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2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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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將領在戰勝了值得尊敬的敵人之後,都會拚盡全力保護其家人,延續其祭祀,甚至為其樹碑建廟尊其為神靈,便是如此。
    事後,李牧對王翦如此感慨。
    王翦先讚同李牧,然後提醒李牧,李牧的對手不是他,是公子政。
    李牧想起嬴小政的“離間計”宣言,臉一黑,發現王翦私底下也不是什麽正經人,非常欠揍。
    他難道就沒有一個比較正經的朋友嗎?
    哦,還有蔡相國與他一同感慨交友不慎。
    朱襄在軍營裏待了月餘,終於得到扁鵲解除下地禁令的通知,樂嗬嗬地扛著鋤頭,騎著小矮馬離開了吳城。
    藺贄送他離開的時候,對雪姬和嬴小政罵道:“為了種個田拋妻棄子,這樣的男人,應該被天下人唾棄!”
    嬴小政讚同:“伯父說得對!”
    雪姬哭笑不得。
    良人去巡視田地怎麽能叫拋妻棄子?那自己吃住在紡織工坊的時候,豈不是變成了拋夫棄子?
    “兄長,可別胡說。”雪姬道。
    封建時代的女子身份從父從夫。雪姬在鹹陽帶領貴族女眷紡織時,雖她的身份隨著朱襄的地位,但仍舊有許多貴族女眷輕視雪姬的血緣出身,不願意與一農女結交。
    藺贄便代父收雪姬為養女,還特意寫信給老家,把雪姬記入了族譜中,讓雪姬“從父”的身份也變得高貴。
    所以雪姬也可叫“藺雪”,從此稱呼藺贄為“兄長”。
    倒是朱襄還無姓氏,也沒打算有,非要堅持宣揚自己庶民的出身。
    藺贄沒好氣道:“我胡說什麽?他種田種出一身的病,將來豈不是會拋妻棄子?”
    雪姬聽言,微微歎了口氣,道:“也不算一身病,隻是勞累了些。他很聽勸,該養的時候就養著,將來肯定無事。下田務農的庶民中也有長壽之人,良人衣食無憂,還有神醫照顧,兄長無需擔心。”
    藺贄聽雪姬如此說,心裏更不愉快了。
    嬴小政道:“讓舅父每日在家裏養尊處優,他說不定會病得更厲害。”
    藺贄狠狠地罵了朱襄幾句,不悅道:“也是,我再擔心也不可能讓他不下田,就像是我無法阻止廉公一大把年紀上戰場一樣。個個都不省心!”
    朱襄這次被迫休息月餘,就是因為雪姬自己要去紡織工坊,無法監督朱襄,便從扁鵲那裏拿了朱襄的病例,讓藺贄幫忙監督。
    古時種田勞累,朱襄哪怕不為了生計奔波,也難免有關節勞損、輕微寄生蟲感染等“種田病”。
    特別是需要搶收救災的時候,朱襄都是親自帶著人奔波勞累,不是站在田埂上指揮。
    不過也正如雪姬所說,朱襄衣食無憂,又有神醫盯著,自己也很注意養生,所以一點病無礙。
    就像是上了戰場會受傷,但將軍仍舊會上戰場一樣,朱襄身邊的人也不可能因此讓朱襄不下地。
    田地就是朱襄的戰場。
    “年輕時還能撐著,到了年老的時候,種田種出的一身毛病都會找上來,到時候我看他如何後悔!”藺贄咒了一句,到底還是拿朱襄沒辦法。
    就像是他知道喝酒不好,但隻要沒有公務在身,定會每日酩酊大醉一樣。
    不過他的友人若知道他將喝酒與朱襄種田相比,定會罵藺贄不配,是對朱襄的侮辱。
    朱襄種田是工作、是理想!你喝酒是不良嗜好!
    “朱襄去種地了,我也該動身了。”藺贄對嬴小政道,“政兒,你真的要當這握刀之人?”
    嬴小政道:“是。”
    藺贄道:“那就隨我來吧。”
    雪姬擔憂道:“是要做什麽危險的事嗎?”
    藺贄笑道:“不危險,是給庶人多分一些田地而已。”
    雪姬疑惑:“那如何叫握刀?”
