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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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港還沒完全失去理智,他避開了要害。但他心中一口鬱氣已經積壓了太多年。何家駿那張生著橫肉的臉和無數輕蔑的、侮辱的、淫邪的表情重合在一起,那些麵孔層層疊疊,鬼魅一樣浮現在夜空和噩夢裏,經久不散。
    人有二百零六塊骨頭,有時候是該硬一點的。他也不想永遠做個縮在角落裏的懦夫。但不管怎麽樣,打了何家駿,是惹了個麻煩。
    陳文港埋在霍念生懷裏,兩條胳膊卸了力道,掛在他脖子上。他像個故意摔碎花瓶的孩子,縮著肩膀等候發落。霍念生輕輕推開他,蹲下身去,感覺一股酸臭的嘔吐味兒直衝鼻子。
    他也有一點嫌棄,俯視何家駿那張青青紅紅的臉,一時間仿佛無處下手。最後還是壯士斷腕地伸出手去,並起四指,在對方臉蛋上拍了拍: “還醒著?”何家駿背上都是自己的嘔吐物,能爬起來也不肯爬了,含糊不清地叫罵,讓他們等著。
    “隨便,都行。"霍念生倒無所謂,“說起來,你在賭場留下的債務有多少了?去年就快到一億了吧,你偷偷把股份抵押了,你以為沒人知道,不過我這不就知道了?但你要是還借了高利貸,利滾利到現在應該就不止那些了,所以後來你有沒有解決,還能繼續抵押嗎?"
    瞪在他臉上的目光變成了忌憚。
    何家駿厚實的嘴唇蠕動著,沒有出聲,眼瞳下意識一縮,脖子、腋下都是熱津津的汗。
    他可以揮霍資財,但也知道什麽是不能動的。畢竟何家再厲害也沒厲害到出個天王老子,把窟窿捅破天也能補回去。打股份的主意這事何家駿是不敢說的,也萬不能被何洪昌知道。
    霍念生憐憫地問: "你怕了?怕什麽?"
    他掏出手帕擦擦手: “是怕你爹地知道你居然敢有賣股份套現的想法,會揭了你的皮,還是怕股民失去信心,明天股交所會揭你們家的皮?"
    何家駿聲音粗嘎,陳文港被霍念生推開了一點距離,遠遠站著,沒聽清他說什麽。
    霍念生蹲下一條腿,身體俯得很低,他在何家駿耳邊輕聲笑笑: “你都自顧不暇了,這筆賬還是先記我頭上吧。我的人打了你,跟我打了你,反正也沒什麽區別,是不是?"
    說完扶著膝蓋站起來。
    走回來的時候,霍念生猶豫一下,決定把手帕
    扔了。陳文港垂著眼簾,站在他麵前,拖著伶仃模糊的影子。
    霍念生重新把人抱進懷裏,摸著他的脊背。陳文港趴在他肩頭,他這個先動手的倒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激動的情緒卸了勁,肌肉還在止不住地微微戰栗。
    霍念生也不講道理,安慰地拍了兩拍,帶著他下樓。
    等電梯的時候,陳文港才低聲問: “你怎麽來了?”
    "你的老情人跟新歡要見家長,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霍念生說, "這種場合叫你來幹什麽?我也是花了錢進來的,誰管得著我過來盯梢嗎?"
    陳文港終於噗嗤笑了一聲。
    將要走出大門時他突然想起: "等等。"
    回到酒店前台,霍念生看他跟工作人員講了幾句,對方把寄存的百達翡麗拿過來。
    拿到手表,陳文港習慣性還想往腕上帶,表盤挨到皮膚,才反應過來自己也不幹淨。何家駿滿身穢物,他也難免蹭到,在地上滾了一身土,頭發也亂了,難怪酒店人員偷偷地瞟他。
    他悄悄掙開霍念生的手,不肯讓他碰了。
    霍念生把他的腰摟回來,不當一回事: "回去反正要洗的。"
    陳文港跟著他走,到車上,才聽霍念生失笑: "打人還記得先把貴重物品藏起來?"揶揄裏甚至聽著像還有褒揚的意思。
    陳文港低頭出神。至於解釋和不解釋,其實沒什麽差別。他本來是去見何宛心之前,擔心她情緒不穩,甚至突然暴起——之前她就幹出過攔車的事——不想被她砸了東西懊悔。
    結果她沒有,反而陰差陽錯跟何家駿打了一架。
    都差不多。
    司機一腳油門就走。
    皇冠大酒店和裏麵的所有人被丟在身後。陳文港透過玻璃往後看,酒店門口的光源越來越遠,直至拐過彎去,徹底消失。
    他安靜地窩在霍念生懷裏,也沒問去哪。對方帶他去天涯海角他也跟著就是了。
    開了許久,不是回雲頂大廈。
    到半路的時候,陳文港猜到了他們的目的地。打開車門,腳下是遊艇會俱樂部的地界,撲麵充滿了洋流的水汽和潮汐的鹹腥。
    金城
    是沿海而建的城市,市內許多建築、公園和棧道都可眺望海景,但終究人間煙火壓過自然風物,不像這處海灣環抱的地方,晚間海風勁猛地往人身上撲,直接而熾烈。
    到了包房,陳文港就被霍念生推到浴室。
    還是服務周到的一池熱水,此時他的確亟需一個熱水澡,陳文港脫了衣服便
    泡進去。身上的汗被冷氣吹幹,痕漬卻蒸發不掉,黏膩膩的皮膚都是鹹腥的,在水中得到了溫柔的撫慰。
    霍念生也進了浴室,但衣服完完整整的:“你自己泡吧。”
    陳文港抿了抿唇,伸手抓住他的手: 別走。
    霍念生噙著戲謔的笑,故意問:還要個幫忙擦背的?
