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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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同舟磨磨蹭蹭回到車隊停泊的空地時, 學生會一眾人等正在分配怎麽跟車。
    先他一步出來的鄭玉成已經不見了。
    戚同舟知道自己被鄭玉成給洗腦了,對方一定在故意摸黑他對陳文港的印象。但可恨的是,他又沒法把這塊精神汙染立刻挖出來, 倒帶回什麽都沒聽見的時候。
    以至於看見陳文港, 就忍不住想起鄭玉成說他慕強的話。
    真的假的?什麽樣的人才叫強?有沒有標準?怎麽樣算是能保護他?
    總之把自己搞得糾結萬分。
    他的少男心事暫時沒人理會, 誌願者一個接一個上了車。
    每輛金杯車除了司機,再帶一個高大的男生, 到了地方分別卸貨, 兩個人正好夠用。
    其中陳文港也跟了一輛, 隻有他這輛車上多了個學生會長,遊盈也在。
    戚同舟回過神, 不想被落下,厚著臉皮硬是把自己也塞了上去。
    金杯車為了運貨, 後麵的座位都是拆掉的。陳文港和遊盈照顧準學弟, 不約而同把唯一的副駕駛座讓給他。他們倆自己臉對臉坐在貨倉的書箱上,反而搞得戚同舟不好意思。
    遊盈並不是很在意, 和陳文港聊天:“上次可惜你不在, 黃教授請我們去他家吃飯,說犒勞大家這段時間的辛苦。他人倒是真的很好, 也答應明年幫我指導畢業論文。”
    陳文港說:“恭喜,那看來推薦信也不愁了?”
    遊盈十分高興:“那當然。這可不能輕易放過他。”
    戚同舟在前麵支著耳朵聽他們講話, 有機會就插一句。
    趁心情好,遊盈向這位準大學生許諾:“同舟, 等下學期你新生報道,想進學生會的話, 一定要第一時間申請, 到時候我還沒卸任, 想去哪個部門我幫你說話。”
    “好啊。”戚同舟趁機問陳文港,“你在哪個部門?”
    陳文港笑道:“這件事你要找學姐,我沒有加入學生會。”
    不料遊盈突然道:“說起這個,有件事我還奇怪呢,你知不知道哪來的風聲,前陣子學校論壇上還有人放話,你猜怎麽,懷疑咱們這個活動,是給你趁機空降學生會副主席準備的。”
    戚同舟扭著脖子問:“什麽空降?什麽意思?”
    遊盈解釋:“一般的學生進學生會,都是大一就進會打雜,當幾年幹事,競選上來的。當然誰都不是白幹,都是為了能在這裏那裏加分。現在突然空降個學生幹部,讓人怎麽想?”
    戚同舟一點就透。這是背地裏挑唆情緒,暗示陳文港靠特權不勞而獲。
    而且他腦子轉得快,為什麽平白有這些話,如果不是真的,就是陳文港擋了誰的路。
    “反正這絕對是無稽之談。”遊盈篤定地說,“我當時就在下麵回複,說我就是學生會長,就算上麵老師同意給他空降,多聘個副會長,程序上不可能繞得過我。怎麽我會不知道?”
    “你回了以後,那個人怎麽說?”戚同舟問。
    “還能怎麽說?直接不說話了。”她答。
    “這個論壇就是咱們學校的嗎?”戚同舟有點在意地拿出手機,“我想去圍觀一下。”
    “是我們學校的,不過你看不到了,已經被刪了。”遊盈卻說,“多虧了我的功勞。”
    陳文港一愣,似乎生出一點預感。
    戚同舟好奇地看她:“學姐你還身兼論壇管理員?”
    遊盈說:“不啊。我隻是以學生會的名義往校長意見箱投了封建議書,說我們近期發現學生論壇管理不善,秩序混亂,版規形同虛設,建議網絡技術科進行一次整頓……通過了。”
    戚同舟笑噴,像聽一個故事:“咱們校長這麽好說話?”
