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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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點燃的戰火,不會因為一段暖昧的插曲而止息。
    當魔王回想著那夜草原上的親吻,按著自己怦怦跳動的心髒,無比驚恐地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的時候,已經不得不迅速投身於戰爭的等備之中,常常要從深夜忙到清晨。
    數日後,魔王的部將們被請進宮殿。
    他們在巨大的地圖上,看到了略縮的深淵的山川。血紅的墨跡從王庭出發,中途貫穿了四個小部落,一路直指西北。
    ……黑托爾。摩朵輕輕念出了征程的終點: “我還以為,吾王會先對瓦鐵動手。”
    旁邊的幾位魔將各自點頭。首領瓦鐵與魔王之間的新仇舊恨,在王庭不算什麽秘密。
    “瓦鐵部落……”倒是天珀說了一句, “遠了點。至少要能完全控製住魚牙山脈與黑河,才方便對瓦鐵動手。
    昏耀盤膝坐在草藤編織的坐墊上,就聽著魔將們你一言我一語。王的旁邊,坐著那位精致得不像話的人奴。
    蘭繆爾把長發編起來係了一枚白色的骨鈴,正慢慢地用火石燒開一壺淡酒。
    昏耀和臣屬討論政事的時候,他一般不說話,就在旁邊一邊做點什麽事情一邊聽著,有什麽意見私下裏再和昏耀單獨交談。
    最開始,魔王的臣屬們簡直痛苦不堪。
    怎麽能想象,當他們煞氣騰騰地叫囂著踏平某個部落的時候,有個人類坐在旁邊乖巧地編著骨飾,聲音丁零當啷的;或者認認真真地給螺貝刺蝟塗眼睛,塗出來居然還蠻好看……
    但現在,好吧,已經習慣了。
    “蘭……繆爾——大、人……”
    摩朵黑著臉,扭曲地吐出這幾個字,尤其是後麵的尊稱, “也要一同去?”
    昏耀看了看蘭繆爾。
    事實上,這是他頭疼了好幾天的問題。蘭繆爾身戴禁鎖,隻能在骨鑰允許的範圍內活動,如果帶去了戰場前線,局勢瞬息萬變,不可能顧及得上。
    就算把人類放在大營裏,萬一軍隊出征的時候遭到襲營怎麽辦,難道要他原地等死嗎?可假如把蘭繆爾和骨鑰一起留在王庭,和給困獸去枷有什麽區別?
    昏耀索性把難題拋給“問題”本身,他衝蘭繆爾抬了抬下頜: “你自己說。”
    />蘭繆爾淡淡一抬眼: “您又來了?吾王將我留在王庭,將骨鑰交給一位信得過的魔族,叫他來掌管我不就好了。
    昏耀; 。
    可惡,聽起來很有道理,他為什麽沒想到?
    但仔細想想……魔王強裝鎮定,清了清嗓子: “不行。”
    仔細想想,笑話,他怎麽可能將自己的奴隸拱手讓給其他魔族,暫時也不行!蘭繆爾是個美貌絕倫的人類,又是那麽荒唐的好脾氣,萬一被欺負了,他都無法知道!
    “你是個狡猾的人類,”昏耀說, 換了別的魔族來看管你,還是在王庭要地,我不放心。
    蘭繆爾:
    昏耀: “你還是得跟著我。”
    兩天之後,王庭的軍隊啟程,戰士們離開家園。角馬嘶鳴,祭司們敲起了戰鼓,煙塵滾滾而起。
    出征前,魔王親手為人類穿上貼身的鏈甲,用護腕束緊袖子。
    昏耀低著頭,而蘭繆爾微微仰頭。魔王的鱗爪環過纖細的脖頸,在背後扣好鎖扣,最後從自己的胸前取下骨鑰,若無其事地套在人類的脖頸上。
    蘭繆爾吃了一驚,一把握住昏耀的手腕: “吾王!”
    昏耀將他的手指慢悠悠掰下來,說: “戴好了。遇到危險……”
    說完,魔王忽然奇異地沉默了一下,低頭親吻了人類的唇。
    蘭繆爾: ?
    “要知道跑。”昏耀補完了這段話。
    說罷,魔王揚長而去。留下蘭繆爾站在原地,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心想:看來王很喜歡人類的這種親吻。
    隔著老遠,幾個魔將撇撇嘴,指指點點。
    “哼,迷惑吾王的人類……”“裝模作樣的人類……”
    “等著瞧,不出三天,人類就要哭著求王放他回去!”“別的不說,人類的孱弱軀體,怎麽可能跟著魔族的勇士們長途騎馬?”
