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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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耀是在一個鍾前意識到異變的。
首先讓他感覺到不對勁的是鳥群。大量的鳥雀從山崖下鳴叫著高飛,盤旋不肯落枝。
魔王緩緩眯起眼,他往山崖下看去。那裏似乎一切如常,但在戰鬥與刺殺中浸漬已久的本能幾乎是立刻就讓神經緊繃起來。
他知道下麵有王庭安排的守衛。鳥群驚飛,八成是發生了戰鬥。
而現在的結界崖,除了一個殘廢魔王以外什麽都沒有,若有入侵者,指定是衝著他來的。
……到底還是躲不過。
昏耀靜默了片刻,回到木屋裏,從牆壁上取下青銅彎刀,在掌中掂量了一下。
這把十幾年不離身的愛刀,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有點沉了。
昏耀索性把刀鞘留下,單提著彎刀,走出了他的木屋。
下山前他回了一次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結界崖頂。
陽光落在山崖上,嶙峋的岩石投下斑駁影子。有一些小花已經早早地開了,那曾是蘭繆爾留下的種子。
這隻是結界破除後的第一個春天,今後植物會越來越茂密,泥土會越來越肥沃。
所以,他想。
至少此地不該再有戰火和屍體。
昏耀在走出一刻鍾之後,遇到了圍上來的魔族們。
為首者並不陌生,古雷隆坐在走蜥背上,麵目陰沉地打量緩緩走來的身影,抬手止住了身後手持長矛的士兵。
“哼,現在倒是名副其實的斷角魔王了。”
古雷隆道:“當初你放縱人類奪走我兒的魔息,現在自己也落得魔息沉寂的下場,真是好報應!”
昏耀聞言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當初蘭繆爾為了開結界,曾找陰刹“借”過魔息。結果他一巴掌把聖君推回人間了,那位倒黴的新生魔王,這輩子都別想拿回自己的力量。
“直說吧,”他問,“幹什麽來了?”
古雷隆:“堂堂魔王,呆在這種荒郊野嶺算什麽樣子?我古雷隆可看不下去,想請吾王來我的部落做客!”
他把手一揮,身後便走出兩個魔族,各自手拿鎖鏈,向昏耀逼近。
“明白,”昏耀道,“想抓了我威脅王庭。”
他說著,懶散地一哼,竟主動迎著那兩個魔族走去,“那就來吧。”
古雷隆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他本來還擔心昏耀發覺了他們的蹤跡後選擇逃跑,拖到王庭那邊發兵就完蛋了。但如今看來,擒住斷角魔王不過是甕中捉鱉的工夫。
“你放心,我古雷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魔族。”
他傲慢哼道:“深淵的結界因你而開,隻要你順從地跟我們走,我的部落絕不會傷害你的性命……”
話音未落,刀光一閃。
先聽到的是金屬相擊的脆響,左邊那個魔族士兵驚叫一聲,鎖鏈脫手。
彎刀帶起風聲,刀尖挑起鎖鏈呼地轉了一個大圈,鐵打的手鐐直
直地砸在另一個士兵的太陽穴上。那魔族瞪著眼仰倒,
還沒倒地就斷了氣!
昏耀眼底綻出冰冷的凶光,
把彎刀一抖,三步就踏上了走蜥的後背。那把重刀,朝著古雷隆的腦袋就劈了下去!
“你!!”
古雷隆渾身冷汗直冒,隻來得及抽出佩刀,蘊滿魔息往上一架。
可他此刻跨坐在走蜥背上,下盤沒有支撐,雙刀相撞便不禁痛呼一聲,上半身仰倒,險些沒從坐騎上滾下去!
昏耀厲聲大笑:“你要說是來取我性命,我還高看你一眼!”
他往後一翻,險險避開幾個士兵刺過來的長矛,落地的同時反手一刀,把走蜥的眼睛劃了!
鮮血飆至半空,魔獸頓時發了狂,淒厲地咆哮著四足狂奔。古雷隆被甩了出去,四肢撲地,吃了一嘴巴泥土。
“首領!”
“首領小心——!”
古雷隆灰頭土臉地爬起來,簡直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麽:都說斷角魔王失去魔息之後意誌消沉了,這哪裏是個消沉的模樣!?
他到底想幹什麽,明知自己沒了魔息,準備隻靠肉身力量和一群士兵正麵相抗?這是求生呢還是找死呢?
再看昏耀,剛才一擊之下,他拿刀的右手連著小臂,赫然已經被古雷隆的魔息灼燒得鱗片翻卷開裂。
可他卻像根本感知不到痛似的,拎著刀就衝著圍上來的魔族砍過去。當先的士兵竟被這不要命的架勢嚇得躊躇了一秒。魔王趁勢把彎刀掄了個大回旋,士兵的頭顱就伴著鮮血飛至半空!
古雷隆惱羞成怒,“都動手!留一口氣就行!”
