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此生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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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港回到席間,過了半天,潘正陽也回了座位,行若無事,坐回他的對麵。
    差不多快到九點,飯局散了。
    眾人各自回家,陳文港走下台階,站在石獅子旁,正在左右張望,潘正陽從後麵追了上來,問了句他怎麽回家,又說他的司機馬上開車過來,要不要稍他一程。
    這時對麵傳來汪的一聲。
    是霍念生牽著狗,站在斑馬線對麵。
    哈雷原本在地上跟著他走,這個時間,馬路上依然熱鬧,車來車往,忽然有群滑板少年嘩啦啦地闖了紅燈,把它嚇了一跳,汪汪地叫起來。
    霍念生索性把它抱起,夾著狗往這邊走。
    潘正陽停在半米開外:“那是……你朋友?”
    陳文港笑了,眼裏映著霓虹燈的光:“是我男朋友。”
    潘正陽沉默一瞬。
    陳文港指指街邊:“潘總,那是不是你的司機來了。”
    說話間霍念生已經穿過馬路,到了他們麵前,潘正陽禮節性和他握了握手。
    霍念生收下了他遞來的一張名片。
    他看也沒看,隨手塞在牛仔褲兜裏。
    潘正陽則打量他,霍念生打扮很隨意,他今天頭發稍微抓了一下,甚至還有點亂,衣服也隨手穿的,一條牛仔褲,一件黑色t恤,像是夜市上隨處可見那種,上麵印了個紅色的心。
    純棉布料舒適但不挺括,全靠一副身材撐起來的。
    一個長相英俊的普通男人。
    潘正陽想。
    司機慢慢把車又往前溜了一段,潘正陽清清嗓子,跟陳文港他們告別。
    陳文港把狗引到自己懷裏:“都說了不用來接,你怎麽把它帶來了?”
    霍念生屈指按著哈雷額頭:“順路,帶它去洗了個澡,把疫苗打了。”
    哈雷不滿地昂起腦袋,又試圖去舔他的手指。
    陳文港小聲說:“幹嘛不等我一起,我明天明明有時間。”
    霍念生噗嗤一下笑出來:“你把它栓在褲腰帶上好了!不是還有一針嗎,下次你帶它去。”
    他攬著陳文港的腰,夏夜裏,兩人沿著馬路邊說邊走,踩著路燈下斑駁的影子。
    陳文港看看霍念生的衣服:“你怎麽又穿我的t恤?”
    霍念生笑說:“你自己買的打折衣服,號買大了,看你放了好久都不穿。”
    陳文港也笑了,把手貼在那顆心上,隔著衣服感覺布料下的肌肉,霍念生握住他的手。
    陳家老宅地方小,沒地方造衣帽間,臥室裏隻有個入牆式的衣櫃,到換季就要重新收納一遍,讓霍公子也體會了一把需要發揮收納智慧的接地氣的感覺。平時他們倆的衣服都掛在一起,一人一半,有時候拿出一件,還得想想到底是誰的。
    當然,除了靠尺碼辨認,看著貴的通常是霍念生的。
    至於陳文港,他現在返璞歸真,平時穿最多的就是棉麻布料
    ,
    今天抱狗,
    明天帶小孩,時不時還要下倉庫搬東西,耐磨易洗的衣服最方便,最好是直接能扔洗衣機,不用伺候的。
    到了霍念生停車的地方,陳文港抱著哈雷坐到副駕,給自己係安全帶。
    霍念生發動油門,陳文港隨手打開小燈。他一手摟著狗,一手拿著霍念生的手機看視頻——裏麵兩個人配合給哈雷打針,醫生揪後脖子,慢慢把針頭推進去,護士安撫地摸著它。
    其實它老實得很,既不掙紮,也不發抖,安安靜靜任憑擺弄,連叫都沒叫一聲。
    “你看它一點兒都不——”
    “剛剛你那個潘老板——”
    兩人同時開口,陳文港反應過來,扭頭看他:“什麽?”
    霍念生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我是說他,看起來挺有錢?”
    陳文港也笑:“你自己難道沒愛馬仕嗎?怎麽啦,被比下去了,不服氣?下次你也穿。”
    霍念生看著眼前的路麵,嘴角翹了一下。
    紅燈,車停。陳文港握了握他按在操縱杆上的手。
    霍念生沒再說什麽了。
    晚些時候到了家,陳文港睡前才發現手機裏多了條消息。
    飯局剛開始的時候,桌上眾人交換聯係方式,陳文港跟潘正陽也互相加了好友。
    這消息是潘正陽發來的,問他:“到家了嗎?”
