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第 1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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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念生在港口找到陳文港的時候,他正在碼頭邊上,頂著寒風和一群大老爺們抽煙。
    港口每天無數貨物流通,巨大的集裝箱裝進裝出。
    雖然不用陳文港親自動手搬運,他也每天和工人一起混在碼頭,不如坐辦公室安逸,更挑戰的是跟這些體力工人打交道——不會抽煙的人,連他們對話都很難插進去。尤其像陳文港這樣的小年輕,又一股子書生氣,容易不被放在眼裏。想鎮住他們,首先得會疾言厲色。
    他在這邊待了半個月,眼神都硬多了,跟人說話氣勢變得不太一樣。
    霍念生抱著的一束玫瑰花和這裏格格不入,他微笑著走來:“文港。”
    工人的目光紛紛看過來,陳文港把他叫到遠處,在街角找了塊空地。
    兩人麵對麵,陳文港客客氣氣:“霍少爺。”
    霍念生說:“別這麽見外。你什麽時候下班?”
    陳文港委婉地問:“年底了,你們公司不忙?”
    霍念生笑了:“這還是頭一次見你抽煙是什麽樣。”
    那雙桃花眼意味深長地注視他,陳文港避開他的視線,撣了撣手裏的煙灰。他是夾著煙過來的,但沒有抽,煙身已經燃成了短短一截,他索性掐了火,把煙蒂投進垃圾桶裏。
    這兩三個月,霍念生不停邀請他,不停碰釘子,是個人都該明白拒絕的意思了,隻是他到現在還沒有放棄——也不知哪來的鍥而不舍的精神,或者說換個詞,也可以叫死纏爛打。
    陳文港歎氣,正想脫身之計,手機響起,來電的是發小盧晨龍。
    “你別急……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他掛了電話便下意識往街邊看,似乎想找出租車。霍念生意會:“怎麽了,有急事?”
    陳文港看他一眼,眼神無奈,裏頭有點冷厲的意思。
    霍念生嘴角翹了起來:“走吧,你去哪,我送你一程?”
    陳文港仍是拒絕,好容易把他打發走,他打電話跟主管請了半天假,然後去攔車。
    碼頭區本就位置偏僻,來這邊拉客的出租車不多。大街上來來往往,幾乎都是大貨。
    等了半天,手機下的單遲遲未有應答,陳文港忽然抬頭,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停在街邊。
    車窗降下,露出霍念生的臉,胳膊搭著方向盤:“上來?”
    陳文港抿了抿嘴唇,跟他報了地址,在江潮街。
    盧晨龍店裏出了點事。前兩天有個學徒打翻熱油,燙傷了一個老師傅。盧晨龍和夥計把老師傅送到醫院,付了醫藥費,也說好了認定工傷,給予一定的補償。隻是老師傅的子女回頭算算,認為給得太少,這才又跑到酒樓鬧事,獅子大開口,要再翻幾倍。
    這兩天盧晨龍焦頭爛額,家裏弟弟智力有點問題,隻能交給鄰居看管。
    但今天鄰居周奶奶也病了,叫陳文港來幫忙看護一會兒。
    他們到的時候,幾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聚在
    酒樓外麵,拉著橫幅,氣勢洶洶。
    陳文港將要下車,被霍念生輕輕拉住,霍念生問他:“要幫忙解決嗎?”
