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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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念生在床邊坐下,陳文港還有點恍惚,低頭看看自己還穿著的睡衣。他神色裏帶著沒睡醒的懵懂天真,好像依然沒想明白,霍念生是怎麽能把他一路抱上船他還毫無所覺的。
    不會用推車推上來的吧?
    霍念生伸手蹭了蹭他柔軟的臉頰: "把你賣了你都不知道。"
    陳文港往床裏靠了靠,嗓子沙啞柔軟: "要賣到哪去?"
    霍念生脫了鞋躺上來: "賣到回不來的地方。"
    陳文港問: "真的?"
    霍念生付之一笑。
    他枕著手,大喇喇霸占了床中央的位置。陳文港把胳膊橫在他胸口,整個人黏上去。海上晝夜溫差大,甚至有點冷,兩人依偎著彼此的體溫,腿在毯子下勾|纏在一起。船身搖晃中,霍念生翻了個身,側躺過來,胳膊撐在枕上,去尋找愛人的嘴i唇。
    唇齒溫柔地交接。
    手|指|插|在發間,喉嚨裏發出囈語似的歎i息。
    夜色漫流,海波無休止地起伏,像天和地呼吸的韻律。但今天大海的呼吸是格外急促的,風勢緊急,船身顛簸得有點厲害,淩晨的天空黑黑洞洞,已經能看出天氣不算太好。
    雲層重重遮蔽,頭頂不見星月。
    陳文港耳中灌滿遠處的潮聲,被霍念生抱著,這點顛簸對他來說倒不算什麽。大部分時候,大自然麵目本來就不是和藹的。準確地說,他也不是不怕出海——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
    生在海邊的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是刻在基因裏的傳承。
    他的父親是跳了出來,當了陸上的司機,但再往上,祖祖輩輩還是漁民。他們無有選擇,熟悉大海,投身大海,每次出海都可能有去無還,這是生存的必然。
    前世陳文港其實出過很多次海,那是在霍念生去世多年之後。他想起那時的經曆,把它歸結於找不到人生的錨點。帶著一點厭世的自毀傾向,幹過不少冒險的、不太珍重生命的事。
    他甚至自己駕過小型帆船遠洋,遇到了無數狀況,最後居然也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或許因為老天還不到收他的時候。
    後來陳文港又跟過海運貨船,船長是不敢把老板趕下去的,船員也隻好驚異地容納他在船
    上同吃同住。其實到海上,很快就沒人在意他了,大部分時候,航海生活隻有漫長的無聊。
    但無聊也好過遇到凶險的狀況。
    陳文港還記得最凶險的一次,他們在海上遇到殺人浪——那是船員的叫法,十多級的風力掀起摧
    枯拉朽的驚天巨浪,甲板不停地被海水衝擊,一旦有人被卷下去就真的沒命回來。黑色的浪遠看是凝固的,如同沉重無比的山巒,恐怖地擠壓下來,鋼鐵巨輪在其中苟延殘喘。
    刺眼的雷電從天直劈到地,極其粗壯的一條光帶,仿佛抓住它就能爬到天極。
    但人是不可能爬上去的,隻有生死一線。
    船身上上下下不停起伏,揚上去又摔下來,像是坐徹底失控的海盜船,顛了一天一夜以後所有人都抱著馬桶在吐,哪怕資曆最老的船員,船艙裏狼藉一片,像經過一場徹底的浩劫。
    災難的威脅壓在頭頂,船長告訴陳文港,超負荷的電機在一台接一台陸續出現故障。
    離最近的錨地還有一百多海裏,而他們的船前進不得,反被推著一晚上退了幾十海裏,離安全的希望越來越遠。狂風怒雨幾十個小時都未停歇,透過舷窗,甚至親眼看到台風掀翻了遠處對麵另一艘船隻,像兒童玩具一樣把它一端揚起來,翻倒,呈九十度角垂直地栽下去。
    有年輕的船員問是不是得去救援,大副二副低聲回答了什麽,但實際上他們自身也岌岌可危,周遭充斥低沉絕望的情緒。有人在拜佛祖和菩薩,有人在求媽祖,有人嘴裏念著耶穌。
    當時陳文港生出個想法,或許他的天命就到這裏了。如果他們的船也不幸沉沒,或許這就他最合適的歸宿了。古往今來有無數葬在海裏的亡魂,不知有沒有一個歸處,最後能在冥界匯聚到一起?