    陳文港裝作沒看見,沒有回複。
    *
    但潘正陽並未放棄,過了一周,他給陳文港打電話,邀請他去酒吧玩,報的名字是本地一家知名的gay吧,心思已經無異於攤牌。陳文港客客氣氣地拒絕:“抱歉,不太方便。”
    潘正陽鍥而不舍,電話那頭,他突然壓低聲音:“你男朋友會管你出來玩嗎?”
    陳文港索性直言:“潘總,我是有家有室,我們連婚都結過了——”
    潘正陽沒忍住笑:“國家什麽時候出台的結婚政策,我怎麽沒聽說?”
    電話另一端沒有動靜,他看不到陳文港的表情,隻能靠猜的。
    “再說,沒有叫你分手啊,你別誤會,隻是邀請你來玩。”潘正陽又說,“其實像咱們這樣的……群體,尤其你這麽年輕的,多見見世麵,認識幾個朋友,你不要把它當一件壞事。”
    “謝謝,我真的有點忙。”陳文港打斷他,“既然你沒什麽要緊的事,我就先掛了。”
    他聲音冷淡,幹脆地收了線,一般陳文港倒是不會這麽說話,隻是今天他沒有心情。
    霍念生正臥病在床。
    說來,霍公子平時勤於鍛煉,體魄強健,一年到頭連頭疼腦熱都很少有,偶爾感冒一次,倒是來勢洶洶,半天功夫就燒到四十度。陳文港連夜叫來家庭醫生,給他打了退燒針。
    潘正陽打來電話的時候,他已經一天一夜沒睡,坐在床邊,用酒精給霍念生擦手心。
    這時候還有人來撩騷,陳文港腦子嗡嗡響,索性把潘正陽刪了,然後繼續看霍念生。
    床上的人閉著眼,但明顯睡不好,呼吸裏帶著嘶聲,麵頰潮紅,嘴唇幹燥。
    陳文港把手伸進毯子裏,覺得他出汗多了,稍微掀開了一點。
    他輕輕摸著霍念生汗濕的頭發,對方偏著頭,扯出一條分明的下頜線。
    在陳文港印象裏,他很少見到霍念生這麽脆弱的時候。
    />
    前世陳文港多病多災,總是霍念生照顧他。一次次手術,各種護理,插管,嘔吐,換藥,擦身……對他來說,這個人像座山似的可靠,永遠佇立在那,好像永遠不會有崩塌的那天。
    但陳文港經曆過,他知道這也不過是一具血肉之軀。
    他的手在床上遊走,不停撫平枕頭和床單上的褶皺。
    到天亮,霍念生醒的時候,陳文港趴在床邊睡著了。
    哈雷靜靜臥在床腳另一邊,抬頭看著他們,它這兩天安分守己,一回都沒鬧著出去玩。
    霍念生掀開被子,他一動,陳文港就醒了,眼皮睡得有點腫,下意識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霍念生把他撈上來。
    陳文港從床頭櫃上拿體溫計,給他量了一下,退了點,三十七度八。
    醫生說是風熱感冒,吃了藥,陳文港又去廚房煮銀翹冬瓜薏仁粥。他從櫃子裏翻出了金銀花、銀翹、薏苡仁,發現魚腥草沒有,找鄰居孩子跑腿現買的,加鹽出鍋,煮好端到床邊。
    霍念生看了就笑了:“不錯,看來等以後我老了,能指望你孝順我了。”
    陳文港試試溫度:“試試,手藝不好,不管味道,當藥吃。”
    霍念生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深了點,張嘴咬住勺子。
    陳文港倒不是不會照顧人,恰恰相反,他是嫻熟過頭了,霍念生都沒告訴他,他平時是不是喂小孩習慣了,職業病似的,不光要喂嘴裏,送一勺,恨不得還能誇兩句。拉拉扯扯,總算這碗粥吃完了,陳文港洗了碗,又拿薄荷加蜂蜜煮了水,倒在玻璃壺裏,放到床頭晾著。
    霍念生拍拍身邊,叫他:“別忙了,上來。”
    陳文港脫了拖鞋,上了床,兩條胳膊掛在他的肩膀上。
    霍念生靠在床頭,摸了摸他的頭發,他手心的溫度也是熱的。
    他問:“做夢哭什麽呢?”
    陳文港睜大了眼:“你說我?”
