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精銀禁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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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吾王……
    有人從夢境的外麵叫他。
    亙古不變的是深淵那哭聲般的風,它吹得營帳上的毛氈呼隆隆亂響,帶來焚燒過後的氣味。
    昏耀分不清那是哪一年的風。眼前似乎燒著篝火的火焰,但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火。
    他仿佛又看見了蘭繆爾。少年神子漠然從天穹的至高處拉開神弓,衣袍在風中翻卷,一如他那頭美麗的金發。
    後來深金長發被魔息腐蝕成灰白,蘭繆爾被他按在大地上,在星光和野草間占有。他像騎自己的坐騎般征服這個奴隸,而奴隸從來不反抗,最多隻是無聲地落淚。
    吾王……
    蘭繆爾總會這樣叫他,然後自稱“奴隸”,多麽可笑的稱呼,就仿佛這個人真的被征服了一樣。
    七年,他們已經糾纏了兩個七年,連深淵都變了模樣,除了每晚狂風和亂火依然如舊。
    “吾王!”
    有人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略微靠近鎖骨的位置。
    昏耀猛地睜開雙眼,手臂像鐵鞭般橫掃出去。黑暗中,那道身影被掀翻在地,隱忍地輕哼了一聲。
    熟悉的聲音令昏耀瞬時清醒了,他出了一身汗,耳鳴尖銳到可怕。
    “蘭繆爾!?”
    蘭繆爾側倒在旁,輕輕抽著氣。昏耀動手的時候,他倒是眼疾手快地擋了一下,但抵不過魔族的蠻力,額角還是磕在了地上。
    昏耀兩步過去,彎腰要抱他,“你不要命了!說過不要在我不清醒的時候碰我……別動,我看一眼,別動。”
    “我沒事,您做噩夢了嗎。”
    蘭繆爾輕輕反握住魔王的手,“吾王最近動用魔息太頻繁了,先喝一點藥。”
    他借著昏耀的手臂站起來,熟練地從枕畔摸出一個羊皮酒囊,拔開塞子:“夢到什麽了?”
    “……”
    昏耀忽然一陣恍惚。
    他的喉結滾動兩下,目光陰沉下來。
    蘭繆爾察覺到了魔王情緒的變化,疑惑地看著他。
    昏耀沉默半晌,撒了謊,說:“我夢到你背叛我,蘭繆爾。”
    蘭繆爾怔了一下。
    然後無奈地衝他笑了笑。
    “……還當什麽,原來是又開始了。”
    他說:“那就是沒事。快喝了藥,我陪吾王再睡一覺。”
    等等,停下。
    我到底在幹什麽,昏耀心想。
    他僵硬地接過羊皮酒囊,灌了四五口,又說:“剛剛磕到頭了嗎?”
    停下,停下,昏耀,你瘋了嗎?
    好好看看眼前的人類吧。是他奪走了你的右角,令你背負永生的屈辱,還有一個個難眠的夜晚。
    而你呢,你攻陷他的王城,拽他落下永暗的深淵,毀掉他的法力,玷汙他的身體,踐踏他的尊嚴……
    這些年發生過什麽,你都做了什麽,自己不知道嗎?
    他怎麽可能不恨你,怎麽可能不想親手殺了你!說不定剛才的藥裏就投了毒,你居然毫無防備地喝了……
    “沒事。”蘭繆爾搖頭,他慢吞吞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鑽回那漂亮的紅狐皮毛裏麵躺下。
    黑暗中,昏耀盯著與自己同床共枕的人類。
    蘭繆爾說完,真的閉眼繼續睡了,仿佛真的察覺不到魔王異樣冰冷的視線似的。
    但怎麽可能察覺不到?
    裝什麽乖順,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昏耀暗想著,手掌伸向蘭繆爾脆弱的脖頸。
    區區七年隱忍算得了什麽,這是人族昔日的王!
    要有多愚蠢,才會相信這種人也能甘心化作魔族膝下的羔羊!?
    昏耀啊昏耀,魔王對自己喃喃,你被深淵的血和火養大,難道不懂其中的道理?蘭繆爾不是羔羊,他是密林中窺伺的狡狐,隻要有一瞬的鬆懈,死亡的刀尖就會……
    就會……!
    昏耀閉上了血紅的眼睛,他覺悟般地深吸一口氣。
    粗糙的手掌托起蘭繆爾的後頸,魔王將嗓音放軟,哄道:“乖,讓我看一眼。”
    …………可惡!!
    ======
    昏耀,你死定了。魔王痛苦地暗想,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不是今年,也會是明年!