    但船員跟他顯然想法不一樣,每個人都還有家人等著他們平安回去。有人在罵以後給多少錢都不出海了,實際上也隻是牢騷,就算這次命運能眷顧,下次還是要出來討生活。
    陳文港跌跌撞撞回到房間——幾十個小時裏船上所有人基本都這樣走路的——他抓著固定在地上的床,手臂青筋凸起,猶豫片刻,還是跪下來,向他都不知道在哪的上帝禱告。
    後來不知道是誰求的神佛顯了靈,總算熬過台風,他們的船有驚無險地靠了岸。
    前山丁和amanda輪流罵他一頓
    ,嫌太危險,後來陳文港漸漸心也淡了。
    等待死亡降臨的日子隻剩下冗長和麻木。
    他聽著潮聲,慢慢閉上眼,縮在霍念生懷裏,兩人湊著又睡了一會兒。
    醒來果然是個陰天。
    出了太陽,但完全躲在雲後不見蹤影,整個天空呈現一種金屬似的毫無感情冷白。
    天際線上隱隱約約浮現小島和山巒的輪廓,在這樣的天氣裏反而別有情趣,霧氣朦朧,虛無縹緲,像是遙不可及的洞天福地,幾乎讓人聆到渺渺仙音。
    盡管真的上了島,可能滿眼不過是沒開發的石頭和樹林。風倒是小了很多,陳文港趴在欄杆上,看底下的海水。霍念生走過來問: “你在想什麽?”他用柔和的目光看霍念生: “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霍念生靠在船舷上,笑道: "今天不回去了好不好?"
    “你說認真的?”陳文港微微瞪大眼,他還惦記著鄭家的家宴,原想晚上差不多就得回去了,這樣明天還能趕得上,何況霍家應該也要全家團聚,他提醒, "明天是中秋節了。"
    “回去又沒什麽好過的。"霍念生說, "在家吃頓飯而已,每年都是一樣的流程。”陳文港還在猶豫,霍念生笑道: "怎麽,你要在家裏發表講話?"
    他再想了想,終於笑笑: "你說得是,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沒我其實也無所謂。"霍念生換了個姿勢: "還是說,你特別喜歡一大家人濟濟
    一堂那個感覺?
    陳文港道:“那也不至於。其實雖然都是親戚,也不是個個都熟的,我們的角色就和服務員差不多,前麵來人了,接禮物,拿衣服,端茶倒水。說到底就像個幹小工的。
    你們?除了你還有誰?
    好好,就我。陳文港伸出食指,抵在他嘴上, 別那麽不客氣,不回去就是了。
    船上沒有裝wifi,更沒有信號,能打的隻有衛星電話。兩人回到船艙,陳文港果真聽霍念生給霍振飛打電話,他任性妄為,提前都沒說一聲,霍振飛無可奈何地抱怨了兩句。
    陳文港也低頭看手機,但手機不聯網就成了磚頭。安安靜靜,一
    條消息、一個電話都進不來。
    沒有信號這個借口倒是解決一切。不用考慮給誰發祝福短信,也不用向任何人交代去向,或者字斟句酌解釋為什麽要缺席了。就算別人有事,想找都找不到他。
    陳文港放棄思考,他對霍念生盲從盲信,對方覺得沒問題那就沒問題了。回去擠擠挨挨伺候一堆人當然不如兩個人優哉遊哉獨處的時光自然。
    這是在海上,沒有其他人,不管做什麽都不會有人看見,不會有責備或者期待的目光。雖然沒有信號,這一天過得並不無聊。
    霍念生下水遊了兩圈。下去之前,陳文港把乳液倒在手心,給他塗防曬。霍念生赤著上身,寬肩闊背,脊柱顯出深深的一道溝,兩側牽著魁偉結實的背肌,到了腰線處往裏一收,經常鍛煉的線條充滿強悍的力量。
    陳文港抬眼看他,塗著塗著,手就被牽著往不該去的地方去了。他笑著去推霍念生,後來索性被一把拉下水,跟著遊了一會兒。
    霍念生泡在海裏,抓著他的手抵在嘴邊:“我以為你不讓我出海,是因為怕危險。”陳文港隻是笑,撩了他一臉水: 我比你想象得大膽。你可以試試。
    玩夠了回來坐著,太陽不露麵也有威力,陳文港被曬得臉頰發燙,他回去拿冰鎮飲料。船裏儲備的東西一應俱全,淡水,食物,日用品,毛巾和衣服,在海上待兩天沒有問題。