    ——僅僅片刻之後,他們愣愣看著跨上角馬的人類,傻眼了。
    蘭繆爾換下了平日裏的寬鬆白袍,披掛輕甲,銀灰長發如魔族出戰時那樣編成厚辮,係著骨片繩。
    他踩著金屬馬鐙,攀上遠遠比自己高大的角馬,穩穩地坐上了鞍韉
    。抬頭時眼尾的那枚鱗片凜凜閃光。
    “駕。
    披著鐵甲的角馬奔跑起來,帶著纖弱的人類一騎絕塵。蘭繆爾的馬很快掠至陣前,與魔王並駕齊驅。
    昏耀在風中回頭,誇了句: “學得不錯。”
    蘭繆爾: “吾王教過我。”
    從前,聖君在人間時雖然也學過騎術,但真正騎馬的機會並不多,也沒有跟隨軍隊出征的經驗。但魔王酷愛騎馬,騎術尤其精湛,前兩年閑的沒事溜人類的時候,就騎著馬帶蘭繆爾到處跑。草原、山崖、冰湖、深林……
    蘭繆爾又好學,幾年下來,騎術進步飛快。連昏耀都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確實是個被神卷顧的天才。
    就這樣,王庭的征途,以近乎不可思議的猛攻拉開了帷幕。
    魔王一貫酷愛依托於精銳騎兵的急行軍,連夜踏冰河、攀雪山都是常有的事,而這一次更加恐怖。
    三天,整整三天幾乎不眠不休,卻又計算得堪稱冷酷的瘋狂奔襲。
    鑼聲一敲,騎兵卸馬,在沉默中迅速進食休整,鑼聲再一敲,無論吃沒吃飽都要上馬行進。到了夜晚,漆黑不見五指。魔王命令士兵在馬鞍上掛起小小的銅燈,就憑著螢火般的微弱光芒摸瞎狂奔,隻有淩晨時分才能有幾個鍾的休眠時間。
    堪稱地獄強度的行進之下,就連魔族士兵都偶有掉隊——他們隻能灰溜溜原路回到王庭,等著接受嘲笑——更遑論蘭繆爾一個沒有法力的人族。
    昏耀把人類的體力也納入了計算。每到傍晚時分,他就把蘭繆爾叫過來,讓人類與自己同乘,勒令其靠在自己懷裏睡一會兒。
    越過霜角雪山,涉過浩蕩的無浪河,再衝過一望無際的平原。
    到了第三天,昏耀突然命令蘭繆爾撤到陣後。
    當時,行進的前方還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特殊的跡象。然而魔王的敏銳終究在這一日的下午得到了驗證:
    王庭的軍隊,狠狠咬住了落網的獵物。
    第一個遭殃的大倒黴蛋,是個依附於黑托爾的,名叫“孜塔”的小部落。
    蘭繆爾算出了地火變動的時間和方位,魔王進而推算出了孜塔部落的遷徙路徑,直接橫向截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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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孜塔的族人看到前方出現了大軍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
    血腥的廝殺開始了,並且持續到半夜。魔族的戰鬥仿佛野獸之間的撕咬,那些戰鬥力較低的劣魔
    們在第一輪大批慘死,然後是孜塔的士兵。
    “斷角魔王!昏耀!!”
    首領孜塔在混戰中陷入了包圍。他渾身是血,癲狂地喊, “你敢殺我,就是與西北的所有部落為敵,你敢——
    下一刻,角馬高聲嘶鳴。
    一杆長矛攜著漆黑火焰,如疾風般捅穿了孜塔的咽喉!昏耀的麵龐染血,冰冷而狂妄地大笑起來:“殺的就是你們!”
    淒清的崖月見證下,死不瞑目的首領被舉起來了,這具屍體被魔王高高地挑在矛尖,仍然保持著怒目張口的神態,仿佛沒有預料到死亡竟然來得如此突兀。
    當意識到敗局已定時,孜塔的魔族開始了悲慘的大潰敗。
    士兵不再保護族人,老者與幼兒被拋下,無數魔族在踐踏中喪生,到處都是慘叫和哭嚎。人類的神教中描繪的地獄,大約也不會比這樣的光景更殘忍了。
    一匹角馬從陣後奔向前線。蘭繆爾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不斷被濺上血汙。
    他喊: “吾王——”
    人類的呼喚被怒雷般的吼聲遮斷了,魔王將長矛一揮,孜塔的屍首就被摔成了肉泥。昏耀縱馬當先,厲聲道: “追軍隊!!”
    王庭的魔族們拋下了那些悲慘的孜塔劣魔,開始如狼似虎地追擊潰逃的士兵。
    蘭繆爾咬咬牙,又喊: “吾王!”
    可人類喊不住魔王,更喊不住那些徹底亢奮起來的王庭戰士。
    魔族們尖叫著舉起兵器,如車輪般滾滾向前碾壓,夜色掩蓋了屍體。角馬的馬蹄踏過的地方逐漸有了水聲,那是象征死亡的鮮血。
    這一刻,蘭繆爾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何謂魔王。昏耀就像是一個真正為了戰爭而生的惡魔,強悍、桀驁、凶殘、不死不休。
    當他縱馬擎矛的時候,沒有魔族能夠不被那種狂亂的殺意感染,直到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化作魔息之下的廢墟和飛灰。
    “吾王……吾王!!”