    主帳裏還是點起了暗淡的燭燈。
    昏耀把蘭繆爾放在自己懷裏,用沾了藥草的帕子輕輕按揉著剛才撞到的地方。額角一處,臂肘一處。
    蘭繆爾困倦,把臉朝向背光的一側,安然自若地繼續睡了。徒留尊貴的魔王在燈下愣愣出神。
    ……但如果是明年的話。
    昏耀怔神地想著:明年啊,那還來得及給蘭繆爾封後。魔王的王後,魔王和王後……
    他突然臉色鐵青。
    不不不不不,昏耀,你真的完蛋了!你到底想怎麽樣,難道想讓蘭繆爾在大典禮上宰了你?
    為了區區一個人類,怎會墮落到這個地步!想想你深淵之王的一世英名,被奴隸宰了這種結局真的可以嗎?再想想你的王庭,你的族人!如果你的族人落入蘭繆爾手裏——
    ……哦,好像也不會過得很差的樣子。
    昏耀絕望地呻.吟一聲,捂住了頭。
    ======
    昏耀無法理解,自己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
    他更無法理解,都到了這個地步,蘭繆爾為何還不動手做點什麽。
    第二天早晨,他睜眼時發現奴隸更早便醒了。蘭繆爾垂著眼睛,將昨夜取下的銀色禁鎖往脖頸上戴。
    他一貫是做什麽都認真,戴禁鎖的姿態鄭重得活像是在給自己加冕。
    昏耀就躺著,從後麵靜靜看著他。
    這枚禁鎖已經換了好幾次。
    最開始,它連著鐐銬和鎖鏈,沉重的寒鐵附加了電擊的符文與精神詛咒,那本是對付魔族俘虜用的,隻要輕輕一扯,就能讓絕大多數的家夥痛得慘叫。
    蘭繆爾不知道被這東西折磨了多少次。直到有一次差點丟了命,魔王便再沒敢讓他戴過鐐銬和鐵鏈。
    再後來,那些附魔的咒文開始隱隱地體現魔王的占有欲——它被改成除了昏耀自己,其他魔族都不能觸碰的樣子。
    再再後來……
    也忘了每次都是因為什麽,總之這七年,禁鎖上的符咒一層層變少,最後居然變成了一條普通的頸飾。
    去年年初,他瞞著蘭繆爾,悄悄把鎖的材質換成了可以抵禦瘴氣的精銀。
    深淵不產這東西,它是此前魔王征伐人類王國時得到的戰利品。
    昏耀將其中多數賞給了他的戰將,少數賜給幾位部落首領,自己隻留了一小塊,現在變成了蘭繆爾的禁鎖。
    但才過了小半年,他又不滿意了。
    蘭繆爾意識到了背後的視線,就知道昏耀起了。他側過臉衝魔王笑笑,手指還落在剛剛戴好的銀鎖上。
    “脫了它。”昏耀忽然說。
    “嗯?”蘭繆爾一愣,然後驚恐地攥著衣領看著他,“不行,我真的吃不消了,王……”
    昏耀:“我說的是禁鎖。”
    蘭繆爾:“?”
    “你掌管瓦鐵的部落,不能戴著象征奴隸的東西。”
    昏耀若無其事地坐起來,“沒有好處。以後允許你不戴它。”
    “這……並不必要吧。”蘭繆爾猶豫道,“我如今戴著鎖,也不妨礙您的族人到處叫我大人。何況,奴隸為吾王訓教俘虜,十天半月就畢,又不是真的去做首領,談何掌管部落呢?”
    惺惺作態,魔王暗想。
    他加重語氣:“服從你的主人。”
    蘭繆爾笑了:“好,那便如吾王所願。”
    昏耀於是坐過去,親手為蘭繆爾拆下那條精銀禁鎖。
    這人發現禁鎖的材質換過嗎?魔王悄悄揣測,過了會兒又想,回去之後重鑄成一對手鐲和腳環吧。
    把鎖取下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這樣子實在不行。
    “你不好奇自己在夢裏的結局?”
    昏耀低沉開口,“我把你綁在王庭的木架上,點起火。十三個巫醫為你施咒,所以直到變成焦黑的骨骸,你還活著。”
    蘭繆爾:“唔。”
    “如果你敢背叛我……蘭繆爾,我會讓你後悔來到深淵。”
    但蘭繆爾隻是溫和地彎起眉眼,靜靜注視著這位與自己同床共枕的異族。
    他的眼神有種奇妙的平和與柔情,不像是奴隸仰望主人,也不像是戀人之間的對視,跟看仇敵的憎惡更不沾邊。
    非要說的話,可能更像是一個愛花的人,在等候一朵花苞的盛開。
    “那真是太可怕了。”他笑吟吟地說,“所以,聽了這麽可怕的噩夢,奴隸怎麽還敢背叛王呢?”
    說著,蘭繆爾披好自己的白袍,悠然站起身來。
    他四肢修長,比例勻稱,在人類中應該算是高挑的身材,可惜放在魔族麵前,還是顯得過分纖小。
    “對了,難得到了這裏,”走出主帳前,蘭繆爾回頭說,“回王庭之前,我想去結界崖上看看,吾王可以陪我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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