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昔年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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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耀不知道自己在那裏站了多久。
蘭繆爾的曲子早就彈完。他上床,鑽進被子裏睡著了。
等宮殿裏麵徹底沒有了聲音,昏耀就怔怔走進去,站在床邊看了蘭繆爾一會兒,開始在宮殿裏亂走亂轉。
他神經質地把窗前的那些小擺件一個個拿起來又放回去,那都是這些年蘭繆爾親手做的。什麽螺貝拚成的刺蝟啦,骨片和鹿角做的小貓啦,木頭打磨出來的魔族小孩像啦,統統用石珠子點上眼睛……像這個人一樣可愛。
昏耀的手掌慢慢收緊。他聽著螺貝刺蝟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聲,後知後覺地感知到萬箭穿過心髒般的疼痛。
怎麽敢相信……
原來,這麽多年,蘭繆爾對他彈的都是那首歌?
昏耀茫然抬起頭。想起已經不記得是第幾年的結界崖上,蘭繆爾曾坐在他的懷裏,抱著粗製濫造的豎琴,垂眸含笑,邊彈邊唱。風吹起那頭銀灰長發,像傳說中的精靈那樣美麗。
彈完了,蘭繆爾就轉過臉,黛色湖水般澄澈的眼睛望向他:吾王聽過這首曲子嗎?
他當時說:沒有。
事實上,他是聽過的。隻是當年半途闖入,錯過了第一段歌謠的內容,但後續的調子一模一樣。
偏偏蘭繆爾彈這首歌的時候,從來隻彈第一段。
就是這麽陰差陽錯。
他當時又說:很好聽,我很喜歡。
可他喜歡的明明隻是彈琴的人類。所以是蘭繆爾的錯,明明在神殿的信仰與魔族之間選擇了前者,卻還給他彈琴。騙他,引誘他,讓他說很喜歡這首歌……這首如此虛偽、如此高高在上地侮辱和咒罵魔族的歌。
那年結界崖上的風,曾將他胸前的骨飾吹得玎璫亂撞,正中就是那枚獸牙骨鑰。
魔王饒有興趣地詢問:“這是講什麽的曲子?”
“保密。”
蘭繆爾笑了笑,歪頭時銀發拂在禁鎖上,眉毛和眼睛都彎起來一些,溫柔得不像話:“以後,等時機到了的時候,或許我會告訴您的。”
“但也可能永遠不會,這不是什麽快樂的歌,怕您聽了生氣。”
啪嚓!!
昏耀遲鈍地低頭,看到掌中那個曾經蘭繆爾很喜歡的小刺蝟碎成了無數殘片,從他指間發出細小的聲音落下來,掉了一地。
那邊,床上的蘭繆爾一下子就被驚醒了。他驀地掀開被子:“吾王!?”
魔王不遠不近地站在黑暗裏,像個死去的生物,半天沒一句反應。
蘭繆爾起得太急,雙腳踩地的一瞬間劇烈地頭暈了一下。但他也顧不得,踉蹌了一步就硬撐著站穩了。
他視線從下往上抬,才看到那個可憐地碎了一地的小刺蝟,頓時更驚訝:“吾王?您怎麽了?”
昏耀忽然說:“我騙你的。”
他居然笑了出來:“我今晚,其實根本沒什麽想對你說的話。騙你的。”
多可笑,為什麽不笑呢?他今夜在骨籌的預言中看到的,明明是蘭繆爾揮刀砍向自己的左角啊。
而他一路上卻還沾沾自喜,幻想什麽蘭繆爾舍不得他呢,蘭繆爾說不定會同意封後呢,真好,真好……
幻境裏的風雪與刀光席卷而來,一瞬間就穿過了他滴血的心腔。
昏耀好像是從一場大夢裏被冷水潑醒了那樣,以一種抽離的視角疑惑:怎麽能蠢成這樣?
