解下來。
    突然陳文港躍下秋千,打碎這個遐想:“
    霍念生唇角浮起一個淺淡的笑意,卻似乎又沒到達眼底。
    他亦步亦趨地跟上,雙臂突然從後麵攬住了陳文港。
    男人的重量靠上來。霍念生摸著他的喉結,呢喃在他耳畔:“我怕我說了你可能也不信……你不管什麽樣子,在我心裏都是美人。”
    最動人的總是浪子漫不經心又不負責任的情話。
    陳文港腳步微頓,靠著身後厚實的胸膛。
    一點霧氣悄然彌漫,他閉了閉酸楚的眼。
    沒有人知道,霍念生也不會知道,他心底有一塊永遠無法愈合的空洞。
    此時裏頭驟然倒灌千般滋味,卻又說不清是悲是喜。
    耳中卻聽霍念生說:“看來是真的回去晚了,好像有人來抓你了。”
    他手一動,還是促狹地扯開了那個黑色的領結。
    從薔薇花牆那一麵出現的鄭玉成神色不虞:“霍念生,你適可而止。”
    陳文港隔在兩人中間。鄭玉成的視線落到他空蕩蕩的領子上,拐了個彎,冷嗖嗖向後麵的霍念生紮去。被質問的那個倒彬彬有禮:“你先別生氣,慢慢說怎麽了,這是發什麽火?”
    鄭玉成咬牙。
    他發什麽火?
    他是來找陳文港的,一來就見霍念生牛皮糖似的黏著他,動手動腳,他不該發火?
    鄭玉成冷道:“首先麻煩你放手。在別人不願意的情況下,你這樣是在性騷擾。”
    陳文港皺眉斥責他:“夠了。”
    霍念生從善如流地撒開手:“我下次盡量注意。”
    鄭玉成又道:“其次,今天拍賣的時候,不管你是什麽目的搞小動作……”
    霍念生把那條散開的領結放在陳文港手心,手抄進兜裏,卻嗤笑出聲:“你們鄭家的拍賣,你說我搞小動作,裏麵有沒有黑幕,難道你不該比我清楚?人人出價,價高者得,有什麽問題?”
    鄭玉成深吸一口氣,一股無名之火在五內焚燒,卻按捺住了發作的衝動,正了正神色:“你先聽我說完。我知道你和何家駿一向有矛盾,如果你今天是想下他妹妹的臉麵,我理解,何況你風頭也出夠了。”
    霍念生示意等他下文。
    鄭玉成說:“但那隻表本身沒什麽特別的,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賣給我。”
    霍念生略一思考:“可以是可以,但我不做虧本的買賣。一口價,八百萬。”
    “……你!”
    “怎麽還猶豫了?”霍念生戲謔,“那你這不就是想討好心上人,又不舍得花錢嗎?”
    “你這是胡攪蠻纏,根本不是一回事。”鄭玉成擰起眉頭,“是,有的東西對你們來說,可能不值一提,隻是個爭強鬥勝的道具,你有沒有想過,對別人來說可能有很重要的意義?”
    陳文港在旁,突然扯了一下嘴角:“算了,沒必要為了我一個人引起這麽多風波。”
    他從西裝胸袋中抽出那張成交確認書,交還給霍念生。
    鄭玉成神色略過一抹驚愕。
    霍念生沒接,反倒笑了,溫言軟語:“給你了就是你的。我跟玉成開玩笑呢。”
    說雖如此,他還是從陳文港手裏夾過那張紙:“對了,不過有件事我忘了問,拍品是不是一定要本人親領,保險起見,還是我去取吧。文港,下次見麵再給你可以麽?”
    陳文港未及開口,霍念生俯在他頰側,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什麽。
    ——“還有,你怎麽看上這麽個愣頭青,毛頭小子這麽衝動,懂得疼人麽?”
