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夜熙攘之前 第9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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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我媽說了這事,她也很不高興,還警告過那個老師。但因為確實教出來的效果比第一個老師好很多,我媽還是讓我再堅持試試。”
後麵又硬撐了兩年,直到寧歲實在受不了,一到那個老師小區樓底下就開始哭哭啼啼打退堂鼓,恐懼且抵觸,夏芳卉這才作罷。
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例子,寧歲小時候上過很多的興趣班,芭蕾、畫畫、唱歌、珠心算、羽毛球等等,她的人生像是一張棋盤,每個棋子都被黑白分明地安排好了自己的位置。
可唯獨就是沒有她自己選擇的空間,隻能強迫自己去喜歡上這些東西。
“她很在意我的成績,隻要我考得不好,她就會訓斥我,太粗心或者不努力。”喉頭有些發澀,寧歲說,“中考的時候沒有考得很好,她拿我跟我最好的朋友對比了好久。”
對方平時成績年級五十多,中考卻一鳴驚人成為黑馬,全校第一,寧歲平時成績優異,卻因為心態不穩隻考了三十多名,差點進不了四中尖子班。
夏芳卉是典型的結果導向的人,因為太強調這個,寧歲有時候也會變得極其患得患失。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很討厭,討厭她控製我的一切。”寧歲說,“討厭她脾氣急躁,一旦我做錯事情,她就對我很凶。”
“有時候我就覺得,我怎麽這麽沒用啊,好像總是不能讓她滿意。”
寧歲聲音輕微有些哽咽,別開頭去,稍頓須臾,才說,“我也很討厭,很討厭這樣滿身都是缺點的自己。”
剛才謝屹忱都一直安靜聽著,這時把她抱到懷裏,嗓音很低:“寧椰子,誰說你都是缺點了?”
“……沒有人說,就是我自己這樣覺得。”
寧歲很早就察覺到,自己是極度回避的性格。
很多時候她會做出一些連自己也不能悅納的行為,會讓她看到,其實真實的自己隻擁有著很小能量的內核,甚至有些脆弱,千瘡百孔。
格外排斥別人靠近,謹慎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害怕親密,因為擔心關係會變得不可控製。擔心得到的會再度失去,患得患失。哪怕逐漸習得技巧學會偽裝自信,但仍舊不夠強大。
寧歲曾經也意識到這些問題,是想過要尋求幫助的。
高一下學期時,寧歲發現自己的接觸障礙達到了有些嚴重的程度,就跟夏芳卉說想去看心理醫生。
而當時夏芳卉的回應是什麽呢?
——說她無病呻吟。
其實這和寧德彥說的話何其相似。
他們說,你在作死,明明沒有病,卻自己給自己洗腦,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你很正常,我們壓力這麽大都沒說什麽,年輕人遇上點事就玻璃心,怎麽這麽嬌氣。
那時她還不知道,真以為是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邊覺得自己好沒出息,給父母惹了麻煩,一邊無望地尋不到宣泄的出口。
就像走在一條黑而長的甬道裏,看不到一絲光亮,也沒有人能夠過來拉她一把。
他們隻是想把自己的意誌強加到她身上,可是沒有人會真正耐心地聽她說話。
寧歲一直在這樣漫長的夜晚裏走著,踽踽獨行。
直到遇見南京的那場落雪,她才恍惚看見了明亮的光。
——其實從第一眼起,寧歲就覺得謝屹忱特別耀眼。
明亮,熱烈,又熠熠生輝。
沒有哪裏是不讓人喜歡的。
之前半個月不聯係的時候,謝屹忱的生活沒了她,無疑還是精彩紛呈的。
參加各種活動,被其他同學在朋友圈提及。這些人就連接近他,都當成是一種可以拿來炫耀的資本。
換個角度來捫心自問,她卻不太能信服,自己身上有什麽特別特別值得別人喜歡的點。
毫無疑問,寧歲覺得自己也是非常優秀的。
但是這種優秀是一種被迫捏造和刻意培養出來的特質,是假的,不算什麽獨一無二的地方,隨便換一個人也可以。
更何況,清大和京大也從來不乏優秀的女生。
寧歲總覺得,真實的那個她是有很多缺點的,一旦卸去偽裝的濾鏡,就不像旁人表麵上看到的那樣出眾。
她很害怕讓別人失望,也害怕原本喜歡她的人會將喜歡收回去,所以不安感格外強烈。
曾經她以為自己學會了如何和自己和解,但是很多時候,她其實連對自己都不夠誠實,隻是掩耳盜鈴地將問題蓋過,裝作沒心沒肺,寧願生活少些煩惱。
每個人的性格都有兩麵,芳芳對她的不信任和控製欲,始終還是讓寧歲感到有點自卑。
屏幕上畫麵無聲地變幻著,寧歲仍舊別著頭不看他,眼眸低垂,但光線仍舊從四麵八方的縫隙之中溜了進來。
她眼前慢慢蓄起一層淺薄的水意,輕聲道:“其實,我之前對你說謊了。”
“……”
“高三的時候,不是因為丟了數學答疑網站的賬號密碼才沒繼續聯係你。”
寧歲鼻尖生出明顯的酸意,“而是因為察覺到,我在情感訴求上對你過於依賴。”
“所以我害怕,有一天這樣的關係無法維係下去,你會突然消失不見。”
索性由她來切斷聯係。
當時怕自己總是心裏惦記著,就換了另一個不常用的密碼,刻意想要忘記。
後來就再也沒登上去過了。
“我的性格就是有點擰巴,又比較敏感,我試圖改變,但是真的很難很難。”寧歲忍了忍情緒,片刻才壓著鼻音說,“我就擔心,你會不會覺得和我相處起來很麻煩,覺得很累。”
“……”
袒露心聲對她來說,一直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哪怕是輕微觸碰,都會感覺到幾分惶恐。
寧歲微縮著肩,睫毛有些發抖。
這時,她感到謝屹忱抱她緊了點,接著抬手握住她指尖,搭到自己肩上。
“看著我。”他溫柔道。
謝屹忱嗓音清冽低緩,寧歲的心像是瞬間浸入一汪溫泉之中,身體顫了顫,小心地抬起腦袋。
“我沒覺得你擰巴,也不認為你敏感。”他低斂下睫,碰了碰她溫熱的臉,凝視著,“相反,我覺得你很細膩,很善解人意。”
“還有,你什麽時候給我添過麻煩?”