    在這樣的瘋狂追殺,或者說幾近屠殺之中,隻剩下一個渺小的人類拚命地喊著他的王。
    “他們已經戰敗了
    !他們的首領已經陣亡了!!”
    最後,蘭繆爾的嗓子都啞了,狂風夾著血腥與哭聲,夾著絕望與死亡撲麵而來,他感覺自己幾乎也要瘋了。
    “昏耀!!”他聲嘶力竭, “被封印在深淵裏兩百年,魔族的數量一年比一年少,你還要殺嗎!?
    蘭繆爾不知道軍隊是什麽時候停下來的。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又似乎隻是短短的幾個呼吸間。
    他渾身濕透,伏在馬背上劇烈地大口喘息,汗珠沿著散亂的發絲一滴滴往下落。
    馬蹄聲由遠而近。
    蘭繆爾吃力地喘著氣抬頭,看到渾身浴血的魔王穿過夜色,麵目平靜地禦馬而來。
    於是人類勉強笑了一下。
    “……第一年。”蘭繆爾悵然說。“我要是能知道這麽勸您就好了,那就不會吵架了。”
    昏耀沒有說話,隻是神情複雜地看著蘭繆爾。過了一會兒,魔王向身旁的傳令官下令:
    “敲鑼,原地休整。
    =========
    孜塔部落的遇襲,令黑托爾意識到了危機。很快,西北的幾個部落聯合起來,在一片荒原上與王庭的軍隊開始了對峙。
    真正的大戰打響,連日的激鬥開始了。
    絕大多數時候,蘭繆爾都被留在後方的大帳裏。
    他替昏耀算著軍備與糧草,算著需要的一個個數字。每當深夜或是清晨時分,當大地震動,馬蹄聲如雷傳來,就知道是昏耀的軍隊回來了。
    每到晚上,蘭繆爾都要踮起腳,把魔王的盤角拉下來嗅一嗅。
    “能少殺一點就少殺一點。”他苦口婆心, 您是為了平定叛亂,又不是為了屠殺。
    “當魔族死去,最高興的可是我在人間的子民,吾王也不甘心這樣吧?”
    “還有,您出戰到底為什麽不穿鎧甲?……是,我知道魔王血統的鱗片很硬,但能多防護一點是一點……
    昏耀被嘮叨得無可奈何,又生不起氣來,有時候索性就把蘭繆爾抓到營帳裏合化。但這一招現在已經不太管用了,他已經很難以此徹底堵住人類的嘴。
    兩軍對壘持續了半個月,逐漸進入苦戰的階段。
    有
    一次,魔王率軍隊出陣,與黑托爾等聯合部落的軍隊激鬥。雙方的戰線邊打邊挪移,居然從荒原推移到了山穀。
    蘭繆爾等了五六天都等不到軍隊歸來,忍不住有些焦心。
    但前線的傳訊兵在第六天回來了,眉飛色舞地描述了魔王大發神威,魔息如漆黑的海浪般遮天蔽日的光景:
    於是蘭繆爾多少放下心來,耐下性子繼續等。
    到了第八天,軍隊在深夜歸來。當時蘭繆爾已經睡了,夜半突然被騎兵在營帳內卸甲的叮咣聲驚醒。
    還沒緩過神,大帳猛然被掀開。熟悉的低沉聲音傳來: “都出去。”
    魔王的聲音嘶啞而沉重,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壓抑,蘭繆爾一下子就清醒了。
    大帳內的親衛和侍從們,紛紛退了出去。蘭繆爾隨手抓了件披風往肩上一搭,匆匆往外迎上:“吾王……”
    他把隔開內帳與外帳的白幔子一掀,就看到昏耀腳步淩亂地走來。蘭繆爾心裏猛地一跳,隱約意識到不對,還沒來得及問什麽,魔王突然一個翅趄。
    這下可不得了,昏耀直接往下栽倒,竟把旁邊的兵器架都撞翻過去,長矛短刀嘩啦啦倒了一地!
    吾王!?
    蘭繆爾腦子裏嗡地一聲。他下意識去扶,同時張口要喊——
    昏耀卻猛地抬起手臂,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別聲張。”魔王沙啞道。
    黯淡的一點火光從營帳外隱約適進來,蘭繆爾借著這點光看清楚了,昏耀的狀態明顯已經差到極點,唇色青白,麵色慘淡得像個死屍。
    他的手也觸碰到了昏耀覆蓋著鱗片的身體,竟然燙得像是有火在燒。
    蘭繆爾心驚膽戰,壓低聲音: “您受傷了?”
    昏耀額前的亂發全被冷汗打濕了,目光也有些渙散。但他神智還算清醒,勉強抬手,食指衝蘭繆爾哺上點了點: “別喊,多古很快會過來。”
    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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