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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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同舟一顆心七上八下, 焦慮不安,仿佛已經預見自己來日感情曆程上的淒風楚雨。
    但他並不是故意要把這件事抖摟出去的。
    具體經過是戚同舟一個沒忍住,他實在介意陳文港是不是真的有從政打算, 隻能拐彎抹角地從鄭茂勳那裏刺探。然而鄭茂勳其實沒比他知道更多:“你說他要去幹什麽?!”
    戚同舟捂嘴不及。結果反倒是他泄了陳文港的底。
    不過陳文港既然可以讓他知道, 也不怕被別人知道, 隻不過不值得到處嚷嚷而已。
    這點小事在鄭家也不算需要保守的秘密。
    連鄭秉義都又叫陳文港去書房談了一回。
    雖然最後證實是場烏龍,借這個機會, 鄭秉義反勸陳文港考慮去政府謀職。
    這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從上次挑明轉專業的事, 鄭秉義就知道他的心思已經不在這了。
    對陳文港這個孩子,既然鄭秉義算他半個養父兼半個上司——於私, 總歸有感情在的,也希望他未來走得遠些;於公, 政商不分家, 如果他有野心將來走到競選參政那一步,既離不開鄭氏的支持, 也不可能不反哺鄭氏, 這可以是一個雙贏的局麵。
    然而話勸完了,陳文港反而堅持說:“義父, 我從來沒有這個打算。”
    鄭秉義看到養子的表情,倒是冷靜了, 知道他沒有這個權力欲。
    果然利益驅使人腦熱,鄭秉義自哂, 到這個年紀還不能免俗,聽風就是雨的。
    他無奈地擺擺手, 叫陳文港又出去了。
    陳文港走到樓下時, 看到兩個傭人在客廳裏架著室內梯, 一個扶著,一個正要往上爬。
    其中一個是阿梅,另一個他認出,是上次叫錯他的那個女孩子。
    如今對方已經幹練很多,兩人一起向他打招呼:“文港少爺。”
    他過去問:“你們這是要修頂燈?怎麽不叫維修師傅來?”
    阿梅嗐了一聲:“換個燈管的事,哪還用等師傅跑一趟?”
    陳文港主動伸手:“那你們別爬了,讓我來吧。”
    “哎呀,不用的,這點小事,還需要讓你幹?”
    “沒關係,我個子高,我來方便。”
    客廳的電路已經切了,他吱呀一下便踩著梯子上去,阿梅把備用燈管遞給他。
    陳文港用螺絲刀擰上燈罩,另外那女孩子很快跑去通電檢查,頂燈亮了。
    這是家裏工作人員都喜歡陳文港的一個原因:勤快,體貼,待人和氣。阿梅二人一邊收梯子,一邊跟陳文港嘁喳,說廚房的張姐老家寄來自己曬的果幹,還專門給他留了不少。
    正說得開心,有人從走廊那頭走過來。見到是牧清,笑聲立即打住了。
    阿梅她們給陳文港使個眼色,意思是之後給他送,便沉默搬著梯子撤了。
    氣氛攪局者沒有任何自覺,還是一身生人勿進的氣息。
    陳文港給牧清讓開路,他卻也沒走過去。
    意外地,他遲疑了一下,突然向陳文港道歉:“其實把你那件事說漏嘴,也有我的關係。”
    陳文港挑眉:“哪件?”
    牧清頓了頓:“前幾天戚同舟跟我閑聊,無意間說起你以後的發展意向,我不知道你隻告訴過他一個人,也就不知道舅舅他們還不清楚。所以也怪我多嘴,希望你別計較。”
    這話也是奇怪。
    陳文港看他含糊其辭樣子,突然明白過來——
    多不多嘴的無關緊要,他說的那點事也不算秘密,這是挑撥他對戚同舟信任。
    可這沒有任何意義,在可預見的將來,陳文港無論去幹什麽,沒打算沾戚同舟半點便宜。
    陳文港還是回了句:“沒關係。”他隻是有點吃驚戚同舟和這位什麽時候變得無話不談。
    牧清漠然地看他跟自己擦身而過。
    他餘光瞥見陳文港走到門口,又遇到個傭人親切地跟他招呼:“文港少爺,要去哪啊?”
    牧清扭頭就走。
    *
    鄭秉義跟陳文港談的還有另外一事。
    陳文港父親的忌日臨近,鄭秉義讓他代自己祭奠。
    這是件私事,陳文港本打算獨自前往。
    不料大伯陳增也還記得日子。他提前兩天便給陳文港打了電話,叔侄約好見麵時間。
    當天兩人分別開車,在公墓的停車場碰頭。陳文港抱了一束白菊,陳增按民間習俗帶了冥紙和貢品。跟陳增一起下車的還有陳香鈴,手裏提著一包點心,她衝陳文港文靜地笑。
    陳增瞟了眼陳文港的雷克薩斯,誇說:“這車不錯,新買的?”