    陳文港迅速看他一眼。
    霍念生收起確認書,拍了拍他的肩膀,告別離場。
    鄭玉成緊緊抿著平直的嘴角,下頜線條生硬,像咬著牙。
    。
    如果眼刀能化為實質,等霍念生走過去以後,怕已在他背上捅幾個窟窿。
    空中花園隻剩下兩人遙遙相對,空氣沉默著凝固了。
    鄭玉成有些煩躁,這一天的順心和不順心都堆在心頭,他疲憊而用力地搓了把臉
    。
    還是陳文港先把領結搭在脖子上,沿著領子繞了一圈。他調整了一下,把領結兩端扯到一起,重新係一個蝴蝶結出來。沒有鏡子,隻能摸索著來,不像原來那麽標準。
    但也沒關係,反正馬上要散場了。
    他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問鄭玉成:“回去麽?”
    鄭玉成從兜裏掏出煙盒:“我抽支煙。”
    陳文港點頭,溫聲道:“那我先下去了。”
    鄭玉成把煙叼在嘴裏,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極其用力:“你能不能聽一次勸。”
    “我聽寶秋說——別誤會,剛剛我問她今晚怎麽回事,她說漏嘴了。”鄭玉成蹙著眉頭,“姓霍的一直在撩你,是嗎?他一直在給你送這送那,他那種人就是會演,裝得好像什麽情聖一樣,我們以前的同學裏這種爛人見得少嗎?你不是特別看不上的嗎?”
    “追你的時候又送鮮花又送鑽石,把你哄得服服帖帖,追到手了,提了褲子就拜拜,你以為他霍念生不會這套?”鄭玉成仿佛一筐石頭堵在胸口,“你知不知道圈裏最近都在笑什麽,別人點公關巴結他他看不上,為什麽?他現在就是沒意思了,想找幾個幹淨的玩玩!”
    “我不知道。”陳文港說,“畢竟那是你們的圈子。”
    “什麽叫‘我們’的圈子?你要是賭氣你就直說。”鄭玉成說,“我今天確實沒辦法不讓何宛心進這個大門,我知道我做得不好,你不高興,但是……”
    “是我說錯話了。你抽完煙早點下來。”
    “文港!”
    陳文港沒再回應他,腳步不停地消失在薔薇花牆背後。
    鄭玉成留在原地,看了眼手中的煙,有些躁鬱地打著了火。
    一邊是何宛心窮追猛打,一邊是陳文港眼裏容不了沙子,鄭玉成夾在中間,覺得兩難。
    他又覺得諷刺,為了自己的懦弱窩囊,因為原本根本就不是需要比較的分量。
    鄭玉成可以接受陳文港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兩人各退一步做回朋友。
    私心裏,他也不是不抱著時機成熟之後把人追回來的希望。
    可陳文港仿佛破罐子破摔,寧可找個花花公子把自己賠進去——
    他是怎麽想的?
    煙頭被火苗舔亮,鄭玉成抽了一口,煙霧彌漫入肺,滿是苦澀,也難給人什麽慰藉。
    他沒抽兩口就把煙扔到地上,用腳攆熄。過了一會兒,又彎腰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鄭玉成在水池邊站了頗久,等他再回到宴會廳,拍賣會已經結束了有一會兒。
    整個慶典活動到達尾聲,賓客正在陸續離開。
    鄭老爺與鄭夫人,連同鄭寶秋和陳文港都不在場內。
    鄭玉成隻見到一個鄭茂勳,一個牧清,而這兩個人都是他不太想搭理的,意興闌珊地掃了一眼,腳底便轉了方向。
    有一瞬間鄭玉成覺得很沒意思,看誰都沒意思,看什麽東西都沒意思。
    他漠然靠著牆,看酒店工作人員在身邊來來往往,收拾宴會廳。
    他想不到的是,這會兒陳文港正被戚同舟攔著。
    戚同舟今天本是來打醬油的,意外桃花迷了眼,同行的朋友早就走了,他編了個借口,磨磨蹭蹭地留下來,左等右等,好在一番功夫沒有白費,總算再次見到男神。
    這次他鼓起勇氣上前:“文港,以後能不能約你一起出來玩?”
    陳文港態度友好,挑不出錯,戚同舟自己臉上先發了燙:“我是說,朋友的那種。我去年去歐洲遊學了一年,所以才比鄭茂勳他們晚一年上大學,哦,也是金大,下學期就入學了。”
    “那就是校友了。”陳文港笑道,“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說。”
    “好啊。”戚同舟高興地說,“你,咳,你們,別嫌我麻煩就好了。”
    結果說著說著,把曹操說來了——
    鄭茂勳是找過來催陳文港的:“你還不走?”