    藺贄繼續笑道:“因為有反對的人。”
    雪姬道:“給庶人多分一些田地是好事,反對的人就一定是壞人。政兒,無需猶豫。”
    嬴小政抬起下巴道:“我從不猶豫。”
    雪姬看著身高已經快與她持平的孩子,神情不由有些懷念,有些欣慰。
    當初那個瘦得仿佛小猴兒,一隻手就能輕鬆抱起的孩童,現在已經成長為一個清俊少年郎。
    時間過得真快啊。
    “政兒,你該留發了。”雪姬撫摸著嬴小政仍舊留著垂髫的腦袋,“再過一兩年,舅母就要仰頭看你了。”
    嬴小政道:“舅母無須仰頭看我,政兒見舅母時會躬身。”
    雪姬失笑:“那多累啊。政兒昂首挺胸,如現在這樣最好。我隻是稍稍仰著頭而已,眼中的政兒會顯得更加高大,那是好事。”
    嬴小政不語。
    藺贄拍著嬴小政的肩膀道:“聽你舅母的。你在你舅父和舅母麵前不需要思慮太多,他們不注重這些虛名,隻希望一家人相處如常。”
    嬴小政無奈:“好。”
    也對,如果他對舅父演足了一副孝子模樣,舅父反而會嚇到,然後摸著自己的額頭,問自己是不是撿了不認識的蘑菇吃了。
    朱襄這一走,不僅是去巡視吳郡的田地,還去了南郡和黔中郡,順帶看望了已經準備在黔中郡做到壽終正寢的黔中郡守張若,給張若送大白菜。
    張若笑著在朱襄的指導下,拔了庭院的花草,開墾了一方大白菜田。
    之後,張若陪同朱襄去雲夢澤巡視。
    這裏曾經是一片沼澤濕地,朱襄還在這裏留下了與惡神作戰的傳說。
    現在這裏稻田連田,稻香陣陣,農人在農田裏摸索了一陣,捉住一尾不知道是什麽種類的魚,要為朱襄公加餐。
    朱襄便將魚就地處理了,點燃了一堆篝火,與張若烤魚吃。
    “現在常有楚人偷偷渡江而來。”張若對朱襄道。
    因為貿易戰打響的關係,呂不韋組織了多支商隊,從南秦郡分別往返秦楚之間。
    在秦國攻打南楚之地時,許多楚人跟著楚國貴族逃到長江以北,也有些人因各種原因留了下來。
    現在留下來的人日子好過了,想起離開的親人、同鄉,托商人北上的時候送信報平安。
    因楚國是封君貴族體製,楚王的直屬土地不多,北渡的楚人難以分得足夠的土地。許多人給封君做了佃農甚至農奴。
    他們聽了家鄉人的傳信後,有些人是覺得過不下去不如賭一賭,有的人確實是思鄉心切故土難離,所以就有人偷偷南下尋親。
    雲夢澤開墾需要許多勞動力,青壯勞力多多益善。張若專門安排了秦軍接應,回鄉分田教導秦律一條龍服務。
    此時的郡守權力十分大,可以自己製定一些律令。
    張若規定,所有在黔中郡開墾的勞動力,隻要繳納幾年稅賦之後,就能獲得開墾的田地,以激勵庶民墾荒。
    戰國時勸民墾荒多是用這個辦法。
    不過張若與朱襄相處了一些時日後,也學到了朱襄“下鄉”的習慣。他手下的官吏多是朱襄曾經帶來的鹹陽學宮學子,或是在朱襄那裏聽過課的南楚儒門弟子,也都撿了朱襄這個在當世來看很不符合身份的習慣。
    他們通過走訪後,發現庶民開墾荒地不多,田地多落入豪強手中,正考慮如何更改。
    聽了張若的感慨,朱襄道:“庶民一人能耕多少田?能做完自己田地的農活便不錯了。士族有家丁家仆,還能雇傭庶人為他們耕種,自然能開墾許多田地。”
    張若道:“本來隻要荒地能被開墾,我便應該不多管。隻是見著還心念著楚王的楚國士人勢力壯大,總覺得是隱患。”
    第144章 藺贄新田律
    土地在不服秦國的六國舊貴族手中,當然是隱患。
    後期秦國統一天下後,雖對天下豪富動手,但對六國舊貴族都較為寬容。秦始皇又為了安撫六國舊民,命民自核其田,便是承認了舊貴族對田地的占有。
    秦始皇那時還是想休養生息的,隻是他沒有意識到,他要安撫的“民”不應該是這群六國舊貴族。六國舊貴族是不會因為秦始皇的這點“施舍”,就放棄曾經的富貴榮華和“亡國之恨”。
    這一項安撫政策,令秦國糧價飛漲,百姓民不聊生,是導致秦始皇放棄休養生息,重新執行疲民政策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不怪秦始皇,因為這個時代無人將庶民黔首真的當“民”,無論是秦國君臣還是天下士人,所想的休養生息都是指六國的舊士人,與真的遭遇了重創,急需休養生息的庶民黔首無關。
    我養的始皇崽,應該能看到這一點吧?朱襄眼眸微顫,垂眸笑道:“當然是隱患。張公,你可聽過‘強龍難壓地頭蛇’?”
