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第3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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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們卻要將自己身家性命都依托在這個“傻子”身上。
要臉嗎!
陳啟顫顫巍巍跪下,一言不發。
他最先請求朱襄公救救廣陵城,現在卻說不出話來。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厚顏無恥嗎?
可這是一城人的性命,他隻能厚顏無恥。
但陳啟心裏做好了厚顏無恥的準備,卻無法再開口請求,隻能不斷向朱襄磕頭。
朱襄於心不忍,但沒有扶起陳啟。
他靜靜地看向堂中其他廣陵城的楚國士人。
在朱襄平靜的眼神下,在場城中士人陸陸續續跪下,磕頭不語。
朱襄仰頭歎了一口氣,道:“若廣陵城能守住,我有信心讓廣陵城成為楚國心上的木刺,能說服秦王派重兵把守廣陵城。但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廣陵城展現出自己的忠誠和能力上。”
“我既然在此,就不願意什麽都不做,眼睜睜地看著廣陵城民被殺戮,所以我願意一賭。”朱襄又歎了一口氣,道,“給你們一日機會,若想離開廣陵城,明日必須離開。待廣陵城與楚國為敵後,你們不要懷抱奢望,還能開城投降。”
朱襄將蒙恬和浮丘依次扶起:“我不會死。以我聲望,南楚君和項燕都會厚待我。誰挾持我邀功,反而會被南楚君和項燕殺死。我頂多隨項燕去楚王那裏做客。”
“而廣陵城一旦抵抗,一定會遭遇屠城。”朱襄扶起蒙恬和浮丘後,目光低垂,看著跪下的眾人,“你們已經看到了江水北岸其他城池的遭遇,我想你們不會抱有愚蠢的奢望。”
蒙恬焦急道:“朱襄公!你想想太子!太子還在等你回吳郡!”
朱襄道:“我所言所行皆出自本心本意,不為任何人事所移。”
他摸出虎符,道:“我有秦王詔令,可隨時奪南秦三郡虎符。蒙恬聽令!”
朱襄還未說完,蒙恬仗著自己晚朱襄一輩,耍起了性子。
他往地上一坐,耍賴道:“伯父,你奪我虎符就奪,但別想趕我走。若伯父出事,太子和我阿父都饒不了我,我不如戰死在這裏。”
朱襄:“……”
第一次看見蒙恬在他麵前使晚輩的小性子,他真是驚呆了。
朱襄一向容易被晚輩“拿捏”。蒙恬耍賴,朱襄隻能轉移話題:“你先起來,成何體統!”
浮丘和沒說話的焦勻,趕緊一左一右把坐地上耍賴的小將軍架起來,不讓他繼續丟朱襄的臉。
朱襄重新端正神情,道:“你們也起來吧,無論是守是逃,現在就該做準備了。明日夜晚,我再來聽你們的決定。”
朱襄揮手,讓人送這些人離開。
第二日,朱襄讓秦兵敲鑼統治城民和附近農人,告知他們現在的處境,給他們或逃走,或入城幫助守城,兩個選擇。
他們隻有兩日選擇的時間,之後城中不再允許外人進門。
在楚人做選擇的時候,朱襄開始派人整修城牆,加寬護城河,修建守城器具。
然後,項燕終於到了。
項燕本應該早就到了。
秦軍象征性地抵擋了幾次後,很快陸續撤離。項燕收複楚國長江北岸失地本應該不困難。
絆住項燕腳步的,是屠城和內遷令。
項燕本不想做得太過分。第一次屠城是為了完成他震懾秦軍和投降秦軍的楚人的意圖,讓秦軍攻占的城池發生內亂。
他戰略意圖達到之後,本應該收手。但由他上奏,楚王和南楚君定下的內遷令,卻讓他無法收起屠刀。
按照項燕本來打算,內遷令是等他收複城池後,由南楚君來慢慢推行。
但南楚君顯然不想獨自承擔這個責任。既然是項燕的主意,他就要拉項燕下水。
而且項燕還帶著項家精兵,正好借著攻城的機會一口氣把城池焚燒了。如果項燕離開後,南楚君自己動手,恐怕會內亂四起,損失慘重。
說不定他這個南楚君剛當上沒多久,就要被趕下了台了。
這其實也是項燕的目的之一。
內遷令雖然是抗衡李牧的唯一策略,但也是以毒攻毒的策略。若南楚君操作不得當,新建立的南楚國本來就不符合道義,激起士人怨氣後,恐怕很快就會被內部攻破。
到時楚王就能輕鬆重新吞並南楚國,罷黜南楚君。
可惜南楚君和南楚國的貴族們不傻,立刻看穿了項燕並不太高明的伎倆。
內遷令必須由項燕親自完成,否則他們就直接不管長江北岸被秦國占領的城池,甚至威脅要直接投向秦國,當秦國的附屬國。
項燕軍事能力一流,但政治能力青澀無比。他被南楚君反將一軍,現在被綁在戰車上下不來,不僅名聲大損,進攻步伐也被嚴重拖累。
幸虧秦軍是鐵了心不想要長江北岸的城池,若秦軍此刻反攻,項燕一定會大敗。
被逼得沒有活路了,即便是被大貴族們認為麻木如同豬狗的庶人們也會奮起反抗。
楚國也有許多遊俠,他們召集鄉民與楚軍對抗,雖如螳臂當車,很快就被項燕的戰車碾碎,但次數多了,項燕那輛戰車也難免遭受些許損傷,行駛速度也變得緩慢。
朱襄便有了足足半月的準備時間。
廣陵城是長江北岸最後一座大城。
項燕站在戰車上,看著廣陵城前密密麻麻的竹柵欄,沉沉歎了口氣。
“朱襄公,久仰。”項燕站在戰車上抱拳作揖。
朱襄對身旁的人點了點頭,帶著蒙恬和焦勻,策馬繞過竹柵欄,將自己身體完全暴露在楚軍的視線下。
“項將軍,久仰。你沒有給我回信。”朱襄淡淡道。
項燕看見朱襄如此膽色,臉上佩服神色更重。
雖然他確實不敢傷朱襄,但這和朱襄膽敢冒險是另一回事。
“朱襄公與我寫信?我不知,可能是信件遺失了。”項燕睜眼說瞎話。
他當然收到信了,但不會回。
朱襄站在道義的一邊,他回什麽都不對。
但他沒想到,朱襄居然會在守城的時候,親自策馬來到他麵前,質問他這件事。這讓他顯得有些尷尬。
項燕有貴族的操守,不是完全沒臉沒皮的無賴。
朱襄道:“南楚君可在此?”