    遊盈說:“本來也不確定。但學生會本來就該關心學生事務,不試試怎麽知道?他要是不重視我可以去找校媒嘛。尤其是表白牆那個版,簡直重災區,怎麽還有人借表白的名義扒女生信息?有了姓名縮寫,年級,專業,輕易就能對號入座。反正我看不慣,搞掉了。”
    *
    車外景色由市區變成郊區,他們去那家福利院叫在遠郊,司機開了兩個小時方到。
    街道狹窄,密密麻麻停了兩排違章車輛,堵得死死的。金杯進不去,隻能停在路口外麵。
    加上司機在內,四個人下了車。陳文港卻拽住要往後跑的戚同舟:“等等。”他把茫然的戚同舟帶到路邊服裝小店,一笑:“我送你一條褲子。”
    戚同舟低頭:“我這褲子也不行?”
    陳文港一指他褲兜邊緣的logo:“待會兒進去了,你這些水鑽可能會被小朋友摳掉。萬一再有孩子從地上撿起來,可能會往鼻子裏塞。對你的褲子危險,對他們也危險。”
    戚同舟不好意思地跟進去,隨便找了條運動褲換上。這種店指望不上什麽款式,介於普通和老土之間,讓他徹底告別了潮男路線。他從布簾拉出的試衣間出來時是有點嫌棄的。
    但一抬頭,那邊陳文港已經把錢給了老板,老板在給他找零。
    戚同舟摸摸褲縫,忽然覺得這褲子也沒那麽難看了,反而有種別樣的意義。
    回到街口,司機已經用推車卸了兩箱書下來。他們幫忙推著,行過坑坑窪窪的街道。
    戚同舟看到了灰撲撲的水泥牆,牆頭插滿玻璃片,圍起兩棟教學樓般的六層建築。門旁掛著褪色的招牌,豎排字印著機構名稱,“希望之家兒童福利機構”,是他們的目的地。
    進門的一瞬間,戚同舟是呆住的。
    在他眼裏,這一扇黑色的柵欄門,隔絕出內外絕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一進到院裏戚同舟就明白為什麽要擔心他的水鑽了——院子裏自由活動的幾個小孩子一擁而上,大的十多歲,小的五六歲,鬧哄哄地纏著他們不放手。
    陳文港不知什麽時候還買了包水果糖,給遊盈拿在手裏,一拆開,很快分光了。
    院長在辦公室簽了《捐贈接受確認書》,又把準備好的捐贈證書交給他們。
    隨後工作人員帶他們以訪客身份到生活區域參觀了一圈。
    在這裏戚同舟意識到,原來剛剛那些能跑能跳的小孩算幸運的。
    遊盈在先,他跟在後,一進屋裏就看到十來個嬰兒和搖籃。
    房間環境談不上差,有空調,有淨化器,然而還是壓抑,這些孩子有的躺在搖籃裏,腦袋畸大,有的被工作人員抱著,口歪眼斜。留著口水的,手腳殘疾的……
    躺著的幾乎沒有一個健全兒。
    明亮的白熾燈下,工作人員給他們喂飯,喂藥,更換沾滿屎尿的尿片。
    消毒水和各種氣味混合成一種淨化器也不能完全消除的味道。
    戚同舟胳膊上起了層雞皮疙瘩,腳下遲疑,撞到身後陳文港的胸膛上。
    陳文港扶住了他:“沒事吧?”
