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魔息黑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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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七年後,帶領著幾萬瓦鐵部落的族人南下的魔王昏耀,坐在角馬上望著麵前開闊的灰暗天地。
他恍惚心想:自己似乎從未對蘭繆爾開口說過一句“對不起”。
最開始,是因為沒有道歉這一概念。何況,哪裏有君王向戰俘、主人向奴隸道歉的道理?
等到後來,他和蘭繆爾的關係越來越親密,也越發被內心的糾葛困擾。
他疑神疑鬼,猜忌奴隸別有用心,並堅信一旦向蘭繆爾示弱就等於落入了那人的圈套。因此他至今沒有對蘭繆爾道過歉,也沒有道過謝。
但是……現在很多事都無所謂了,尤其在親眼看到深淵的花開了之後。
那隻是一些很小很嬌氣的野花,昏耀覺得不能代表什麽,但他因此心情很好。怪不得蘭繆爾喜歡花,他想。
那麽,回到王庭之後,道歉也好,道謝也罷,都可以嚐試安排。或許,也不必等回到王庭,今天晚上……
倏然間,昏耀飄遠的思緒被迫拽回軀體內:
他聽到四周突然湧起一陣不祥的喧嚷聲。
——颼!
先逼近的是破空聲,昏耀瞳孔驟縮。這一刻身體本能比思維快得太多,他隻來得及擰身抬手,一枚鑄了咒文的羽箭就停在他的手掌中,被硬生生握住!
“王!”摩朵從後麵厲聲喊他。
下一刻,前方箭雨迎麵而來!
昏耀低吼著甩開掌中箭矢,另一隻手將韁繩勒緊,頓時,受驚欲跑的角馬仰起前蹄嘶鳴。
崎嶇的山地兩側冒出了敵人,仿佛黑色的海浪呼嘯著湧來。那些魔族騎著走蜥,手擎長槍和弓箭,麵龐塗著紅色和黑色的漆,不由分說地舉起了兵刃。
所有魔王的士兵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這是一場伏擊!
走蜥在山地比角馬更靈便,竟有一群敵人專程埋伏在這裏,等著凱旋的軍隊通過。
“迎敵!騎兵穩住角馬,不準後退!”阿薩因抽出腰間的寬刀,向前一指。他急促地四顧,“王!”
敵人的慘叫代替魔王回應了他。昏耀眼底戾氣橫飛,他挑起鞍韉上的長矛,輪開一個燃燒著火焰的半圓,下一刻角馬就衝了出去!
一匹走蜥橫衝直撞地撲來,被昏耀一矛捅穿了腦漿,掄起來砸進石壁裏。坐在上麵的家夥被甩下來滾出老遠,跌得滿頭是血。
下一刻,角馬從那魔族的胸口踏過,淒叫與骨裂聲並起。
“哪兒來的雜兵,幾個草包也敢招搖……”
魔王桀驁地甩落矛尖的血,低沉哼笑:“本事不大,膽子不小。給我殺!”
摩朵興奮地吆喝一聲,從腰間抽出長鞭。王庭的勇士們跟在將軍的身後衝殺,他們像渴血的餓狼,從不知道恐懼兩字怎麽寫。
“……”阿薩因的表情一時變得十分複雜,後知後覺地催馬向前。
——“疾風”阿薩因,這位灰發藍眼的將軍,與自幼追隨昏耀的摩朵不同,是個降將。
在歸降魔王之前,他曾是黑托爾部落裏最強大的首領護衛。可惜自從跟了昏耀,阿薩因再也沒能盡過一次守護主君的職責。
新主君的馬比他的更快,矛比他的更鋒利,還比他更喜歡戰場,殺得上頭了還得靠他勸回來……他又能怎麽辦呢?
“放箭!”
突然,伏擊者中響起粗啞的聲音:“斷角魔王必須死在今日!”
借著起伏的山石掩護,一片拉弦之聲響起。
昏耀眼底流露出一絲殘忍的玩味:“就憑你們?”
下一刻,漆麵的伏擊者們開始動搖。昏耀的身周開始升騰出漆黑的火焰,那是魔王的魔息所化——但凡沾上它的,沒有不隨之燃燒,直至化作飛灰。
“再放箭!放箭!”
但第二波箭雨未能來臨,黑色火焰呼嘯著撞上岩崖,巨響如雷。半邊山體轟隆隆傾塌,弓箭手們被落石砸得腦漿迸裂,斷肢亂飛!
摩朵嘖舌:“噢,山都塌了。吾王有沒有考慮過,待會兒軍隊要怎麽過去?”
阿薩因:“……少說兩句吧,摩朵將軍。”
不多久,優勢開始傾斜。當第一層箭陣被魔王搗毀,就再也沒什麽能阻擋王庭的士兵,伏擊的敵軍很快被衝得七零八落。
也就是此時,昏耀從混戰中抽身,驅馬退至後方。
“這群伏兵不是瓦鐵的舊部,”昏耀將足有九十多斤重的鐵矛在掌中掂了一下,“阿薩因,你認得嗎?”