一位發須半百的人,在一輛有著華蓋的戰車上站起來:“寡人在此。”
朱襄道:“就當信丟了吧。那我再次當麵詢問,南楚君和項將軍可否以先祖名義發誓,不傷廣陵臣民分毫?若內遷,也給他們分足田地房屋,讓他們不至於流離失所?”
朱襄聲音洪亮,聽得他身前身後楚兵都神色動容。
但南楚君和項燕都沒有回答。
他們雖然想欺騙朱襄,但這個時代拿祖先發誓是很嚴重的事。何況南楚君立國本來就不正,項燕又是楚王身邊樹敵眾多的新寵,更不敢輕易毀諾。
朱襄連問三聲,南楚君和項燕都沉默不語。
他歎了口氣,道:“那就沒得談了,且戰吧。”
朱襄策馬回身,坦然走回了自己的陣中,穿過第一道竹柵欄壕溝防線、第二道矮牆和陷阱防線,跨過第三道護城河防線的橋,回到了城門中。
城門大開,守城的秦兵楚兵已經在三條防線上就位。
等三條防線都失守,他們才會退回城門中,緊閉城門,在城牆上死守最後一道防線。
廣陵城此時並不大,隻有兩座大門,一座大門還臨水,隻有這一座大門前地勢開闊,可供軍隊猛攻。
南楚君和項燕,以及他們身後的楚國將士,都十分安靜地目送朱襄離開,
項燕心裏又是長歎。
他知道朱襄此次出現,一定給他的士氣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不知道朱襄是兵家策略,還是無意為之。
但他無法阻攔朱襄,必須讓朱襄把話說完。
這時他如果敢射箭嚇唬朱襄,或者開口怒斥朱襄,那士氣會下降得更快。而且朱襄如果在還未開打時出事,楚王恐怕就要交出他,平息秦王的怒火了。
項燕十分頭疼。雖然還未打,他就知道此戰不好打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項燕也隻能下令軍隊出擊。
守城方已經做好準備,戰場又限定在這一麵,楚軍和守軍根本沒有任何花哨技巧可言,就是硬碰硬的陣地戰。
朱襄這裏有陷坑和竹柵欄掩護,項燕則用青銅馬車當盾牌往前壓。
青銅戰車此時的威力,不比王翦的重騎兵差。
何況項燕看到了王翦的重騎兵,也訓練了一支具裝騎兵。雖不如重裝騎兵那樣強悍,但也能壓在陣前與守軍正麵短距離互相射擊,給守軍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戰爭現場是血腥的,激烈的。
守軍占了地勢的便利,與項燕所率領的楚軍幾乎是一個人換五到十個人。但因為項燕帶來了十萬大軍,光是精銳就有三萬。而守軍滿打滿算,兵卒隻有不到兩萬,其中精兵恐怕隻有一萬五。其中,隻有一半是秦兵老卒。
所以雙方陣地按照陣亡比例,都算傷亡慘重。
第一道防線被來回爭奪了三四次,項燕剛率領戰車衝進去,又被廣陵守軍舉著盾牌奪回來。
具裝騎兵與重步兵直接麵對麵的硬撞,誰也不肯後退。
朱襄站在城牆上,用墨家用透明水晶手磨的望遠鏡看著這一幕。
楚軍與守軍交戰的那一條線,就像是血肉的潮頭,時而前進,時而後退。
這樣激烈的一幕,卻好像默劇一般。
除了軍隊指揮的喊聲,平時戰場上應該用來發泄情緒的喊打喊殺聲,在這個血肉浪潮反複橫推的殘忍戰場上卻很少。
雙方都像是沉默的巨獸,無言地撕咬。
整個戰場死氣沉沉,仿佛亡靈活屍一般。
朱襄深呼吸,滿鼻子的血腥氣。
“擊鼓,唱楚歌。”
朱襄吩咐道。
發須比之前更加灰白的陳啟解下衣袍,袒露上身,親自擊鼓。
城樓上,楚歌聲陣陣。
楚辭是屈原之後才成體係,但楚歌一直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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