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淅瀝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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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繆爾醒過來的時候,外麵是陰的,下著小雨。
他陷在兩層的被子裏慢吞吞地眨眼,側過頭四下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很清靜,燒著兩個火石爐,很暖和。
但緊接著,外麵就傳來魔王雷霆暴怒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劈裏啪啦不知道在砸什麽的聲響。"他叫你瞞著我,你就瞞著我!?"
"多古,你效忠的王究竟是他還是我!?"
外麵的宮殿一片狼藉。昏耀的精神狀態很差,渾身的煞氣壓都壓不住。那幾個巫醫徒弟們鑽桌底的鑽桌底,蹲牆角的蹲牆角,瑟瑟發抖。
而多古的屁股上已經被踹了好幾腳,抱頭鼠竄。
“吾王!吾王饒了我吧!”老巫醫嗷嗷直叫,欲哭無淚, “早說早挨揍,晚說晚挨揍,那當然是越晚告訴您越好呀——"
昏耀簡直氣得七竅生煙……他的臣屬!向他獻上鮮血與靈魂的,本應忠誠而謙卑的臣屬!到底從什麽時候一個個變得這麽放肆,都是蘭繆爾給他把風氣帶壞的!
“老東西,我今天就宰了你……”魔王森然磨了磨牙,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一遍,他現在、到底、怎麽回事!?"
“進入深淵的人類本來就活不久!”多古哭著說,“深淵的水土飲食都不適合人類的體質,何況瘴氣侵蝕肺腑,隻會越來越衰弱……吾王愛護大人,能到今天已經不容易……"
“不可能!”昏耀目眥欲裂,脫口而出, “他已經在深淵呆了七年,還不是好好——”
但昏耀猛然說不下去了。
好嗎,真的好嗎?
窗外的雨聲還在綿綿地持續著,昏耀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從頭灌到腳底,此時才覺得恐懼:
第一年那些血淋淋的摧殘;第二年的風雪嚴冬,還有一次次強迫的合化;第三年先是命懸一線的雨季,緊接著又是透支心力的操勞。
還有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蘭繆爾病過多少次,忍過多少次,又忍不住地哭過多少次?
昏耀眼前一陣發黑:這樣的七年,為什麽在他的潛意識裏,居然也能算是“好好的”?是因為蘭繆爾總是溫和地笑著說沒事嗎?
"……不管怎樣,"他強撐著咬咬牙,
"之前那麽多次,不都熬過來了。"
“這個人類的生命力強韌得離奇,早早說什麽治不好的話,等到他痊愈了,丟的是你自己的臉。"
"搬去結界崖上療養一陣呢?或者幹脆住在那裏呢?現在結界變薄了許多,瘴氣稀薄,有陽光了,還開了花……"
昏耀邊說邊煩躁地踱步,忽然站住: "對了,還有更簡單的。"
"把法力還給他呢?"
多古嚇得腿軟,一下子跌倒在地: “王!”
昏耀猛地回頭,眼神像鷹隼: "怎麽樣!?"
多古顫顫巍巍地: "您,您……"他吞咽口水,小聲地勸, "吾王啊,您先冷靜,冷靜些……"
老巫醫的反應令昏耀心口一鬆,像是壓著的石頭嘩啦地變成泡沫飄走了,又仿佛溺水時猛地得了一大口新鮮的空氣:
哦,原來老家夥是沒敢考慮這個辦法。
那不就解決了,原來把法力還給他就好了……昏耀這時才察知到自己慌得心跳如鼓,後怕的勁頭湧上來,手心裏全是冷汗。
他又暗暗地怪蘭繆爾,竟然不早說,硬挨著受了多少罪,拖到這麽危險的地步,也不知道養多久才能養回來。
“王
好巧不巧,熟悉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多古眼尖,哧溜一下就躲到蘭繆爾身後,很沒出息地哭喊: "大人救我!"
昏耀像是心髒被掐了一下,他飛快回頭。隻見蘭繆爾白袍赤足,麵容蒼白,映著背後窗外的雨幕,站在那裏像個雪砌的神像。
蘭繆爾伸手把多古往身後一護,平靜道: “還請吾王不要怪罪多古大人。”
“吾王出征極北的時候,我便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了。當時戰況緊張,是我不允許多古大人告訴您的。"
昏耀的臉色變幻幾次。剛才還不覺得,現在看到這個人一臉風輕雲淡地站在身前,怒火就噌噌地往上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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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繆爾麵不改色,魔王暴怒到抽刀砍人的時候他都敢撲上去攔,現在這點情況也就是小意思。他輕輕咳嗽兩聲,閉眼扶住牆說: “吾王,我好像有點頭暈。”
昏耀:"……"
好啊,這人真是越來越熟練地拿捏他了!
蘭繆爾按著胸曰: "心口也疼,喘不過氣來。"
昏耀直接給氣笑了,他說: “要怎麽樣?”
蘭繆爾: "走不動了,要吾王抱著才能回到床上。"
多古縮在一旁發抖,恨不能把自己的雙眼戳瞎了。老天爺,這真的是他能看的嗎….
可神奇的是,魔王笑出來之後,那股怒火還真的滅了。他服氣地搖搖頭,上前把蘭繆爾抱起來,向裏麵走去。
蘭繆爾趁機給多古使了個眼色,讓他下去。老巫醫立刻精神抖擻,翹起尾
巴跑得飛快,等昏耀聽見腳步聲回頭的時候,已經就剩個影子了。
魔王眼角狂跳,他感覺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蘭繆爾,你是不是遲早準備造我的反?”