    陳文港沒回答,接過他手裏的食盒:“我幫您提。”
    冥紙燒了,留下一地灰白,貢品和白菊都被擺在墓前。
    公墓建在山腰,其實分成兩個園區,遠遠的對麵是達官顯貴長眠的地方。
    鄭秉義曾想把殉職的下屬安排在那邊的高級墓園。但陳文港的父親在下葬他母親的時候,已經提前買好了自己那塊,死者為大,尊重他的意願,現在是夫妻兩人挨在一起。
    陳增把酒澆在地上:“弟弟,你看文港,已經長這麽大了。咱們家的孩子也都健健康康,你沒什麽可擔心的。這是香鈴,有機會我再帶光宗、耀祖來看你。”
    他眼圈倒是紅了,絮絮叨叨,講小時候的事。
    陳家往上幾輩都是土生土長的漁民,皮膚被海風吹得粗糙黝黑,餐桌上最多的永遠是魚。陳增擦擦眼,說弟弟從小就發誓,以後一定要擺脫漁民的身份,過上好日子。
    陳香鈴恭恭敬敬地站了一會兒,盯著白菊花瓣出神。
    她抬頭看陳文港,一陣風過,把灰燼揚到他們身上。
    下山時,陳增接到老板通知,叫他一起去見客戶應酬。
    他對侄子說:“那麻煩你帶香鈴回家,伯伯還有事要忙。”
    說完便匆匆走了,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無奈的意思。
    “我爸現在飄了。”陳香鈴說,“老覺得自己要做大老板了,勸不動。”
    陳文港長舒口氣:“大人的事你不管。但要是遇到問題,你隨時跟我說。”
    望了望天色,他們一早就來了,時間還早。
    他問陳香鈴:“陪我去個地方可以嗎?”
    陳香鈴跟著他步行了二十分鍾,沿山路到了另一個墓園。
    這個園區肉眼可見地豪華許多,大理石雕像一座接著一座。
    陳文港帶她在林立的天使和聖人像
    中間穿梭。陳香鈴不知道堂哥來這裏想探望誰,他們隻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甚至巡邏了所有還空置的墓地。肅穆的薄紗隆重著整個墓地。
    最後陳文港站到了園區邊緣。
    這裏三四年後還會修繕擴建一次,前世霍念生下葬的地方還沒修出來,遠山一片荒涼。
    他笑了一下,疑神疑鬼的,親眼看看總算安心了。
    於是原路退出去,回家的路上,陳香鈴覺得堂哥不知為何興致高了很多。
    陳文港甚至慫恿她:“這裏好像離遊樂場挺近的,想不想順路去玩?”
    陳香鈴一愣:“現在突然要去啊?怎麽想起來這個?”
    陳文港促狹地笑:“光宗、耀祖沒跟你一起來,可惜要錯過這個好機會了。”
    陳香鈴反應過來,捂嘴一笑:“哦~咱們偷偷的~”
    一錘定音。
    陳香鈴歪了歪腦袋:“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叔叔帶咱們倆去公園玩。 ”
    “嗯,那時候公園也簡單,隻有沙坑和蹺蹺板,沒有特別多娛樂設施。”
    當然,簡單有簡單的好。陳香鈴記得童年的時候,她還沒有兩個弟弟,叔叔休假時帶她和堂哥出去玩,兩個孩子,一邊手臂上抱著一個進公園,已經是很讓人快樂的時光。
    到了遊樂場,兩人從小醜口中走進這個五光十色、人聲鼎沸的大世界。
    工作日雖然不如周末人山人海,還是有成群結隊的小孩和情侶大排長隊。
    他們玩了激流勇進,旋轉木馬,吃了棉花糖,射了氣球,看了木偶劇表演。
    至於陳香鈴喜歡的更刺激的項目,海盜船,過山車,大擺錘……集中留在了後麵。
    因為這些陳文港不幹,指指自己耳朵:“年紀大了,受不了這個刺激。”
    陳香鈴抿著嘴吃吃地笑:“你怎麽老說得自己像個中老年人?”