    戚同舟一窒,為自己感到丟臉。
    其實他們沒有參觀很深,走馬觀花看了一下就要走了,以免打擾這裏的正常生活。下樓的時候,戚同舟看到樓梯拐角藏了個小男孩。那個孩子八九歲,四肢健全,看起來能跑能跳。
    戚同舟向他招了招手,想跟他打招呼。他暗暗疑惑這樣健康的孩子為什麽沒人收養,那孩子突然充滿敵意地衝他比了個中指,用口型說了句“滾出去”。
    走出大門的時候,他竟有種重獲自由的感覺。
    司機問了聲要不要送他們,得到否定的回答後便開走了金杯,留下三個學生沿街漫步。
    陳文港在路邊窗口買了
    三支冰淇淋,一支草莓的,一支巧克力的,一支奶油的。
    他拿不了那麽多,先把一支給了遊盈,再從店員手裏接過一支,給戚同舟。
    戚同舟低頭抿了一口,嘴裏嚐到巧克力冰涼的甜,三魂七魄才終於收回來。
    似乎短短半小時重新定義了幸福的概念,能這樣在外麵買冰淇淋吃讓他覺得歲月靜好。
    陳文港似乎理解他的感受:“是不是嚇了一跳?”
    “哎,不是不是。”戚同舟連忙否認,“其實我隻是……一時沒回過味來。我知道,大多數棄嬰就是因為有病才被遺棄的,兒童醫院的重症病房可能也就像這樣……是我大驚小怪。”
    陳文港衝他笑了笑。
    戚同舟佩服他淡定,但不知道他處變不驚是已經經曆過了這個階段。
    普通人對畸形的病軀產生恐懼是本能反應,但見得多了自然就脫敏了。前世念生基金會的團隊就帶過很多大學生誌願者,這也是陳文港肯帶戚同舟來的原因。
    戚同舟自覺表現差勁,想了想問陳文港:“你平時去做義工的是這間嗎?”
    陳文港說:“不,在市內的一家。”
    戚同舟請求:“下次能不能也帶我去?”
    陳文港沒有拒絕:“我明天就正好有事要過去,你一起來吧。”
    *
    翌日戚同舟果然跟他一起動身。
    這次他記得換了輕便的衣服,帶了糖。
    陳文港說的這家叫“愛心之家”的福利院,硬件設施看起來的確好些,但一樣接納了很多殘疾孩子。隻是戚同舟做好了心理建設,沒再表現出失態的樣子。他把糖果給工作人員。
    今天沒有參觀環節,但路過一扇虛掩的門時,他還是透過門縫,看見一個兩三歲的女孩。
    孩子坐在沙發上,衝他咯咯地笑,甜得要命,沒有一絲憂慮。
    戚同舟看得都跟著高興起來:“文港,你看,她真可愛。”
    陳文港認識她,悄聲跟他科普:“她其實不是在笑……她是隻能做出這一種表情。”
    戚同舟“啊”了一聲。
    這孩子患的是一種罕見的神經發育類疾病——天使綜合征。
    永遠掛著天使一樣燦爛的笑,但那笑容沒有任何意義,僅僅是病態的麵容而已。患兒的智商上限隻有兩歲,她這輩子都不會和這個世界建立真正的情感連接。
    不會記住照顧她的人,不能學會說話和思考,甚至不訓練就不能自己學會爬和走。
    這個病是基因上的問題,目前沒有特效藥,也沒有被治愈的可能。
    戚同舟胸口發滯,這次成了另一種堵法。
    他呆愣愣地站在門外,喂飯的工作人員發現了他們。
    她顯然跟陳文港很熟了,因為尿不濕用完了要去找,請他幫忙照看一會兒。
    頭頂監控閃著紅光,戚同舟有點緊張地垂手站著,怕被人家拍到什麽不當行為。
    陳文港拿起勺子,自然而然地繼續給她喂輔食。她吃了兩口,又都吐了,他眼疾手快地用手接住,甩到垃圾桶裏,扯了張紙巾,習以為常地擦擦手。
    須臾間,戚同舟心底有什麽他說不出的東西膨脹開來。
    這間愛心之家的劉院長跟陳文港很熟,熱忱地在會客室接待他們。
    不一會兒又來了個中年男人,自我介紹叫馬文,是某某希望基金會的負責人。
    如果遊盈在大概能認得,這是之前一起跟她們開會的那個絡腮胡子。
    說是開會,他們沒有回避戚同舟,但也很專業,不是特別好懂。他隻能托著下巴看陳文港,聽他們講些什麽aba行為分析法,關鍵反應訓練,針對性幹預方法,行為管理和行為治療……最後聽明白的是,劉院長她們想籌開一個公益性質的特殊教育機構。
    基金會牽頭立項,已經向政府申請了場地,目前還在招兵買馬。
    戚同舟插嘴:“需要不少資金?”