阿薩因皺起眉頭:“不,不認識。聽口音不像北方的部落,等擒住背後的主使……”
昏耀:“擒住背後的主使?”
阿薩因看向混戰的中央:“以敵軍的數量和戰力,縱使擁有走蜥這種怪物,在王庭的勇士麵前也不成氣候。吾王還有什麽憂慮嗎?”
昏耀:“真如你所說,這群伏兵以卵擊石是為了什麽,叫我替他們送終嗎,嗯?”
阿薩因一驚,涼意竄上心頭。
風裏隱約傳來異樣的聲音。昏耀忽然回頭,隔著重重的山壁,從這裏已經看不到軍隊的尾巴。
“……後麵。”
昏耀的眼底陰沉下來,他手上緊扯韁繩,“瓦鐵部落的俘虜,那群投降的族人都在後麵。”
——該死,蘭繆爾也在!
未等阿薩因反應過來,昏耀一甩馬鞭,高大的角馬揚蹄嘶鳴,轉眼間載著魔王向隊伍行進的反方向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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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繆爾是被車廂外突然傳來的哭叫聲、廝殺聲和狂笑聲驚醒的。
一陣喧嚷後,昏耀留下的護衛猛地掀開車簾,“蘭繆爾大人!!”
“走蜥軍伏擊了我們的隊伍!蘭繆爾大人,請快隨我們上馬!”
——伏擊!
蘭繆爾猛地清醒了。他沒用護衛攙扶,從劇烈搖晃的馬車上跳下,屏息抬頭——
四足的巨獸伴隨著沙塵出現在山壁兩側,猛獸的背上馱著鐵打的鞍韉,鞍韉上坐著的是手持屠刀的敵人。
狹窄的山地陷入一片混亂。走蜥的體格是角馬的兩倍,斷後的士兵立刻就被衝散了。暴露在屠刀麵前的是大批瓦鐵部落的族人——那些麵黃肌瘦、手無寸鐵的凡魔和劣魔。
“報應來了,你們這群孬種!”
那些臉上抹了漆的魔族發出猙獰的大笑:“膽敢背叛鮮血與魂靈的誓約,屈膝於一個斷角的魔族……今天,這裏的每一個孬種都會遭到碎屍萬段的天譴!”
一位幹瘦的老魔擠開發抖的族人們,站在了最前麵。這是那夜第一個向昏耀宣誓效忠的老父親。
他顫顫巍巍地亮出自己的鱗爪,怒目圓睜:“我們為舊日的首領流過血、流過汗,踐行過誓約的每一個字,是瓦鐵不給我們活路!”
瓦鐵部落的族人們發出悲亢的吼聲,迎來的卻是弓手拉弦的聲音!
“不要慌!!”
角馬飛馳而來,蘭繆爾厲聲道:“王庭的勇士何在!”
他的聲音清朗而高亢,瞬間,被衝亂的士兵們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快速聚攏過來。
“瞧,那是誰,魔王的人類奴隸!?”
對麵的頭目,一個將整張臉都抹了紅漆的魔族驚奇地笑起來,“有意思,居然會騎角馬!”
他將手臂一揮,“放箭!”
奪命的鐵雨從天而降。護衛們從後方追來,拚死用藤甲盾牌護在蘭繆爾身前:“大人!請您靠後!”
——嘭嘭嘭嘭嘭!!
霎時間,無數繚繞著魔息的鐵箭射在護盾上。魔王的勇士們也咆哮起來,這群深淵孕育出的凶惡生物被激出了血性,豎起猙獰的鱗片,頂著箭雨不要命地往前衝,寧死也要用牙撕咬下一塊敵人的皮肉!
蘭繆爾的心中卻狠狠一沉,暗道不好。
果然,他的身周立刻此起彼伏地響起了慘叫聲。
那都來自瓦鐵的族人。士兵沒有保護俘虜的意識,不停有弱小的魔族在混戰中被箭射中,再被驚慌的同胞踩踏,血氣飛速在這片山地裏彌漫開來!
“蘭繆爾大人!”護衛伸手欲牽他的馬,“請您後退!我們將護送您到吾王所在之地……”
“不。”蘭繆爾咬牙搖頭。自己一退,王庭的士兵也會退。而瓦鐵部落的族人沒有馬,就算不死在箭雨下,也會被走蜥活活踩死!
……深淵沒有慈悲者的活路,魔族從不接納敵對部落的子民。俘虜的命運不外乎成為祭祀的牲畜,或是成為戴上咒文鏈子的奴隸。
因而,之前昏耀才會對他說,我們做了一件大事。
但假如這一批俘虜,在追隨新王的路上被屠殺殆盡呢?
這群伏擊者的意圖……
“抱歉,暫且借用。”
蘭繆爾神色微冷,他伸手從護衛背上摘下一張長弓,一踢馬腹,“駕!”