    他看到戚同舟,又一臉驚奇:“你也還沒回去?”
    “馬上,很快。”戚同舟咳了一聲,“我先去前台,讓他們幫我叫個車。”
    他好歹是鄭茂勳叫來的,鄭茂勳道:“還叫什麽,載你一程得了,司機拐個彎的事。”
    熱鬧落幕,豪車一輛接一輛,從酒店車庫往外挪。
    最後是鄭家人準備打道回府。
    這天家裏連司機帶車統共來了兩波,鄭秉義自然還坐他平時用慣的那輛。
    其他人也跟著上了,隻有鄭茂勳因為要送朋友,自覺地跟戚同舟往另一輛走。
    既然要繞遠路,料想這輛車就是他們倆專享了。戚同舟這邊剛關車門,不成想,陳文港緊跟著把另一邊也拉開了,探進頭來:“抱歉,那邊滿了,介不介意我跟你們擠一擠?”
    實際上鄭秉義他們那輛林肯是加長的,說坐不下是借口,他是回避鄭玉成。
    鄭茂勳當然無所謂。
    至於戚同舟,心花怒放還來不及,連忙挪了挪屁股就往裏讓。
    半路上,戚同舟心裏癢癢,很難忍住不去打聽拍賣會上那詭異氛圍怎麽回事。
    這一場爭強好勝價值七百萬,是個人都要好奇。
    事關陳文港的私事,鄭茂勳倒是管住了嘴,再說他自己還好奇呢。
    於是兩雙眼睛都往陳文港身上看。
    陳文港卻一笑:“至少有個好結果就行了。有錢的人就多履行一下社會責任。”
    戚同舟便料想他不方便說,哈哈兩聲:“就是說,他們這一下,把後麵的情緒都炒起來了,你沒看見,有好幾件拍品都拍了高價——聽說你們這個善款要捐給海洋環保組織?”
    陳文港說:“大約一半是這個用途。”
    戚同舟做出有興致的樣子,又問具體。另一半慈善款項會按比例分配到具體項目,比如通過若幹長期合作的基金會捐助給敬老院和福利院,鄭氏集團自己也設立了某些助學基金。
    鄭茂勳聽得打哈欠:“你怎麽一樣一樣都記那麽清楚?”
    陳文港反過來笑他:“你自己家公司的事,你怎麽會不清楚?”
    “又不是我負責的項目,我怎麽可能事無巨細刻在腦子裏。”鄭茂勳說著,眼珠子一轉,“我現在問你具體捐助了哪些福利院,別看手機,你不是負責人難道你還能背出名單?”
    給他們開車的司機姓王。王叔健談,聽見了在前麵笑著插嘴:“那你這難不住文港。人家怎麽不知道,人家每隔一兩個星期還去做義工呢。”
    “什麽……真的假的?”鄭茂勳顛覆了認知。
    “騙你幹什麽?你爸都知道的,不信你去問。”
    “可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王叔大樂:“那就是你平時沒注意唄!他出門還要跟你匯報呀?”
    王叔搬出鄭秉義背書,那就不是說著玩的。
    陳文港笑笑沒接茬,顯出低調謙虛的模樣。
    鄭茂勳心裏卻不知哪裏又別扭起來——是為了陳文港幹了幾年的事他一點都不了解?
    是因為陳文港又在他老爹麵前刷了臉?
    還是不確定鄭玉成有沒有跟著一起刷臉,而且大家都瞞著他?
