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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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慢悠悠道:“他想去挖石涅,我同意了,讓他將文書呈上來。一聽寫文書,他就滿臉痛苦。朱襄不是由藺相如教導嗎?他怎麽會厭惡寫文書?”
廉原嘴微張。
他完全沒想到朱襄公情緒低落,居然是自己在鬧脾氣。
不愧是朱襄公,見到武安君也完全不懼呢。
他猶豫了一下,用委婉的話解釋道:“朱襄公得藺卿和荀卿教導,學識自然不差,隻是不喜寫文章。”
白起疑惑:“荀卿?難道是曾經稷下學宮的祭酒荀況?”
廉原道:“是。”
白起道:“藺相如和荀況都不像會縱容弟子的人,朱襄被他們教導,居然會不喜寫文章?”
廉原委婉道:“藺卿和荀卿當然有訓斥過,不過朱襄公每日都要出外巡視田地,十分勞累,他們舍不得訓斥太過。”
白起明白了。看來藺相如和荀況都很寵溺朱襄。
白起問道:“廉將軍也這樣?”
廉原想了想,道:“主父略好。”
略……白起再次明白了,看來廉頗也很寵溺朱襄。
他得到消息後,立刻回去找秦王分享。
還在一邊看曾孫黑曆史,一邊吃鹽水煮豆子,一邊笑的老秦王見白起回來,對白起招招手:“將軍也來看看,朱襄筆下政兒真有意思。你家兒孫是不是也這樣?”
白起先將朱襄正在收斂趙兵屍骨,之後要呈上文書帶人去挖石涅的事告知秦王,又將自己從朱襄護衛口中打探到的消息說與秦王聽。
他知道,秦王一定會關心朱襄曾經的生活和現在的人際關係,才好讓朱襄心甘情願入秦。
“荀況,哼。”秦王一聽到荀子的名字,臉立刻拉得老長。
秦國、曆代秦王和如今的老秦王沒少被儒家罵,什麽“儒不入秦”,秦王裝作不在乎,但心裏想著就是氣。
寡人可以不用你,但你們怎麽能嫌棄秦國和寡人!
不過荀子曾經入秦,雖然不肯來見他,但接受了範雎的召見,還誇獎了一番秦國。所以秦王對荀況沒有對其他儒者那麽厭惡。
至於荀況說秦國不修仁德,一定會滅亡的話,秦王就選擇性忽視了。
“子楚曾說,朱襄不僅是藺相如的門客,藺相如更視他如子侄。果然如此。”秦王感慨,“許明、相和、荀況居然也都圍繞在他身邊默默保護他,這個人,必須入秦。”
白起心裏就像是有手指在撓一樣。
既然君上你說朱襄必須入秦,又為何要讓朱襄回趙國,還同意朱襄主動找趙王送死?
白起再次詢問,秦王再次賣關子。
看著白起的麵癱臉終於露出了鬱悶的神色,老秦王開心極了,等用膳時不僅把秦軍好不容易打撈起來的河魚吃得幹幹淨淨,還多用了兩碗豆飯,喝了一大碗豆葉羹。
雖然朱襄帶來了新的糧草,但仍舊以豆子為主,所以老秦王還是每日吃豆飯喝豆湯。
他揉揉肚子,很想念鹹陽的美味。但長平有熱鬧看,先生又說太子幹得不錯,比起美味佳肴,還是留在長平一邊看熱鬧,一邊培養太子,更有意思。
當然,秦王從朱襄口中得知範雎心中的忐忑後,每隔幾日就提筆寫信給範雎,訴說自己對範雎的信任和看重,讓範雎千萬不要聽別人胡言亂語,白起這顆小星星怎麽比得過相國這輪明月?
範雎看到秦王的信,冷汗都嚇出來了。
白起在長平再次獲得大勝後,無論是秦國還是其他六國,都有人想要阻止白起的兵鋒,最好讓白起被冤殺。所以範雎最近被不少人遊說。
白起不僅擅長打仗,也擅長治理和撫民,簡直文武雙全;他現在功勞這麽大,秦國沒有人能比得上;他又是秦人,更受秦王重視。將來白起恐怕是周公薑尚之類的人物,相國你以後不能再站在秦王身邊了,你和秦王之間要隔著一個白相國了!