“筆友的事,還有運動會,人工智能課的作業,香港,要保密我們之間的關係,你、你還因為我跟人打架受傷……”寧歲列舉了幾點,一直以來都是他在遷就著她。
謝屹忱眸色很深,一邊看著她,一邊又抬手,用指腹摩挲她臉頰:“那些算什麽?”
寧歲眼尾微紅,看他漆黑英挺的眉眼湊近:“這些在我看來並不是麻煩。我喜歡你找我傾訴自己,喜歡你依賴我,也喜歡你在乎我哪裏受傷。況且,就算真有什麽事,我也很樂意能幫你解決問題。”
一直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好似終於承載不住累積的重量,啪嗒一聲掉了下來。
寧歲舌尖嚐到了鹹澀微酸的味道,她連睫毛都是濕漉漉的。謝屹忱溫緩的呼吸近在咫尺,很是耐心地替她擦掉眼淚,認真道:“我從來都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麻煩。”
“……”
他摸摸她的腦袋,輕笑了聲:“寧椰子,告訴你個秘密,想不想聽?”
“啊?”
潛藏著少年意氣的黑眸似曜石,綴著明亮的光。寧歲呆怔地看著他。
謝屹忱抱緊了她,湊過來親了親她濕潤的眼角。
“你自己眼中那些所謂的不完美,在我這裏,都是很可愛很可愛的地方。”
第64章 寫信
“你眼中那些所謂的不完美,在我這裏,都是很可愛很可愛的地方。”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同她說這樣的話,寧歲被吻到的睫毛輕顫,連呼吸都忘記,閉著眼,將腦袋埋在謝屹忱肩頸裏。
耳邊是沸反盈天的心跳聲。
咚咚咚地撞在心口,像有蝴蝶從花朵裏飛了出來。
寧歲一直以為,隻有完美才值得被愛,隻有做得好才會得別人欣賞喜歡,原來不是這樣麽。
所有的弄巧成拙,所有的忐忑露怯,在他眼裏也是可愛的嗎?
寧歲伸出手臂摟住謝屹忱的脖頸,呼吸燙燙的,和心一樣,她不知道要怎麽表達當下的心情,於是就拱著腦袋蹭了蹭他下頜。
她悉悉索索片刻:“真的嗎?”
聽到頭頂傳來他清緩的聲音:“嗯,真的。”
寧歲安靜趴著,聽他胸腔裏的聲音,心像是溫泉,也像是剛才剝開的飽滿的橘子蜜,被撲簌簌地擊中:“對不起。”
謝屹忱一頓,氣息壓下來些:“這又是為什麽道的歉?”
寧歲低頭:“高三的時候,不該一聲不響就跟你斷了聯係。”
那個時候她隻顧著緩解自己的不安,其實也沒有去考慮他的感受。
所以完全不知道,那個時候突然再也沒收到回複,他是怎樣一種心情。
這麽想著,寧歲悶聲問:“你那時候,是不是有點生氣。”
謝屹忱沒說話,掌心靠過來,蹭掉她臉上的濕潤。寧歲緩了半拍,抬起頭看他,卻撞入謝屹忱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沒有生氣。”他嗓音低沉。
寧歲抽了抽鼻子,哪怕近在咫尺,仍然想要細致打量他臉上的表情。
她怕他在這塊的情緒有所隱藏,不想展露出來。
也怕自己安撫得不夠到位,還是讓他有所介懷,所以心裏始終提著一口氣。
就在寧歲忐忑的時候,謝屹忱也同樣凝視著她,片刻,手伸過來捏捏她耳朵,輕歎:“都哭成小花貓了。”
寧歲一頓,能感覺到自己耳尖又熱又紅,謝屹忱揉了揉她臉頰,親昵道:“真沒生氣。”
他很坦誠,眼神幹淨:“但確實有點失落。”
寧歲眼巴巴地看著他,立刻聯想到後麵的事情,抿唇道:“那,如果不是在雲南遇到,我們是不是就會錯過了。”
寧歲發現,如今就連這樣的假設,都會讓她覺得心裏澀澀地發酸。
沒有辦法去深想,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不會。”謝屹忱驀地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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