    陳文港也不否認,笑道:“聽話,你自己去吧。我在下麵等你。”
    一群半大孩子跑過來,是馬上要排隊的意思,陳香鈴立刻像兔子一樣搶向隊伍末尾。
    陳文港索性找了個長椅坐下,兩臂張開攤在椅背上,看著半空雲霄飛車呼嘯而過。
    人群高聲尖叫,合著笑聲傳到他耳中。
    空氣中彌漫著爆米花和烤腸的香味,太陽曬得人眼皮發沉。
    困意漸漸襲來。
    打了個瞌睡的功夫,他做了夢。
    夢到的是霍念生去世那段時間。
    自從重逢,他已經有陣子沒被噩夢困擾了。
    但就像有的人畢業八百年還會夢到讀書時考試沒寫完試卷,有些陰影總是伺機而動。
    其實霍念生的葬禮本該由霍家人操持,但那個時候,陳文港幹了件驚世駭俗的事。他頂著巨大的壓力,強行把霍念生的遺體扣在手裏,誰也沒讓領走,又親自選了下葬的地方。
    有很多人一個一個到眼前來,他看誰都可疑,索性一並恨上,一個也不信。
    這在當時金城的報紙上也引起過一出出轟動,是場滑稽不堪的鬧劇。
    那應該是一般人都想象不出的場景:好好的醫院搞得像□□火並,太平間外守著嚴陣以待的保鏢,他強打精神,跟一波又一波人對峙,精神和身體都備受折磨。
    實在受不了了,他靠著牆在地上坐一會兒,還要提防無孔不入狗仔,架著長槍短炮,等著捕捉他每一個崩潰的瞬間。哈雷齜著牙跟著他,陳文港長一覺短一覺地混過了兩三天,不知第幾覺醒來,聽見狗叫,一睜眼,凶猛的護衛犬把記者壓在底下,獠牙就擱在脖子上頭。
    相機和鏡頭摔了一地。他走過去,叫住狗,冷冷地把相機踩爛了。
    那個記者看他的眼神像看地獄來的修羅。
    陳文港沒有崩潰,他隻是覺得痛苦,霍念生沒有給他一個名分,但說到底,他也沒有給霍念生一個名分。他回首過去的七年,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整整七年都幹了些什麽呢。
    但他不能後悔,一後悔就真的會被徹底拖垮,往後踩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總算捱到火化那天,悄悄訂的日子,隻有他們寥寥幾個人在場跟遺體告別。
    直到看著霍念生冰冷的睡容,陳文港才從渾噩中豁然驚醒,意識到他是真的走了。
    焚化爐一進,以後再看不見這個人了。
    他抓住工作人員的手腕,力道大得捏出了青青紅紅。已經忘了那個工作人員長什麽樣,依稀有張憨厚的臉,很理解,沒埋怨,反而跟著旁邊祝律師幾個一起勸他。
    最後陳文港自己冷靜了,怔怔地鬆開棺木。
    再出來就是一捧骨灰,裝了盒,一直到舉行葬禮,這往後所有的回憶都是混亂無序的。
    多年後amanda跟祝律師回憶這段往事,還掩著嘴笑,跟基金會的員工說,別拿陳先生當病貓,看他平時好好先生一樣,撒起脾氣來那也是不得了,潑天動地的。
    陳文港聽到了也隻是溫和笑笑。
    時間已經把他打磨圓融,對此無動於衷,仿佛陳年舊事也不算什麽了。
    普通人可以從告別悲傷,走向未來,平心靜氣地回首過去。
    他們已經走出去了,沒人發現隻他被落在原地,寸步難行。
    陳文港猛然震醒,兜裏的手機在急促地響。
    剛來得及看清“霍念生”這個名字,電話便響盡最後一聲,斷了。
    翻記錄還有兩個未接來電。
    他恍惚了幾秒,才把時間和空間重新歸正,想起自己處在哪個時空。
    陳文港在木偶劇場後麵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定了定神,給霍念生回過去。
    “文港。”他聽到霍念生叫他的名字,“你現在還好麽?”
    陳文港不明所以,直覺他問得奇怪。一般人打不通電話,都是問“你剛剛是不是有事”。
    實際上霍念生的確是不踏實。
    昨天熬得晚,剛剛司機開車的時候,他在後座小憩一會兒,就這麽點功夫,還做了噩夢。
    夢裏,他冰冷僵硬地躺著,有聲音在哭,有眼淚打在他身上,像冰冷的雨滴從天而落。
    不是很吉利的夢,然而那聲音何其熟悉。
    他驚醒以後倒沒感覺怎麽樣,隻是心裏神經過敏,總覺得壞了,是陳文港出事了。
    不祥的預感催著霍念生撥了號,結果是他多心,對方不僅好好的,還在遊樂場玩。
    背景廣播裏放著活潑輕快的音樂,有小孩子玩瘋了在大喊大叫。
    什麽事都沒有自然最好。霍念生鬆了口氣,又有了心情逗他:“想我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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