蘭繆爾一臉無辜: “吾王,我已經病成這個樣子了,哪來的力氣造什麽反呢。”
昏耀把蘭繆爾放回床上,順便握住手心捏了捏,覺得還是冰冷。
於是又沉下臉,抱著被子往人類身上堆,用陰森森的腔調: “你還有膽子提你的病……知不知道錯?
蘭繆爾: “錯了,您罰我吧。”
這個態度一看就是“錯了,但下次還敢”的意思。昏耀正要發作,硫砂侍官端著剛煮好的藥進來了。他不得不再次退讓,說: “先喝藥。”
蘭繆爾右手被鱗尾抽傷的地方還敷著藥纏著繃帶。昏耀就接過藥,坐在床邊親手喂他。不知是否因為藥汁太苦,蘭繆爾喝得很吃力,長長的眉毛緊鎖。
昏耀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頭發,打量著他的臉色。忽而說: “鬧也鬧過了,犯病也犯了。睡了一夜,氣消了沒有?”
什麽?蘭繆爾愣了一下,似乎這才想起昨晚吵架的事情。令昏耀大開眼界的是,他居然露出難為情的神色,耳根微紅: ……吾王不要取笑我了。
昏耀挑眉。
r />嗯哼,這家夥,果然不習慣衝人撒脾氣。
“哼,昨晚是誰要來拔我的刀?”魔王得寸進尺,故意誇張, “還以為你終於忍不下去,要把我宰了。
蘭繆爾更加無地自容,轉個身把臉埋進枕頭和被子裏麵。
昏耀就像秋天剝一些剛從樹上打下來的果實那樣,耐心地從被子裏把蘭繆爾剝出來: “幹什麽,藥還沒喝完呢。
聽著,不逗你了,昨晚算我的錯。
昏耀起身,他從床頭的牆上取了掛著的馬鞭,塞進蘭繆爾的手裏,雙掌攏著他的手握緊,正經說:“等你病好了,打回來。”
蘭繆爾吃驚: 吾王!
“安心養病,別亂想。”
昏耀低聲說: “……我不懷疑你。我也沒有等著抓你的罪證,胡扯的,隻是曾經在人間聽過那首歌的後半段。
聽著雨聲焦灼地過了一夜,他其實已經冷靜下來想清楚了。
那首歌大概真的是誤會。如果蘭繆爾真的恨死了魔族,抱著要對魔族不利的想法來到深淵,那肯定是百般地隱藏自己,怎麽會主動在結界崖上彈哪首曲子給他聽?
賭他沒在人間聽過?賭嬴了沒好處,賭輸了直接送命,哪有這種道理。
聽了這句話,蘭繆爾的神采都亮了起來,歡欣得不得了。但又不太敢真的確信,問: “真的嗎?
昏耀心口又是一疼。
他們之間,想要超越猜忌和仇恨,太難太難了。究竟是走過了怎樣抵死糾纏的一路,才終於抵達這裏。
“真的。”他放輕聲音。“那把蜜金匕首……”
啊,在……在這裏。
蘭繆爾高興得都有點手足無措了,環顧了兩圈才指對地方,其實就在床頭的小桌案上擺著。“我剛才就看到了,沒有碰。吾王快收起來吧。唉,您可真是……”
他無奈道: 往後我不在了,吾王行事要再謹慎些。向仇人手裏遞兵刃這樣危險的事情,假若我真的圖謀不軌,您可怎麽辦呢?
“說什麽呢。”昏耀心裏猛地往下一沉,皺眉打斷他。
魔王豎起指甲,敲了敲桌麵
: 它是你的了。法力拿回去,把病治好,其他的以後再說。
蘭繆爾懵了一下,立刻無奈地搖頭笑了起來,說:“您放過我吧,我都這個樣子了,吾王還要來這一招嗎?
他捏著藥碗的邊沿,用碗把蜜金匕首謹慎地昏耀那邊推推,嘴裏說: “我才不上當。”
“碰了這東西,我才真是說不清了……咳咳咳。”
蘭繆爾說完,卻突然捂唇咳嗽起來,單薄的肩膀簌簌發抖。緩過來之後再抬眼,卻對上了魔王不敢置信的神情。
……蘭繆爾。
昏耀死死盯著他,抓起那把蜜金匕首,硬是塞進人類手裏: “你以為我跟你開玩笑!?”
蘭繆爾居然也表現得同樣吃驚,同樣迷茫。他挺身說: “我怎麽會以為是玩笑?這難道不是——”
難道不是……魔王慣例的試探嗎?蘭繆爾怔怔地歪頭瞧著昏耀。
他前一日的晚上犯了大錯,落了嫌疑不說,還當著昏耀的麵情緒失控。但是王竟然願意信他,不惜用這樣危險的辦法,來再給他一個自證忠誠的機會……不是嗎?
雨聲淅淅瀝瀝,在人類與魔族之間回蕩。
突然,蘭繆爾臉色微微一變,抬手一把將昏耀推開。
昏耀魂不守舍,居然還真被這個病人推得往後踉蹌一步。
蘭繆爾扶著床,清瘦的身體像折斷了的白竹一樣猛地彎下來——剛剛喝的藥,入口還沒過一刻鍾,全都混著血絲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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