    或者假如你身邊有個人各方麵都特別完美,的確是很難不嫉妒的。
    戚同舟就沒想那麽複雜,但他的濾鏡肯定是厚的,糊了一層又添一層。
    像他跟鄭茂勳這種少爺仔,含著金湯匙出生,上學時,同學之間也攀比,比如炫耀自己家每年拿出多少錢做慈善,這是財富的象征,是有底蘊的證明。父輩從小教導,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為了名聲也好,為了積德也好,總之捐款是很正常的事,習以為常。
    但要問戚同舟,你們家捐助了什麽慈善項目,項目是什麽章程,他也一樣說不出來。
    至於他認識的人裏,願意親力親為的——從小學到中學,學校倒是有義工時長要求,也組織實踐活動,但那對一群青春期野馬來說是最不酷的事情——不想盡辦法溜號就不錯了。
    然而此時戚同舟選擇性失憶:“有機會能不能帶我去?其實我也很有興趣。”
    陳文港說:“好啊,歡迎。”
    鄭茂勳白眼差點翻出聲來。
    戚同舟心裏一片燦爛,隻裝聽不見。
    *
    翌日一早,隻有鄭老爺和陳文港和平時一個點醒的。
    餐桌旁隻有他們一老一少坐著吃早餐。
    鄭太太本來很少早起,她的早餐多數時間是在床上架著小桌板享受的,傭人會給她送到臥室。小輩沒有這樣耍懶的資格,但今天都在睡懶覺,畢竟昨天折騰一天。
    管家林伯送來報紙,鄭氏的新聞通稿已經刊出。
    鄭秉義看了一會兒,突然關心陳文港:
    “再過一年就畢業了,有什麽打算?”
    陳文港回答他:“我打算讀碩士研究生。”
    鄭秉義知道他一直想深造:“學曆高一點是好事。”
    陳文港思考片刻,決定提前告訴他:“義父,我想申請的研究方向是社會學。”
    聞言鄭秉義摘下老花鏡,把報紙放在一邊,掀起風幹橘皮似的眼皮,嚴正地審視他。
    誠然這個社會,方方麵麵都有值得研究的課題,移民勞工現狀,人口老齡化,青少年犯罪問題……然而研究那些對在一家大型航運集團任職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除非他已經決定無意在現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鄭秉義問:“怎麽不想繼續讀企業管理,或者商科不也挺好嗎?對你以後職業發展有用。”
    陳文港放下筷子:“我知道這個決定有點突兀,跨專業也有一定的難度,還牽扯到未來的職業方向。但我仔細考慮過,自己還是對做學問更有興趣。希望您能理解。”
    管家林伯不知什麽時候出去了,餐廳裏再沒第三個人,這是場沒有其他人知道的對話。
    “你已經想好了?”鄭秉義也放下杯子,半真半假地揶揄,“我原打算讓你畢業去家辦,或者總助這個位子我給你留著,還沒定,想說讓你自己挑挑。你這是提前先把我炒了。”
    家族辦公室管理著整個家族的資本運作,守著家族財富的錢袋子。或者一個年輕的總經理助理,曆練幾年,多半是要轉高管的,甚至直接升任某個分公司總經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沒有的事。”陳文港忙道,“我知道您的安排很為我考慮。”
    “行了,還是以你的意思為主。你突然換這個專業,是不是又要從頭開始了?”
    “我跟教授聯係過,社會學本身是典型的交叉學科,和經濟學、政治學、管理學、心理學都有關聯,找好研究方向,我現在的專業背景也不是完全沒有用場。”
    鄭秉義並沒完全反對,隻讓他再想想,以及有機會可以幫他引薦幾個校董。
    陳文港恭敬地向他道謝。
    窗外天氣絕佳。
    陽光明媚耀眼。
    如今氣溫有點高了,但花房恒溫恒濕,在裏麵曬太陽仍十分愜意。陳文港心動,把筆記本帶到花房,在學校圖書館的檢索係統裏搜集文獻,提前為下學期的畢業論文做準備。
    花香暗湧,他靠在藤椅上,想到跟鄭秉義淺淺交了個底,雖然還沒確定,心裏仍覺輕鬆。
    這份好心情持續到收到一條帶著怨氣的消息——
    “致各位組員:我明白大家日理萬機,但不管怎麽樣,請記得我們還在同一個小組。如能勞動諸位大駕,今天按時到南區美地咖啡館提交作業,你們的組長將不勝感激。”
    “又及:實在不想要成績就不用來了,也不需費心回複,祝好。”
    陳文港愣了一會兒,萬年難得一遇地心虛了。
    ……有這回事?