    陳文港看看窗外,那些人拿著大喇叭,設定了自動循環,吵得厲害,一個中心意思就是要錢。他知道店裏的情況,盧晨龍跟他訴苦了兩天,不是沒報過警,但這家幾個子女,一沒打砸,二沒搶燒,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違法舉動,警察來了也隻是說合,沒理由隨便抓人。
    但是他們在酒樓門口聚集喧嘩,攪得沒人進來吃飯,生意根本做不下去。
    這種人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陳文港歎了口氣:“不麻煩霍少爺。”
    霍念生笑了笑,他開了車鎖,放陳文港下車。陳文港回視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改口,他穿過斑馬線,在霍念生的視線裏漸行漸遠。
    到第二天,這家人突然不再鬧了,說同意原來的補償,甚至醫藥費走了他們自己的保險。
    鬧劇偃旗息鼓,盧晨龍給陳文港打電話,要請他那位出手幫忙的朋友吃飯感謝。
    盧晨龍說是一位姓祝的律師出麵,自稱霍先生派來的,他以為這是陳文港的朋友。陳文港愣了愣,編了個借口說不用,盧晨龍能理解,以為人家看不上自家這小飯店的檔次。
    實際上,陳文港哪有那麽大麵子,更沒法跟他解釋,兩人不是正兒八經的關係。
    但是欠了這個人情,霍念生再請他出去的時候,他也沒什麽理由再拒絕了。
    霍念生訂了一家法國餐廳。
    餐廳很高檔,據說所有食材都是歐洲空運的,他是用了點兒心的,還包了場,燭光晚餐。小提琴手站在餐廳一角演奏音樂,帶著高帽的廚師金發碧眼,親自來問用餐體驗。
    陳文港和霍念生麵對麵,他低著頭切盤裏的牛排,餐桌禮儀挑不出毛病。
    霍念生手裏把玩著叉子,突然說:“你就這麽抗拒跟我吃飯嗎?”
    陳文港抬眼,第一反應像受了驚嚇,他把刀叉放下:“抱歉。”
    霍念生偏了偏頭:“道什麽歉?”
    陳文港無奈笑笑:“霍少爺。”
    他發覺自己想錯了,那天乘霍念生一段車,或許又是一念之差。明知對方有所圖謀,還主動往前撞上去。這不是欲擒故縱是什麽呢?
    霍念生耐心地問:“是我自作主張,又惹你反感了?”
    陳文港說:“我隻是覺得,不好平白讓你幫忙,如果有我能做的,你可以提出來。”
    霍念生把叉子放下,靜靜看他:“你覺得,我有什麽需要你做的?”
    陳文港眼觀鼻鼻觀心。
    霍念生身體前傾,靠住桌沿,他伸出手,在桌麵上握住陳文港的:“你不想平白受人恩惠?有償交換也可以,跟我再上一次床,就算兩清了。你能不能接受?”
    陳文港瞪大眼睛,這時候他看霍念生的表情反而生動些。
    霍念生笑了:“胡說八道的。”
    他鬆開右手:“好了,我
    隻是想請你吃個飯,為什麽要搞那麽複雜?不想聊天就算了,看來我們實在
    沒共同話題,但是廚師都精心準備了,不要讓人家白忙,好歹吃到甜點。”
    接下來兩人當真沒有說話,各自默默吃飯。
    隻有小提琴手的演奏還在繼續,他拉得投入忘我。
    飯後兩人一起離開,霍念生紳士地推開玻璃門,讓陳文港先出去,但這之後他沒去開車,也沒說要送陳文港,更沒說要不要告別。陳文港摸不清他的目的,他等著霍念生開口。
    霍念生問:“走走?”
    陳文港胡亂點了點頭。
    他沿街往前走,霍念生不緊不慢跟在後麵,仿佛悠閑地飯後散步,到了一處噴泉廣場。
    廣場很大,台階環繞,但因為天冷,噴水裝置紋絲不動,視野裏冷冷清清,沒有幾個人。
    街對麵倒是熱火朝天,快到年關,超級市場門口人山人海,大包小包地提著年貨。
    陳文港趴在欄杆上,一對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嬉笑打鬧著跑過去。
    霍念生湊到他耳邊:“你是不是已經把我判了死刑?”
    陳文港往旁邊避開:“我沒有判你死刑。”
    霍念生說:“連從朋友做起也不可以嗎?”
    陳文港覺得他明知故問:“霍少爺,你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嗎?”
    霍念生笑笑不說話。
    陳文港攤牌:“你嘴上說做朋友,但你不會滿足於做朋友。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所謂的‘追求’到底什麽意思,如果你隻是想上床,你已經達到目的了,你還要什麽?”
    霍念生淡淡看著街對麵:“那隻能是想要更多吧。”
    陳文港突然笑了一下,他問:“要到之後呢?”