角馬應聲衝了出去,將護衛的驚呼遠遠甩下,轉眼間已到激戰的最前端。
“蘭繆爾大人!”浴血的士兵們抬頭看到這一幕,發瘋似地叫喊起來,像是眼睜睜看著寶藏被搶走的惡龍。
蘭繆爾以手中長弓作劍,將迎麵的箭矢掃落幾支。趁下一波箭雨來臨前的空隙,他展臂拉開了那張弓!
弓弦在他的指間顫抖。蘭繆爾高聲道:“追隨吾王的勇士,聽我的號令!”
嘲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不錯,不錯,人類也會拉魔族的弓!”
“箭呢?嘿,他甚至沒有箭!”
“可愛的小美人,他或許不知道弓上還要搭箭?”
坐在走蜥上的頭目用鞭子指了指:“去,把那個有趣的人奴捉過來,別叫他跑了。”
幾十匹走蜥們開始狂奔的時候,蘭繆爾才將那張弓勉強拉了個半滿。
他早已沒有法力了。在深淵日複一日的摧殘下,如今的他拿不動魔族的鐵矛,也用不了重劍和長刀。連這把弓也是倉促抓來,很不順手。
但當荒風吹開銀灰色的長發,本該早已被磨滅的某些東西,似乎又回到了聖君的眉眼之間。
“吾王已接納了瓦鐵部落的族人,”他說道,“即日起,他們便是你們的同胞,是與你們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
“自王庭而來的勇士:我替吾王號令你們,以你手中的武器,保護吾王的子民和你們的血脈!”
空氣突然灼熱起來,黑色火焰般的魔息從人類的指尖湧出,凝聚成一枚羽箭的模樣。
“不,”頭目猝然變色,他大喊,“不,等等,不不,這不可能!”
他開始癲狂地擺手:“後退,後退!!趕快離開,這個人奴,他的體內有魔王的魔息——”
昏耀從山穀間縱馬而來,厲聲喊道:“蘭繆爾,住手!!”
蘭繆爾的指間火光大盛。那把粗糙的弓立刻燃燒起來,而黑箭更加明亮,隱約散發出恐怖的毀滅氣息。
他輕笑了笑:“——而我,自然也將代行吾王的意誌,與王的勇士同在。”
“蘭繆爾!!”昏耀目眥欲裂。
“不許開弓,這是命令,蘭繆爾——”
人類並沒有如往常那般溫順地聽話。蘭繆爾甚至沒有回頭,他鬆手的那一刻,箭矢離弦,如一抹暗色彗星掠過這片半空!
與魔王如出一轍的黑暗火焰在熱風中爆炸,照亮了一張張覆蓋著鱗片的臉孔。緊接著,一切都開始燃燒。山石被燒得赤紅,無數走蜥悲鳴著摔下了懸崖。
處處都是蔓延的火勢,火焰堵死了伏擊者撤退的路。
四周的士兵開始亢奮地狂叫,幸而蘭繆爾的命令成了拴住這群野獸的韁繩。瘦弱的凡魔和劣魔們被護在了後麵,怔愣地看著這片耀眼的火海。
亂戰中,昏耀縱馬四顧。天色已暗,火光和濃煙幹擾視線,到處都是拚殺的魔族身影,找不到他的人類。
“蘭繆爾!”他嘶吼,“回答我,蘭繆爾!!”
蘭繆爾剛才靠得太前,混亂中有個漆麵者擺出魚死網破的架勢,衝他撲了過來。
護衛不知何時被衝散了。蘭繆爾手無兵刃,連長弓都被剛才魔息燒成飛灰,隻能禦馬躲避。
敵人的利刃從後擦過左臂,頓時血流如注。
蘭繆爾忍痛悶哼一聲。
下一刻,一杆長矛如黑色閃電般破空而來。敵人的身軀被穿出個巨大的窟窿,伴隨著噴射的大量鮮血,直挺挺地倒下去。
蘭繆爾驀地回身:“……吾王!”
“蘭繆爾!!”
昏耀駕馬而來,一把將蘭繆爾抱上自己的馬匹,他用力按住人類流血的手臂,怒吼:“你瘋了,誰準你動用魔息,誰準你!!”
“吾王。”蘭繆爾喘息著,他仰起的臉不知何時已是慘白。他的長發和長袍都被血跡汙染了,整個人微微顫抖著,像風中殘燭。
昏耀甚至能感到懷裏的身體正在迅速變涼,他紅著眼罵了聲:“該死,該死!你這個——”
“我沒事,”蘭繆爾連忙握住昏耀的手臂,“吾王,您先冷靜下來,我隻開了一弓,不會有事的。”
但他的嗓音突然沙啞了,蘭繆爾皺眉咳了一聲,上湧的甜腥味立刻充滿了咽喉。
他神色一變,抬手想去掩口,但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前傾。他嘔出一大口血,視線發黑。
那些溫熱的暗紅色液體衝開指縫,大片地灑在本就不再潔淨的雪白長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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