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3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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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會相信。
    “哢擦”一聲,朱襄低頭,他的手指攥破了信紙。
    信紙割傷了他的手指,鮮血浸染了李牧的筆跡。
    攥破信紙也會被割傷嗎?朱襄恍惚了一下,拿起李牧的信走到燭火前,將信點燃。
    燃燒的信紙落在地上,化作灰燼。
    朱襄看著灰燼發了一會兒呆,拿起掃帚將灰燼掃到屋外。
    風一吹,便散了。
    紙割的傷口很淺,他手指上的血也已經止住了,若不是還隱隱作疼,他就像是沒有受傷一樣。
    朱襄回房拿了一件外衣披上,對守在外麵的焦勻道:“將楚吏都叫來,蒙恬也叫來。”
    焦勻看著朱襄,沒回答,也沒有離開。
    朱襄道:“我要守城,守十日。”
    焦勻眼眸閃了閃,抿嘴苦笑。
    朱襄第一次見到焦勻如此明顯的表情。焦勻平時的臉就像是戴著的麵具一樣,讓朱襄擔心焦勻的麵癱是不是生病。
    “朱襄公,你回去,我來守。”焦勻道,“相信,我能守住。”
    朱襄道:“此城必須長平君來守。”
    焦勻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是李將軍的計謀?”
    朱襄道:“不是,是我和他共同定下的計謀。”
    焦勻直直地看著朱襄的雙眼。
    朱襄的視線毫不動搖。
    焦勻歎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朱襄道:“李斯,你還沒睡?”
    李斯從牆角走出:“我怎敢睡?”
    朱襄道:“向政兒送信,我要守城十日,這是我定下的計謀,讓他和李牧必須依照我的計謀實行,不可更改。雖他是太子,但我有秦王詔令,南秦之事,以我命令為主。為我磨墨。”
    李斯垂首道:“是。”
    朱襄公沒有給李牧送信,李牧怎麽知道朱襄公的計謀?朱襄公或許是和李牧有默契,但這計謀定是李牧主導。
    但朱襄公說是他自己定下的計謀,那就必須是了。
    李斯心中再次羨慕起朱襄與李牧的友誼。他此生不知道會不會有這樣的友人。
    李斯腦海中浮現韓非的身影,然後他一臉嫌棄地將這個身影晃掉。
    他的摯友,必不可能是一個被韓王辜負一百遍還對韓國念念不忘的矯情結巴。
    戰國時代的城池夜晚都是漆黑一片。
    今夜的廣陵城卻四處燃起了火光,火把如遊龍一樣在城中主要街道蜿蜒,照亮了整座城池,映得夜空都變紅了。
    城裏有名有姓的士人皆離開家宅,前往朱襄公暫住的府邸。
    第二日,廣陵城門打開,一部分人乘坐馬車離開廣陵城北逃。
    更多的人來到廣陵城附近,督促幫助農人收割還未成熟的水稻,將內遷令一事告知廣陵城附近村莊。
    廣陵城附近一馬平川,農人沒有山坡樹林可以躲避。他們隻有兩條路,要麽北逃,離開長江三十裏地之外,要麽進入廣陵城尋求庇佑。
    大部分農人都選擇北逃,但仍舊有不少青壯源源不斷地進入廣陵城,其中大部分都自備武器,是當地遊俠或者淪落為庶民的寒士。
    朱襄沒有特意征兵,守城青壯軍隊就擴充了一倍有餘。
    廣陵城中大部分普通城民無處可去,他們拖家帶口來到城牆外,在秦兵的指揮下,用竹子編籮筐,裝卵石,在原本的城牆外又堆砌修建了多座低矮城牆。
    朱襄仍舊沒有試驗出水泥的配方,現在也沒有時間煆燒水泥。但挖魚塘時挖出許多黏稠的淤泥,修水渠也餘留下許多建材,還有鄭國等工匠在。
    朱襄以李冰修築都江堰的經驗,用竹筐裝鵝卵石,再糊以魚塘底部淤泥,不分晝夜,很快就修築起多座矮牆。
    天公作美,正好天氣炎熱,但天空又布滿薄薄雲層,沒有陽光暴曬。淤泥很快就陰幹了。
    朱襄望向天空。
    這種天氣很適合水稻成熟。如果項燕沒有攻來,水稻沒有提前收割,今年廣陵的水稻一定有個好收成。
    第190章 城牆楚歌聲
    大部分時候的守城戰都並非在城牆上死守,除非敵我懸殊,且城池廣闊且堅固,隻能依托城牆固守,等待救援。
    如宋末釣魚城之戰,和元末洪都之戰。
    前者沒等到救援,被迫投降;後者等到了救援,奠定了朱元璋定鼎天下的基礎。
    李牧給朱襄寫信時,寫了幾版守城意見,讓朱襄根據實際情況定奪。
    李牧傾向於依托城牆死守。
    雖然廣陵城較小,但李牧駐紮廣陵城後對城牆進行了加固,又修建了新的護城河,隻要在城牆上填足夠的人,朱襄死守十日很容易。
    但朱襄認為,死守一座小城太過被動。李牧此舉,是太小看項燕。
    朱襄雖在前世知道的守城戰不多,但來到這一世後大大小小守城戰見過不少。特別是廉頗善守,常拉著朱襄教導。
    守城必野戰。
    若兵力懸殊不超過五倍,該開城門,在城外築溝渠、柵欄等層層駐防,出城主動迎擊。
    待攻城軍隊推進到城門時,已經是最後一道防線,守軍陷入被動,便沒了獲勝的可能,頂多隻能死撐著等候救援。
    廉頗說,各國兵力有限,罕有援軍,到這一步,他便是敗了。若遇上優秀的將領圍城打援,即便有援軍也會失敗。
    現在項燕雖橫掃楚國叛軍,但在其他六國將領眼中算不上什麽戰績。李牧已經是七國公認名將,所以對項燕難免輕視。
    但朱襄不會小瞧項燕,那畢竟是能夠挫敗秦始皇統一天下攻勢的人。
    如果李牧隻給朱襄一個方案,朱襄選擇聽專業人士的意見。但李牧比朱襄本人更相信朱襄守城的能力,所以李牧隻是給出了幾版可行方案,讓朱襄憑借對廣陵的了解,對敵軍的觀察,自己決定如何守城。
    李牧還在信中強調,他隻是依據經驗預判守城策略,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需要憑借將領敏銳的觀察力隨時調整策略。
    “如果沒有信心,就放棄廣陵城。”
    李牧雖告知了朱襄戰略意圖,但李牧又告知朱襄可以放棄。
    項燕來勢洶洶,長江北岸的楚人之前又對秦國較為排斥,暫時撤退也是一種合適的策略。
    朱襄選擇留守廣陵城,就要肩負起在廣陵城為將的重擔。
    蒙恬雖將來是大將軍,但現在的蒙恬過於稚嫩,隻能由朱襄為將。
    朱襄反複問自己,他能為將嗎?