士兵們謹慎地從四麵接近,將斷角魔王包抄起來。
昏耀畢竟沒了魔息,撐不了多久就漸落下風。身上的傷口多了起來,可他依舊不肯退避。
魔王的想法很簡單:結界崖打起來了,王庭肯定能得到消息,隻要再拖上片刻……他能不能活不好說,古雷隆的部落鐵定是要被屠個一幹二淨的。
畢竟,在昏耀的觀念裏,他去揍別魔,行;他不去揍別魔,好;但若有別魔打他的主意,來了就休想好端端地回去。
昏耀又揮出一刀。
代價是魔息轟擊在他的右肩上。
……他記得蘭繆爾說過,不希望他在戰鬥中死去。
可是聖君已經走了,那就沒人管得著他。
他故意遠離了結界崖頂,就算死了蘭繆爾也不知道——就像他也不知道聖君如今是生是死。這樣也好,他們本來殊途,活該這樣。
偏偏,就在昏耀自暴自棄地想到這一句的時候。
天色忽然暗了。
高空好像被燙穿了一個洞,魔息就從那個洞裏肆意蔓延,宛如神明無意間打翻了濃墨。
雲幕被燒灼,化作漆黑火海;金亮的陽光被吞沒,於是時隔一個冬季,深淵短暫地回歸了永暗。
“首領!快看天上,有,有……!”
空間被人為地扭曲了
。那是足以跨越禁錮的法則之力,曾經需要五位神殿長老合力才能開啟的大法陣——
因聖君的怒火而重現世間。
高空之上,出現了一個銀發魔族的身影。
一雙如琉璃的淡紫眼眸,於無聲間俯瞰大地。
蘭繆爾神情冷峻,他虛空展臂,魔息在他的掌中匯聚成長弓與箭矢的模樣。
暗光簇擁著他,點綴那翻飛的衣袖,恐怖的威壓籠罩了整個結界崖。
時間好似凝固了,沒有任何一個魔族再敢動彈一下,也沒誰敢再喊一句。所有目光都驚恐至極地匯聚在那抹凝結著深邃魔息的箭矢上。
唯有昏耀睜大雙眼,看向那引弓者。
“蘭……!?”
一切的情景都如十四年前一樣。
隻不過,當年是金光照亮了永暗的深淵。
此刻卻是暗光驅逐了深淵的太陽。
聖君鬆開了無形的弓弦,狂風自天際降臨,淹沒了魔王呢喃出的名字。
……蘭繆爾。
當那枚魔息長箭衝著他掠來之時,有那麽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魔王恍惚覺得,聖君是終於決定來殺他了。
他十分茫然且震撼:等等,幹什麽,就因為我不樂意遵循你安排的死法,你就不惜開個空間法陣來親手殺我?
能不能別這麽不講理,究竟你是魔王還是我是魔王!?
——直到那一箭擦過他的耳畔。
昏耀回頭望去,看到古雷隆的咽喉破出了一個血洞,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沙土。
天際的暗色消散,日光重回大地。
雲端那銀發白袍的魔族的身影,也隨著空間法則的失效而淡化,眼看就要如泡沫那般消失。
“蘭繆爾,別走,蘭繆爾!!”
昏耀腦子嗡鳴,渾身的血都在發燙。他想都沒想,就朝結界崖的山頂衝去。
古雷隆的部下們像見了鬼似的紛紛四散,再也不敢多碰魔王一下。
而昏耀的眼裏更沒有了這群雜兵,他甚至丟了刀,一頭紮進了最偏僻的小路。
蘭繆爾來救他了,那就是聖君在結界崖的另一端看到了他……
魔王甚至有了想哭的衝動。多麽好,他的蘭繆爾活下來了,康健起來了,並且如約在春天來看他和他種的花了。
那一箭必然不是結束,昏耀沒來由地這麽認定。他肯定還能再見蘭繆爾一麵……哪怕隻是一麵,哪怕是最後一麵。
就讓他見他最後一麵吧。
奔跑間,樹枝和岩壁從兩側飛速掠過,眼前突然開闊。
仍然是安寧寂靜的崖頂,微風徐來,早花伴著青草被暖陽照亮,那座小木屋的台階下放著一把豎琴。
昏耀大口粗喘著,搖晃了一下又站穩了。他往前邁了一步,又一步。
“……蘭繆爾。”他雙眼直直盯著頭頂的空間禁錮,喃喃,“蘭繆爾。”
蘭繆爾,你在上麵嗎?
你正低頭看著我嗎?
你此刻是什麽表情,
笑著嗎,
還是又露出那種哀傷的神態了?
會有人陪著你嗎,會有人像我曾經做的那樣,緊緊抱著你,握著你的手不許你哭嗎?
你的病好了多少,為什麽竟然完全魔化了?
人族會不會因此苛待你?
如果你被欺負了,有誰能保護你?
開啟空間法陣會不會加重你的病,為什麽沒人阻止你?
你到底有沒有過得更好,有沒有自由如我所願?
有沒有人如我那般愛你,亦或是比我更愛你?
而你呢,你是否也會在未來愛上什麽人,與之攜手度過餘生,度過比我們的十四年更漫長的歲月……
這一個個問題,幾乎要把魔王的胸口都被撐破了。
昏耀心如刀絞,張口還沒說話,眼淚就先落了下來。
他想走上前去,把這些問題逐一傾吐,又怕自己現在這個新傷疊著舊傷的樣子嚇到另一端的人類。
“吾王。”
可忽然,熟悉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
腳步聲沙沙分開草葉,相伴了七年的氣息從後麵靠近。
霎時間,昏耀大腦一片空白,僵硬著不敢回頭。
但緊接著,他的手腕就被輕緩地拉起來,那股溫柔的力道,令魔王不得不轉過身——
蘭繆爾安寧地望著他,心疼地摸了一下他的斷角,輕聲說:“吾王,我在這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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