    發件人叫遊盈,是同係同學,記得是個女生。陳文港調出筆記,才發現開學伊始,《經濟法概論》的教授的確布置過案例作業並給學生分組,這位女同學就是他們組的組長。
    小組作業是大學生最痛恨的東西,牽頭的人永遠獨自努力,偷懶的人永遠劃水裝死。
    陳文港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是劃水的那個,但他的確忘了。
    事實上倒也不是故意的,他重生回來的時候,這學期過已經了小半,教授上課沒提,其他組員也沒催,陰差陽錯,他自己更不記得上輩子還留了這麽個作業,居然就漏掉了。
    既然如此別人發火也難怪。
    他抱歉地回了一句,說半個小時就到,迅速收拾電腦,上樓去找車鑰匙。
    於是遊盈暫且憋住了滿肚子火氣,等他到了,當麵再發。
    其實那條消息她是單獨發給陳文港看的,是第一遍警告,第二本就指名道姓了。
    然而看看正在桌對麵磨嘰的另外兩個組員,她也頭疼,沒一個省心的。
    其實最開始知道自己這組是一女三男的時候,遊盈心裏就咯噔一聲。
    不是歧視,但跟男生合作不順心的概率總要大一些的。
    為了保住學分績,她主動當了這個需要付出最多的組長,還把醜話說在前頭:小組作業每個人多少都要參與,絕不歡迎甩手掌櫃,最後糊弄一個稀爛的成績拖累其他人。
    她板著臉先拋了重話,當時其中兩個男生都拍著胸脯保證說什麽?
    嗯嗯,我們都這麽想的,最討厭糊弄的人了,咱們組絕不會那樣,一定好好做。
    結果呢?
    還不是一樣到了ddl才趕工?
    能如約出現的就不錯了,還有完全不露麵的呢。
    然而遊盈對陳文港是最失望的。他什麽也沒保證,遊盈對他也不熟,但至少知道這人的成績是數一數二的。以至於不乏僥幸地想過,既然也是學霸,多少應該靠點譜吧?
    現在她放棄最後一絲幻想,認命了。
    三個人各自對著電腦磕巴鼠標。
    遊盈自己那份早就做完了,另外兩個組員臨陣磨槍。三人大致討論了一下匯報思路,陳文港仍舊沒到。突然其中一個男生倒抱怨起來:“算咱們倒黴,跟這種人分在一組。”
    遊盈心說你最好撒泡尿先照照自己,嘴上問:“什麽意思?”
    另一個湊過來:“你不知道?他在咱們係,不,在學校裏黑料都很多啊。”
    “這個不是特別了解。”遊盈說,“我隻知道他經常拿獎學金。”
    “他不知道沾了……多少光,成績好這種就別吹了吧,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對啊,誰知道有多少黑幕。別人拚爹,他可以拚幹爹,院長見了他那個幹爹,都要點頭哈腰的,動不動跟校董喝茶打高爾夫,獎學金不給他給誰?”
    “你們從哪知道這麽多?”遊盈問,“連別人幹爹是誰都知道?”
    組員之一從手機上搜帖子:“不是吧,你平時從來不刷校園論壇?”
    “不刷。忙,沒時間。”
    “那你直接看這個匯總貼。”
    遊盈接過他的手機,走馬觀花瀏覽了幾個鏈接。
    組員之二說:“怎麽樣?有沒有一種大開眼界的感覺?”
    “別急,我捋捋。這個‘z少爺’是誰……鄭玉成?”
    “對。你記不記得入學的時候還挺轟動,都說鄭氏集團的少爺在咱們學院。”
    遊盈問:“所以你們說的陳文港的幹爹,和鄭玉成的爸爸畫等號,鄭氏那個董事長?”
    “是,他是人家家裏收養的。但最絕的是,他們倆關係還不一般。”
    “什麽關係?”
    “他和鄭玉成一起上的大學,一個專業,在一個係,一個班,縫在一起似的,據說談了好幾年戀愛——哦不是據說,應該已經錘了。你看最後一個鏈接。”
    “看過了,這個另說吧。”遊盈把手機還回去,“其他的我不太相信。怎麽親兒子還比不過幹兒子麽?這幾個獎學金我也得過,我記得陳文港就是因為每次公示的時候有我也有他。提名鄭玉成的倒是不多。照你們說的,如果有黑幕——為什麽不直接黑給鄭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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