範雎雖然端著高深莫測的表情把這群說客都趕走了,但心裏已經有了些許忐忑。
秦國重軍功,白起又是秦人,秦王會不會真的讓白起躍於自己之上?
範雎入秦後第一個大功勞,就是讓秦王廢除了宣太後幹政的權力,將宣太後的弟弟穰侯、華陽君,以及宣太後喜愛的小兒子(也是秦王的胞弟)涇陽君、高陵君驅逐出國都,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封地,不再重用他們。
穰侯魏冉原本是秦國的相國。秦王將他免職後,範雎才成為相國。
魏冉年紀本來就大了,回到封地後越想越氣,把自己氣死了。所以範雎一直自認為魏冉與自己有仇。
白起升遷的路上曾被魏冉提拔,他和魏冉關係較為親近。所以範雎一直自認為,白起對自己肯定有怨恨,一旦躍居自己頭上,一定會想辦法為魏冉報仇。
範雎這麽想,是因為他以己度人,自己就是睚眥必報的人。
範雎出身較為低微,曾經差點被魏相冤枉鞭死。死裏逃生的經曆,讓範雎很有心理陰影,對失去權勢非常恐懼。
他一想到白起替代自己成為秦王寵臣,夜晚就不斷夢見當年自己差點被魏相鞭死的情景。
當範雎已經快被說客說服,要向秦王進言,讓白起撤兵,並悄悄說一些“白起自恃功高,私下對君上多有怨言”的讒言的時候,秦王的信來了。
範雎嚇出了一身冷汗,差點大病一場——他其實已經病了,但不敢讓秦王發現自己看到信後嚇病,強撐著繼續上朝輔佐太子。
他剛剛生出誣陷白起的心思,秦王就寫信敲打他,莫非已經知道那些說客的話,開始懷疑自己了?
範雎越想越害怕,都考慮要不要逃離秦國了。
秦王的信又來了。
秦王不斷在信中安撫範雎,貶低白起,又在信中說起朱襄和朱襄筆下的政兒,就像是和範雎拉家常一樣。
範雎的惶恐在秦王不斷送來的書信中漸漸消失。
他大哭了一場,然後病愈了。
範雎想,秦王確實是知道自己被人遊說。但秦王沒有敲打他,而是安撫他。這些書信都是君上在展現對自己的看重和信任啊!
秦王身在長平,就在白起身邊,還寫信給自己,說白起不如自己,這是多麽深厚的看重啊!
範雎想起自己對與秦王君臣之情的懷疑,愧疚萬分,甚至自我厭惡。
範雎啊範雎,你自己因為魏相對你的懷疑而差點死去,你最厭惡無緣無故的懷疑,所以你怎麽能無緣無故懷疑君上呢!
你明明差點做出背叛君上的事,君上還寫信來安慰你,你對得起你的君上嗎!
我範雎對不起君上啊!
範雎在回了幾封規規矩矩的信後,終於給秦王寫了一封直抒胸臆的懺悔書信。
因為挖煤不小心感染了風寒,經由許明和相和告狀,被秦王提溜到身邊養病的朱襄探頭偷看,然後吟詩總結:“我心似君心,必不負相思意。”
這句話化用“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出自李之儀的《卜算子》。詞中雖寫的是相思,但誰都知道,古人多用男女情比喻君臣情。李之儀這首詞哀怨的是宋徽宗聽信讒言將自己貶謫。
秦王瞥了朱襄一眼,道:“少學些民間歌謠,多看《詩》,完全不合韻律。”
朱襄心道,我當然知道唐詩宋詞在這個時代都是打油詩,不合韻律。
他狡辯道:“我隻是隨口一句,不是作詩。”
秦王懶得理睬這個給了一根棍子就會往上爬的晚輩,道:“果然如你猜測,已經有人在先生耳邊胡言亂語,該殺。”
朱襄道:“他們遊說失敗後肯定已經全跑了,殺不了。”
白起見秦王和朱襄的對話,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他擦了擦汗珠,看向朱襄的眼神中潛藏著濃濃的敬佩。
朱襄怎麽就敢這樣隨意地對待君上?他就不怕君上震怒,殺了他嗎!