    張若道:“雖未聽過,但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沉思了一會兒,道:“若不服從秦國的楚國士人壯大,占據了絕大部分開墾田地,恐怕秦國無論是收稅還是徭役,都會受到阻礙。更甚者,當秦楚交戰時,他們可能在後方生亂。”
    朱襄頷首:“君上與朝堂眾公也想到了這一點。此次左相前來南秦,便是試行新田律。”
    張若知道左相藺贄是朱襄摯友,他先主秦昭襄王心心念念了一生的藺卿藺相如之子。
    秦國右丞相名義上尊於左丞相,監督牽製左丞相。一般而言,右丞相選老成持重者,多宗室或者德高望重之人;左丞相為實際做事的人,多由客卿擔任。現在便是荀子任右丞相坐鎮朝政,藺贄整個左丞相滿秦國到處跑著幹活。
    “藺相現在正在吳郡?”張若問道,“久聞其名,真想一見。”
    朱襄本來想給藺贄留些麵子,但一想到藺贄和張若見麵後,恐怕他自己也不會給自己留麵子,便提前預防道:“藺禮很有才華,性情豪爽灑脫,值得結交,就是太過灑脫。”
    朱襄見張若不解,小聲補充道:“他修老莊的,曾受莊子親自教導啟蒙。”
    張若倒吸一口氣,然後察覺自己的反應太大,忙道:“莊子乃是大賢,藺相是名門高徒啊。”
    朱襄點頭:“確實名門高徒,如果不是藺公放心不下我,非讓他來照顧我,他現在已經披發入山隱居了。”
    張若微愕,然後不由莞爾:“我大概知道他是個什麽性子。或許多給他準備些酒水,就能接待好他。”
    朱襄歎氣:“張公真是還未見麵,就把藺禮看明白了。”
    張若大笑。
    朱襄對張若介紹藺贄的時候,藺贄正在和嬴小政說起這次試驗新田律之事。
    秦國分地的政策很模糊,分三種。一種按照“戶”分田;一種開墾後獲得部分開墾的田地;最後一種是現在民眾主要獲得田地的方式,即軍功封爵。
    因為戰亂頻繁的緣故,秦國的按戶分田執行較為模糊,多由地方官自己根據實際情況主導。來到秦國的庶民,多以開墾荒地取得田。
    “軍功不僅難賺,而且除非戰死,僅得一代人。”藺贄道,“現在天下未定,此舉能提高秦人戰鬥的士氣。但天下統一,普通秦人難以獲得軍功,這軍功授田的弊端便顯現了。”
    秦國的軍功授田實行的目的,就是讓秦人自發成為戰場上的消耗品,所以低等爵位的軍功授田隻有在兵卒戰死時才能傳給下一代。若壽終正寢,田地就會被收回。
    嬴小政道:“待天下已定,可統計田地,令秦人已經占有之田可世襲。秦人所得低等軍功爵位,也可降等世襲。”
    夢境中的大嬴政就是如此做的。不過大嬴政讓六國舊人也自核其田,嬴小政僅限於秦人,並加入了降等世襲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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