蘭繆爾不明就裏。
七年相處下來,他當然能一眼就察覺出魔王的情緒很不對勁,想了想沒有貿然招惹,而是先去點亮了掛在床邊的銅燈。
很快,燈光暖融融地照開了一整張床和蘭繆爾的身影。銀灰長發的年輕人從亮光下赤足走來,憂心地去挽魔王的手臂:“到底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為了那群伏擊者,還是……”
昏耀展開左臂:“給我抱一下,就告訴你。”
他說的時候已經強硬地這樣做了,蘭繆爾被粗魯地拽著睡袍的領口扯過來,重重撞進魔王的懷裏。
人類可能是疼了,很輕地哼了一聲。昏耀沒理會,用力將蘭繆爾抱在懷裏,低頭將鼻尖埋在那頭銀灰長發間。
咚,咚,咚咚。
兩顆心髒,貼得緊緊的,以不同的韻律跳動著。
蘭繆爾察覺到了些不尋常的氣氛,忽然問了句:“您右手裏拿了什麽?”
“禮物。”昏耀說。
“那您現在又是在做什麽?”蘭繆爾又問。
昏耀垂著眼,緩緩將右手中的蜜金匕首握緊,口中答所非問:“你的那件重要但不緊急的事情,是什麽?”
“現在這個形勢,似乎並不適合說它。”蘭繆爾頓了頓,竟冷靜地問,“吾王,您拿的是銳器嗎?”
……像此前不知道多少次那樣,他們在黑暗的深淵夜色中相擁著。
隻是這一次,魔王的右臂環過奴隸單薄的脊背,手握的蜜金匕首正閃著毒牙般的寒光。
“這不是挺敏銳的嗎?”魔王的腔調不知何時變得陰沉,“平常在你脖子上比劃的時候,裝不知道給誰看呢?”
於是蘭繆爾的神色,在昏耀看不見的地方變得有些茫然,有些哀傷。
“是……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你錯?”昏耀恨恨地冷笑一聲,“不,是我的錯,我就應該早早地殺了你。”
“你自己說,今晚睡前彈的什麽歌,嗯?”
蘭繆爾微微一顫,眼眸睜大。
“您——”
“蘭繆爾,我早就知道你有鬼。不妨告訴你,這首歌我七年前就聽你的子民唱過……”
魔王不願承認自己被騙得那麽狼狽,咬著牙逞強:“本來你不在我麵前往後彈,我也就裝作不知道,不那麽早和你翻臉……”
蘭繆爾猛地想要掙開,“不是……!”
可那箍著他的手臂猛地發力,好像要把他活生生勒斷。昏耀貼著他的耳朵,陰鷙地喃喃:“我今晚……”
蘭繆爾,你不會知道。昏耀心想,我今晚其實是想向你求婚的。
他咬牙切齒地紅著眼:“……我今晚就殺了你。”
“吾王。”蘭繆爾顫聲說,“那首歌不是您在人間聽到的樣子。”
昏耀隻說:“把眼閉上。”
“您就連一句解釋都不肯……”
“閉上眼。”
昏耀說:“服從我的命令。”
蘭繆爾眼裏的光澤悄然黯淡了,他閉上嘴,也合上了眼瞼。放棄辯解,接受一切有可能到來的命運。
昏耀鬆開人,忽然間心如刀割。他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想到曾經跪在他腳下的蘭繆爾。
多好騙的一個人,多聽話的一個人。無論來幾次,讓他閉眼就閉眼,讓他張口就張口,明知道……
明知道已經是永生永世的仇人了。
閉緊雙眼的蘭繆爾先是聽到了風聲,他知道那是匕首的刃鋒撕裂空氣的聲音。他沒有躲,連睫毛的一個顫動也沒有。
下一刻,眉心一涼,有堅硬的物體貼了上來。
蘭繆爾本能地睜開眼,銅燈的火光在麵前的金屬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昏耀就站在兩步遠的位置,麵無表情,右手反握著那把金匕。
匕柄點在蘭繆爾的額間。很輕,很溫柔。
昏耀深深地凝望著發愣的蘭繆爾,手腕緩緩下降,於是匕首的金柄就從人類蒼白的眉心滑到鼻梁,再描摹過唇瓣、下頜、脖頸的命門……
最後,魔王拉起奴隸的右手,隨意地將蜜金匕首放了進去,一本正經地說:“嗯,禮物。”
“……”
蘭繆爾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昏耀低下頭,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蘭繆爾的眼尾鱗片。
他又笑了,輕聲說:“好騙。”
明知道已經是永生永世的仇人了。
可還是愛上了。
蘭繆爾驀地往後退了一步。
叮當。
金匕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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