    他順勢在浴缸旁的椅子上坐下,挽起袖子,小臂以下伸到水裏。陳文港把他的手抓起來,低頭吻他手心,舌尖嚐到一點淡而無味的水味。霍念生手心微癢,低頭看他。
    陳文港回視,把臉貼在他的手上。
    他那樣小心翼翼,恨不得每過十分鍾就提醒自己,這些再普通不過的時光,在過往記憶裏曾經多麽遙不可及。其實時至今日,他也還沒有習以為常,有時他覺得這是趁上帝打盹時偷來的。他很怕上帝突然睡醒,發現這裏還有一個bug需要修複。
    過了片刻,陳文港說:“祝律師有沒有跟你說他查何宛心的事?”
    霍念生說: “嗯。”
    陳文港抬眼望著他,蹙著眉,一時不知怎麽繼續往下說。
    誠然像祝律師說的,未成年時候的行為舉止,再找到證據並不容易,找到了也未必能追究太多。但對陳文港來說,意義在於他要證明她這輩子是什麽樣的人。
    祝律師是有本事的,而何宛心顯然還是那個何宛心,她沒有改變。
    大律師的另一句話也是對的,人終究本性難移,心狠手辣的人,犯一回就可能有第二回。陳文港麵上顯出晦暗不明的表情。
    霍念生隻是看著水裏的人。
    浴室裏熱氣熏蒸,他待在這裏,身上很快也是一層薄汗,潮漉漉的。不是不能進去一起泡著,但脫了衣服就不保證隻是洗澡了。而霍念生心裏占據了一些要思考的事,他其實不確定現在需要的是不是一場性|愛。
    他感覺到了今天陳文港的反常。陳文港會打何
    家駿並不奇怪,但走上陽台的時候,霍念生從沒見過他那個模樣。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凶性畢露,總歸是有什麽原因的。
    至於何宛心,陳文港趴在浴缸邊上,墊著下巴,他突然喊了一聲霍念生。霍念生問: “怎麽?”陳文港說: “我不希望她有個好下場。”
    霍念生沒問為什麽,笑了笑,撩了一捧水到他身上: 那也難怪。
    水裏飄著玫瑰花瓣,陳文港撈了一瓣,抵在鼻尖,紅色的花瓣濕重地裹了一層水膜,靠近了才能嗅到香氣。他歎了口氣,終究無從開口:不是因為她搶鄭玉成這種愚蠢的原因。
    霍念生漫不經心: “我又沒說懷疑,再說我們不是已經達成共識,他有什麽好搶的?”陳文港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霍念生則在他頭頂露了個淡淡的眼神。他更想問你這麽在意的原因又是什麽,是正義感太強,是厭惡暴行,還是你經曆過?
    話在嘴邊牢牢鎖住,霍念生還沒有問出來的打算。
    至少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喜歡像沒頭蒼蠅,尋找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線索。有時候跟陳文港有關的事就像一團讓他頭疼的亂麻,但霍念生不願意做的事是簡單粗暴地把他剪開。
    泡過澡,熱氣騰騰地出了浴,陳文港換過衣服上了床。這時才顧得看眼手機,已經滿是消息和未接來電。
    鄭寶秋最先給他發的消息,告訴他兩家人飯吃完了要回去了。大概因為他遲遲不回,接下來變成了電話轟炸。未接來電有鄭茂勳的,鄭玉成的,司機的,甚至牧清的。
    陳文港給鄭寶秋回了一條語音,隻來得及解釋了一句晚上有事。衝涼回來的霍念生把他手機拿走: 別管了,我已經跟姑父說了。陳文港笑笑,把頭挨著他的肩膀。
    他覺得累了,這一天過得亂七八糟。跟何家人吃飯本來就是令陳文港十分尷尬的場合,跟何家這兩兄妹的衝突更是一段比一段像演戲。後天才是中秋,但因為趕上周末,明天就不用去上班了。陳文港鬧鍾都沒訂就依偎著霍念生閉上了眼,他安心地睡著了。
    這一覺難得睡得深沉,而且仿佛十分漫長,其實再醒來時天色還是暗的。
    陳文港把手表抬到眼前,時間才四點多,但身下是起伏的顛簸,這不是陸地上的感覺。
    他驟然
    坐起,看向窗外——窗戶是船艙的玻璃,外麵隻有茫茫無際的大海。
    這時霍念生從駕駛艙回來: 醒了?
    陳文港發著愣,還反應不過來:這是怎麽了?
    霍念生坐到他旁邊:如果我說你夢遊,半夜強迫我到碼頭,開船出海,你會信麽?陳文港搖搖頭,又愣了一會兒,沒忍住笑出來: “你這是要往哪開。”霍念生摟住他的肩膀,親他的麵頰: 愛往哪就往哪吧,就我們兩個。陳文港“嗯”了一聲。
    霍念生問:不害怕出海?
    陳文港說: “我從來沒怕過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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