哦,朱襄說他不怕,他說他沒幾個月就要死了。秦王等著他被趙王殺,肯定不會殺他。
白起小口小口地深呼吸。這些日子,他已經練就了一副深呼吸還不被別人察覺的本事。
秦王將書信收好,問道:“別貧嘴,你那水車修建好了?不塌了?”
朱襄挖煤礦的時候找到了伴生的石灰礦,興致勃勃要煆燒水泥,並在水車上用上。
但朱襄雖然知道水泥的成分,但不知道水泥各個成分比例,結果水泥很快裂開,試做的水車坍塌。
秦王為這件事笑話了朱襄很久。
“這次又沒用水泥,當然不塌。”朱襄辯解道,“失敗是成功的阿母,下次我一定能成功!”
秦王“嗯嗯”,臉上還帶著嘲諷的笑。
白起額頭上又沁出了冷汗。
他再次小口小口地深呼吸,平息心中的震撼。
秦王嘲諷完後,繼續道:“水車建起來了,你不是說要用趙兵的兵器鑄造農具?我同意了。”
各國君主隻在正式場合和顯示出自己威嚴的時候用“寡人”(楚王是“本大王”),平時仍舊用“我”甚至“予”,沒有後世那麽多規矩。
秦王與自來熟的朱襄熟悉之後,也懶得再裝了。
老秦王在六國人心中和鬼神差不多可怕,但他實際上是一個很隨和肆意的人。
其實看秦國曆史的記載,秦國國君基本都不太喜歡繁文縟節,平時很隨和肆意,甚至偶爾還會浪過頭。
秦王在初次請教範雎的時候,就在範雎麵前長跪不起,口稱“先生”。
在範雎怕得罪宣太後,不肯說得太深時,秦王委屈地問了好幾遍“先生不肯賜教我嗎”“先生終究不肯再賜教寡人了嗎”,還對範雎說自己愚笨,得了範雎是自己祖上燒了高香。
這樣的秦王,私下能有多霸氣?
朱襄家的始皇崽半夜驅車去找王翦嚶嚶嚶抱著大腿哭不要離開我啊,完全和他曾祖父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就是老秦人家的遺傳。
朱襄是一個沒有多少階級觀念的人。哪怕來了這個世界好幾年,但現在自己不是都要死了嗎?他怎麽放鬆怎麽來。秦王要在他麵前裝長輩,他就敢在秦王麵前真的當自己是晚輩。
還是後世那種敢對長輩拌嘴的晚輩。
“謝謝秦王,秦王是個大好人!”朱襄拱手高興道,“我現在就去……哎喲。”
秦王順手將卷起的竹簡敲到朱襄腦袋上:“養病,讓相和去。”
朱襄揉了揉腦袋,道:“沒想到相和是墨家钜子。我還以為钜子是一個人,和荀子孟子孔子老子一樣呢。”
秦王皺眉:“藺相如怎麽教的你?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朱襄實話實說道:“藺公光是教我《詩經》,都想把我一天三頓揍了,怎麽可能還有精力教其他?”
秦王:“……”這家夥還很得意。
他順手又敲了兩下:“還有,你說要做石磨,讓相和帶人去選石頭,去做。”
鐵頭娃朱襄再次笑眯眯拱手感謝:“等石磨做出來,我給秦王做豆腐吃。豆腐用豆子做成,比豆子好吃。”
秦王頷首:“隨你。”
他結束了閑聊,攤開上黨附近的地圖,詢問朱襄上黨附近應該如何“開發”。
“開發”是朱襄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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