    粗獷的馬文衝著大學生笑:“錢當然永遠是問題。不過,人才更是稀缺資源。你們這些未來的社會棟梁,如果想來鍛煉一下,我們都是很歡迎的。”
    戚同舟客套地點頭應了。
    不料馬文一拍陳文港的肩膀:“像這位,我們就已經內定了,聘書都已經簽好了,以後將會是我們團隊的中流砥柱。”
    陳文港在他手下笑得靦腆,書卷氣太濃,襯得這位大胡子像個風吹日曬的水手。
    戚同舟訝然,他問陳文港:“你以後打算專職從事這個?”
    陳文港是這個打算,也沒什麽好否認的。
    劉院長以為小同學嫌這份工作起點低:“在ngo工作,一開始待遇雖然可能不會很高,但對年輕人來說是不一樣的鍛煉,也是一段獨特的人生體驗。”
    她說的大道理戚同舟當然知道。他驚訝的不是這個。
    他的驚訝類似於突然發現陳文港是這麽有自己想法的一個人。
    而這份獨特被他意外撞見,他覺得竊喜。
    *
    晚上戚同舟在家吃飯,母親見他還神思不屬的,發笑:“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戚同舟連忙低頭扒飯:“沒什麽,媽,你吃你的。”
    其實他想著想著就跑題了,甚至已經可恥地快進到這樣一個男媳婦父母會不會喜歡。他的父母寵溺幺兒,就算他青春期出櫃,也很平和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在這方麵倒沒有阻礙。
    反正想象不犯法,戚同舟在幻想中演練怎麽向父母介紹陳文港和他的事業。
    然而當他躊躇開口:“我有一個朋友……”
    哥哥姐姐哄笑起來:“是,你有個朋友。”
    戚同舟炸毛:“不是我自己!我是真的有一個朋友,我發現他特別善良。”
    然而聽他講完,哥哥了然地說:“那應該是要從政吧。”
    這反應讓戚同舟有點懵:“什麽從政?從什麽政?他可沒說有這個打算。”
    他哥哥歎了口氣:“你自己不是說,他長期熱心公益事業,還打算去ngo工作曆練。”
    戚同舟說:“對。”
    姐姐問:“你還說,他想再讀個社會學碩士,研究某些社會課題?”
    他點頭:“是這樣啊。”
    他看到長兄和長姐對視了一眼。
    然後他哥哥笑道:“傻弟弟,這不就是在積累政治資本?尤其在慈善公益領域,隻要能做出點亮眼的成績,長期關注和推動一些社會議題,十有八九都是想走這個捷徑。”
    戚同舟把目光投向父親,父親也認同:“咱們不確定人家將來想做什麽,你們幾個別胡說。但如果準備走從政的路子,這個規劃的確很合適。我想這年輕人應該是個很聰明的人。”
    越多聽一個字,戚同舟這顆心越沉,像一腔單相思還沒沸到頂點,突然就被釜底抽薪。
    戚同舟隻是反應慢半拍,但不傻。他已經明白過來,家人比他精明,話是勸給他聽的。
    不是從政不好,陳文港走這條路也可以很閃亮。然而國內的風氣並不開放,如果他決定往上走,勢必向傳統妥協,最多頂住壓力不結婚……其實連這點戚同舟都不敢強求。
    更遑論期待他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找個男人做終身伴侶。
    戚同舟心中一涼,用膝蓋想也知道,還能有他什麽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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