    霍念生還是沒有出聲。
    陳文港繼續說:“你得到了,可能轉頭就會跟別人炫耀,像戰利品一樣,驗證你霍少爺多有魅力,追什麽人都無往不利,什麽人都要拜在你的西裝褲下……你可能隻把這當成一個很好玩的過程,哄得別人神魂顛倒,然後供你取笑。我提前認輸可以嗎?你去找下個人吧。”
    陳文港已經盡量克製,然而說實在的,盡管如此,他似乎並不厭惡霍念生這個人本身。
    不可否認,霍念生有他自己的魅力,無論外形還是家室都無可挑剔。但他畢竟是個花花公子,他或許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的作為有什麽問題。如果說陳文港很早就深諳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指望改變另一個人的三觀,也不要指望一個浪子有什麽真心。
    不可能的事情不要強求,他不是適合霍念生獵豔的對象,也不願承擔被當成樂子的風險。
    有些事情,對這些富家公子來說隻是看個笑話,壓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他們所有的尊嚴。
    話已至此,兩人再沒什麽好說了,霍念生大概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了。
    陳文港側過臉,忽然被一把拉住。霍念生擋住了他的去路,陳文港還是本能地懼怕他,用力把手往外拽,霍
    念生“噓”了一聲,陳文港安靜下來。
    他按著陳文港的肩膀,讓他在階梯上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下。
    霍念生笑道:“還說沒判我死刑,在你眼裏,我到底是個什麽十惡不赦的樣子。”
    陳文港說:“抱歉,這是我的偏見,不是你的問題。”
    “鄭玉成呢?他是怎麽贏得你信任的?”
    “我認識他的時候才不到十歲,都是小孩子,哪會想那麽多。”
    “那你知道我十歲的時候都想些什麽嗎?”霍念生衝他露出笑容。
    “什麽?”陳文港果真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從小一直以為,所有小孩的成長經曆都和我沒什麽兩樣。”霍念生形容,“成群的保姆和傭人圍著,出門有司機和汽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是父親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回,母親幾乎沒印象,親生兄弟也沒有什麽手足情可言……不怕你笑話,直到十歲左右,我才發現這個社會正常的家庭結構不是那個樣子,原來像我這樣才是異類。我理解你一舉一動都要提防別人的心情,我也是一樣的,一不留神就被人算計,不然怎麽會給發配到國外去?”
    陳文港聽得入神,身體鬆弛下來。
    霍念生突然說:“你錄下來沒有?”
    陳文港怔了怔,又問了一句:“什麽?”
    霍念生按著他的頭頂:“跟你說了這麽多,怎麽不開竅,你也可以跟別人炫耀了,說五迷三道的人是我,掏心窩子的話都被你套出來了,要不要再複述一遍?”
    陳文港終於噗嗤一聲笑了。
    他看霍念生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一些。
    霍念生湊近他:“小朋友,你這不也是歧視我嗎?你就不能把我當成個普通人看?”
    陳文港胳膊抱著膝蓋,墊著下巴打量他:“這可不敢。”但沒說不敢的是前者還是後者。
    霍念生慢慢握住他的手,低沉磁性的聲音像是蠱惑:“要是我說,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那天以後,我其實一直想對你負責的,你信不信?”
    陳文港還是用衡量的眼光他。
    霍念生笑歎:“你真難搞。走吧,送你回去。”
    陳文港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霍少爺,你這又是何苦呢。”
    霍念生攬著他的背:“好好,是我上趕著,求你給我一個負責的機會,行麽?”
    這天的一番剖白,陳文港回去之後,姑且不說作何感想,但是在霍念生細水長流的攻勢之下,他默許了對方出現在自己身邊。
    花店的人再送花來的時候,下麵多了一個英文署名。
    陳文港也算是見識了對方的手段——你明知他的一部分是在演戲,但是那表演背後,卻又顯出幾分真誠和摯懇,他熟知人和人之間的每一寸距離,遠近輕重,都拿捏得駕輕就熟。
    這樣的人是很容易令人麻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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