    趙括隻會在地圖上談兵,他不也是?
    可他知道能讓這一城大部分人存活的辦法,便沒有了退路。
    朱襄召集蒙恬等秦將,和城中楚國士人,掐頭換麵告知他們了此事。
    “項燕率領南楚大軍南下,江水北岸多座城池立刻反叛秦軍,迎接項燕。是以武成君李牧將軍判定,固守江水北岸城池得不償失,退回江水南岸。”朱襄掃了在場的人一眼。
    廣陵城中士人神色灰敗,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朱襄接著道:“你們也一樣,已經背叛過一次秦國,要讓秦國救你們,必須拿出誠意。”
    陳啟立刻道:“老朽願意捐出所有家產!”
    陳啟出聲後,有士人陸陸續續願意捐出家產,求秦國出兵。
    朱襄搖頭:“秦國不要你們的家產。秦國要看的,是整個廣陵城的誠意和能力。你們真的能與楚國決裂?真的有讓秦國救援的價值?你們想要不焚城北遷,可不是隻抵擋項燕這一次進攻。將來,南楚國一定會持續不斷想要拔除這顆釘在江水北岸的木刺。”
    朱襄歎了口氣:“你們難道以為,隻要撐過這一次,就能獲救嗎?”
    城中士人神色更加悲戚。
    朱襄戳穿了他們不敢去想的事。
    就算這次廣陵城依靠秦國人守下了城池,難道將來楚國就不會再出兵了嗎?他們將會永遠生活在戰火的恐懼中。
    這、這還不如走了!
    朱襄看出他們動搖的神色,道:“所以願意北遷的人,就趁著項燕被反抗內遷的楚人絆住腳步,趕緊離開廣陵城,北去投親吧。雖然失去了大部分家產,好歹留有性命。”
    陳啟悲戚道:“那不願意北遷呢?”
    朱襄板著臉,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冷漠無情:“不願意內遷,想要保護廣陵城,就做好以後會持續與南楚國作戰的心理準備。現在,就向秦國展現出你們想要成為秦人的決心。”
    朱襄伸出一根手指:“放棄江水北岸大大小小十數座城池,李將軍為將功補過,現在正率軍攻打南越。自我送信至少需要半月,秦軍主力才能歸來。廣陵城若能憑借現在城裏的軍民守住至多一月,李將軍的舟師定能回援。你們能守嗎?!敢守嗎!!”
    朱襄一聲暴喝,震得在場士人耳中嗡嗡作響。
    僅憑我們自己守住一月?!這、這怎麽可能?!
    有年輕士人不滿道:“我們守住一月,秦人就真的會來救我們嗎!”
    朱襄淡淡道:“若你們敢守,我就敢留在廣陵城,逼迫李牧出兵救援。”
    一直以為事不關己走神的蒙恬臉色大變:“朱襄公!不可!”
    朱襄起身,走到堂中,麵向廣陵楚人:“若你們敢自救,我就幫你們自救。我敢與你們共進退,你們敢嗎?!”
    蒙恬上前跪下道:“朱襄公不可!你來廣陵城後為他們修水渠,教他們種地,他們可曾說過你一句好?廣陵人不知恩義,如養不熟的野犬。朱襄公救他們,他們反而會開門投靠楚軍,綁朱襄公求活啊!”
    蒙恬直言罵人,氣得城中士人麵色青白,嘴唇顫抖。
    浮丘咬了一下牙,也下跪道:“朱襄公,蒙將軍所言有理。公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他們自己選擇南楚君,公已經將城務交還他們。現在南楚君不慈,他們又想反投秦國,豈不是家奴幾度背主?怎能信任!”
    蒙恬罵廣陵城的楚人是養不熟的野狗。浮丘身為儒者稍稍儒雅了一些,隻罵廣陵城的楚人是背主家奴。
    廣陵城的士人氣得渾身顫抖,想要罵回來,卻又不敢,也不知該如何辯駁。
    李牧入城後,軍紀比楚軍自己換防時都要好上一些;朱襄來廣陵城這大半年時間,更是將廣陵城民視若己出,每日親自下田指導,連本地士人都做不到如此躬身。
    廣陵城在秦國這裏受到的重視遠遠超過楚國,但廣陵城的士人確實一心盼著楚軍回來,並未把自己當秦人,不感謝朱襄的付出,還暗地裏罵朱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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