    冰箱裏有半成品,加工一下就能吃。他打開冰箱的門,還看到裝在盒子裏的生日蛋糕。到了傍晚,天反而放晴了,晚霞點燃了半天天幕,像熊熊怒火蔓延到海裏。落日下去,夜幕上疏疏幾顆星子,將圓的月亮皎潔耀眼,把清輝灑向人間。
    兩人坐在甲板上的沙發上,晚餐是番茄肉醬意麵和煎好的黑椒牛排。意麵隻需要煮熟了,扮上醬汁,牛排是醃好的,控製火候煎一煎就可以了,霍念生稍微倒了一點白葡萄酒。
    陳文港被勸了幾杯,然後不知不覺被壓在甲板上。霍念生俯身和他耳|暨|廝i磨。
    海風卷動地上的衣衫。
    維納斯從海上誕生的時候就是赤|礻果,她是愛與美的女神。霍念生眯著眼,他像個半生都在撐船為業艄公,隻乘一隻小舟劃過汪洋,四麵是水,舉目望不到岸。他低頭往下看,底下隻有無盡的深淵。海麵分割出兩個世界,水下是冰涼的噩夢,水上是極i樂的光輝。
    r />他就在這光輝裏迷失了航向,忘記將要去往何方。他隻顧定睛凝視,在海上看到屬於維納斯的金星。
    過了午夜十二點的時候,陳文港無暇注意時間,隻聽到他在耳邊說: “生日快樂。”他伏在霍念生肩膀上,咬著牙說不出話。
    霍念生放緩,低頭吻他的眼睛:“雖然是你的生日,但其實得到禮物的人是我。”他的嗓音沙啞而溫柔,帶著意猶未盡的慵懶, 二十一年前你出生到世上,就是我最好的禮物。
    情|事方歇,陳文港抱住他,許久回神,才突然說:“我愛你。”霍念生抱著他沉默,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到。陳文港貼在他胸口,唇角染著一絲笑意: 怎麽,這句話不好聽?
    霍念生緊緊把他按著,像要把人揉到骨血裏去。重重謎障於眼前遮蔽,但有一道白光突然炸開,仿佛帶來無窮玄妙的奧秘。他什麽也沒看清,隻是用調侃的腔調開口: “再多說幾遍。”
    他低頭索取他的嘴唇:多講幾遍才能感覺出來好不好聽。陳文港唇角勾出點弧度,附在他耳邊,又說了一句。
    霍念生抬頭看他一眼,微笑起來: 不容易。”他感慨自己, 大張旗鼓地獻殷勤,又是開船又出海的,真是千辛萬苦都不回頭,才換來這句話。
    陳文港胳膊纏著他,先是在笑,他抱著霍念生,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表情又漸漸淡下去。
    其實他本身不是個什麽在乎愛不愛的人,至少不相信這是能用一張嘴說出來的。在陳文港內心深處其實是自卑的,不管他用多少光環包裝自己。他始終不太確信自己是個值得被愛的人,也就沒有勇
    氣坦然接受別人的愛。至於主動去愛別人的能力,根本並不及格。
    當然,如果對方隻是願意聽這句話,看,也沒什麽拗口的。
    這更像一個未了的心願,他終於講給了霍念生——心裏卻又雜亂長草,他其實已經不確定這個心願是屬於對方還是自己的執念。最多隻能說,有總比沒有強吧。
    霍念生躺下來,把他抱在胸口:怎麽反而不高興了?陳文港搖搖頭,看著他的臉:沒有。我其實很高興。
    霍念生親了親他,發現很多時候,他比自己想象的、比陳文光
    想象的都更能看透他。像現在,他本來心裏是燙的,又覺得柔軟和憐憫: “那是開玩笑的。我也愛你,嗯?”陳文港若有所思地望回來,霍念生笑笑,突然發力,一把要把他抱起來。
    他本能地試圖掙紮,霍念生說:別亂動,抱不住我們兩個就要一起摔了。
    陳文港便摟著他的脖子安靜下來,把重心跟他的重疊起來。
    他還沒穿上衣服,霍念生倒還衣著完整,粗糲的布料摩擦肌丨膚,一陣羞|恥i侵i襲上來。
    霍念生回了船艙,把懷裏沉甸甸一個人放到床上。陳文港即刻向外爬去,要下床到洗手間洗漱清理。霍念生忽然欺身而上,抓住他的腳踝: 再說一遍。
    陳文港被他拖回來,猶豫一下,照辦了。
    霍念生饜i足地表揚: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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