    他怔怔的,好像是真的轉不過彎。霍念生用拇指沿著他下眼圈劃了一下,陳文港眼底還有紅絲,眼皮微微腫著,連臥蠶都腫了,被他一摸,才覺出臉上那塊薄薄的皮膚幹澀緊繃。
    但要不是霍念生問,他其實都不記得自己剛剛做了個悲傷的夢。
    現在想起來了,夢裏,他守在棺邊,求那個冰冷的人再看自己一眼。
    霍念生讓陳文港離遠點,省得傳染,但陳文港不肯放手:“不會的。”
    霍念生拍拍他的胳膊:“感個冒而已,又不是要死了。”
    陳文港抓住他的手腕,上嘴就咬了一口,嗔他烏鴉嘴。
    霍念生寬厚地笑笑,抬著胳膊,任他磨牙。
    過了片刻,陳文港鬆了口,也淺淺笑了一下。
    他跟霍念生聊天:“你知道吧,我母親早就去世了。”
    霍念生應了一聲,問:“然後呢?”
    陳文港說:“然後就要買墓地,立碑。那時候我還不大,不怎麽記事,連她長什麽樣都沒印象了,有印象的是過了幾年,清明節,我爸爸帶我去公墓祭拜。前兩年碑還沒立,我們去的那年剛剛立好,我也認識不少字了,一下發現碑上刻的是兩個名字,一個我媽媽的,一個我爸爸的。媽媽那個描了金漆,他的那個沒描,還是紅顏色,立碑人隻刻了我的名字。”
    霍念生說:“這也好,說明他們感情恩愛。”
    陳文港說:“我理解,但還是沒有給我留地方。”
    霍念生笑起來:“當然都是夫妻合葬,帶上你算怎麽回事?”
    陳文港不吭聲。
    哈雷看他們兩個開始聊天了,吧嗒著腿跑過來,兩隻爪子爬在床邊,躍躍欲試往上跳。
    陳文港換了個姿勢,壓著霍念生的大腿,伸長胳膊,揉了哈雷一下。
    它立刻碰瓷似的,哧溜躺倒在地,四腳朝天,把肚皮露出來。
    陳文港幾乎探出半個身子,用一根手指在它肚子上劃來劃去。
    霍念生從他的後腦勺都能讀出思想感情,說:“好了,活了兩輩子了,想開一點,你不是還有我,將來我們也這樣,再不然,墓地都不買了,這回一起燒,把骨灰混著埋在同一個樹坑裏,上麵栽棵鬆樹,把樹養得四季常青,就算有人砍了都分不出誰是誰。”
    陳文港趴在他腿上逗狗,還是不講話。
    霍念生撓撓他的後頸:“跟你說話呢,行不行?”
    陳文港噗嗤笑了出來。
    他專門請了假,在家照顧病人,霍念生身體底子好,過兩三天也沒什麽事了。
    陳文港則改了主意,他們倆說好還是去隔壁市玩一躺,自駕,找個周末就能來回。
    但這個計劃推遲了一周,是陳文港那個小學同學程波,又來催促參加同學聚會的事。
    陳文港開始是看在老師的麵子上答應的——程波說今年還請了他們一年級那個班主任,十幾年沒見,如今年過花甲,已經退休在家,很多同學在群裏追憶往昔,紛紛都說一定要來。
    結果到了聚會當天,還是沒見上麵,老師腰間盤突出加重,做手術住進了醫院。
    這也算了,當天不順的事還一茬接一茬。
    參加聚會的大部隊先是說好在學校附近碰頭,遇到天公不作美,突降暴雨,有好幾個人沒帶傘,路上找地方躲雨,姍姍來遲。
    好容易所有人到齊,開了車的把人頭分一分,向淩雲閣出發,到了地方,又都被攔在大堂裏,說因為他們遲到半個小時,又有其他顧客臨時訂包間,程波訂的那間已經被取消了。
    程波找的這地方,以前是清朝某富商豪擲千金所建的私家花園,典型的古典園林建築,黛瓦青磚,清幽雅致,據說這家祖上還出過大官,後來因為後人落魄,把這園子賣了,如今被開發商改成了高端會所,平日隻接待會員,來來往往,能來這裏消費的大都非富即貴。
    這回程波大包大攬,來之前群裏幾個男同學起哄許久,一直吹捧說他真是混出人樣來了,這次大家全托他的福,到這種高級地方見見世麵。
    現在眼看快見不成了,程波也有點掛不住了,擠在前頭和前台小姐交涉:“沒有這樣開門迎客的,顧客才是上帝,懂不懂?你們總不能一間都沒有了,你想辦法給我換換。”
    前台客客氣氣,也不急惱,微笑標準地露著八顆牙:“抱歉,您訂的同等檔位包間確實沒有,如果考慮升檔的話,其他包間還可以安排,隻是稍微貴一點。”
    程波躊躇片刻,還是問:“你先看看有什麽樣的房間。”
    前台小姐查了查電腦:“水雲間,桃花源,牡丹亭,這幾個都還可以預定,不安人數算,一個房間,最低消費十萬,需要給您登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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