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虺而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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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眼下不太合時宜,穆翡真想狠狠吐槽一通,你可真是死鴨子嘴硬啊!
    穆翡目光落在談瀟身旁那鼓上,想起巫覡俑也有擊鼓的:“對了,這也是楚巫法器的一種吧?”
    “是啊,楚巫鼓而射之,這鳳鳥懸鼓是楚國獨有的樂器,巫師作巫舞時也是伴奏之一。”談瀟也看著那鳳鳥紋飾的鼓,它和現代靈師使用的鼓從外貌看也是有諸多相似之處的,音樂和舞蹈的起源本就和原始巫術脫不了幹係。
    “你說它怕的會不會是這個?這可是楚國首席大巫師用過的。”談瀟甚至覺得可能和自己沒什麽關係,巨蛇怕的可能是這鼓?
    穆翡一時沒搞懂他說的是哪位:“誰啊?”
    春秋戰國時期離他們實在太久遠了,畢業也那麽久,能背出個春秋五霸就算她對得起中學曆史老師了。
    “這墓的主人啊。楚地崇巫信鬼之風是從上吹到下的,楚王就是楚國最大的巫師。”談瀟想了想道,“楚王和你算是半個同行。”
    他甚至仍然說的“你”,而不是“我們”。
    穆翡的嘴巴張大了:“……牛的牛的。”
    遠古時期神權王權合一很正常,商王也曾是群巫之長,周朝開始巫術沒那麽興盛。但楚國繼承了商的源流,傳世文獻中常見曆任楚王行巫覡之事的記載。
    這些隨葬品都是人使用的尺寸,顯然屬於人器之列,是墓主人生前的用器,不同於那些人俑使用的尺寸迷你的冥器。
    穆翡看著那造型獨特的鳳鳥懸鼓,一時感覺到深深的震撼,這位楚王不知死於何時,屍骨腐朽,而他的國家亦早亡於公元前。
    但時隔兩千多年,敲響他生前使用的樂鼓,仍然能震懾眼前的巨蛇麽?
    “那我也試試?”穆翡想把巨蛇驅趕走,她掌心拍在鼓麵,再次發出沉沉的鼓聲,厲聲道,“速速退去!”
    巨蛇在原地輕輕搖擺身體,沒動彈,極富人性的眼瞳甚至閃過輕蔑。
    穆翡收回手,若無其事地道:“算了,文物,拍壞了我賠不起。”
    看來還是學過操蛇舞的楚巫比較專業對口吧,她敲著一點兒鬼用也沒有。
    談瀟看穆翡用著無效,心裏更忐忑了:為什麽?為什麽啊??
    此刻,人蛇雙方有些陷入僵持,都沒有輕易動手。
    如非必要,談瀟和穆翡其實都不欲和巨蛇動手,因為這墓室裏滿是器物,巨蛇占地麵積那麽大,隨便一壓便是慘劇。
    更別提談瀟本來就對自己還有懷疑。
    “砰!”
    一聲槍響打破了寂靜,在地下格外刺耳。
    穆翡倏然看去,心也被這聲槍響揪緊了,不用想也知道這聲音是誰所發出來。季老他們一行是帶了槍的,但大家有默契,不到非常時候肯定不會動槍。
    現在墓室內響起槍聲,也不知他們遇到了什麽。
    而且聽聲音,他們應該就在不遠處……
    槍聲之後,又響起什麽物體拖地的聲音,綿長而快速。
    談瀟聽著這動靜,不禁道:“難道還有一條蛇?”
    穆翡喉嚨一緊,巨蛇的身軀在黑暗中盤踞,其實以目前的照明度,他們都看不清它到底有多長,身軀蔓延到了何處,隻通過那模糊的形體判斷是極大的,“不會真的在地底繁衍吧,一公一母?”
    此時外頭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徐先生的聲音響起:“去祭壇,那裏有楚王使用過的法器,可能比較安全。”
    幾個人一頭竄進來,手裏那專業的高瓦數燈光也照了過來,正落在僵持中的兩人一蛇上。
    眾人:“……”
    徐先生失聲道:“你們怎麽也下來了?”
    他一臉的血,要不是聲音熟悉,穆翡都認不出來,其他人多少身上也帶了傷,身上栓的安全繩早已不知哪兒去了。
    一個端著槍的大哥崩潰地道:“又是幻相!”
    也不知他們遭遇了什麽,他手裏的槍也瞄準了穆翡。
    “不是不是!早上我點了k記給你們吃幻相肯定不知道今天是瘋狂星期四,”穆翡嚇得舉起手,她可禁不住這,“頂蓋石塌了我們掉下來的,你們沒在對講機裏聽到嗎?!”
    聽她這麽一說,槍口才挪開了。
    季老被另一個人扛在背上,頭朝下,很是狼狽,倒著看了一眼,問出和談瀟一樣的問題:“還有一條蛇?!”
    穆翡看清楚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喊道:“季老你沒事吧?”
    雖說季老之前表明過自己體力好,但畢竟是老年人了啊。
    “他沒事,是之前搏鬥被摔的,沒大礙。”扛著季老的大哥無奈地道,季老在墓裏真的可以稱得上一句凶悍了,衝上去就幹巨蛇……雖然幹輸了。
    穆翡:“……”不愧是硬拉二百五十斤的季老。
    此刻,他們身後也已經出現了另一條蛇影,還未至眼前,影子已在牆上跳躍。
    徐先生也覺得很棘手,前是蛇後也是蛇,他帶著眾人躲進室內,看了一眼祭台上的法器,“小談同學,你知不知道這裏哪樣法器最厲害?”
    他帶的家夥法器都已經折了,這些倒是從前楚巫使用的,或許有些效用。抱著試試的心態,先問了下理論知識專家。
    季老則掙紮著再次抬起頭:“一定要用也可以,讓我先記好東西是怎麽放的!”這每樣文物擺放可都是需要記錄的。
    穆翡則表情詭異地叫住他道:“徐先生,等等…”
    徐先生:“?”
    穆翡衝談瀟道:“小談,還是你來試一試吧!”
    大家都驚奇地看著二人,這什麽意思,叫談瀟試?從他母親開始,不都已經算轉行了嗎?
    談瀟慌了:“我不行吧。”剛那一下他自己都不理解。
    穆翡鼓勵他:“你臉上可沒血。”
    他倆是摔了幾下,但比起徐先生那滿臉血,談瀟看起來要清爽多了,而且談瀟就是楚巫後人,讓穆翡覺得更對口、更有機會。他們剛才的經曆 ,不就證明了這點。
    徐先生:“……”
    談瀟遲疑片刻,難道他真的有什麽奇怪的能力?
    想了想,談瀟在那祭台上看了一圈,執起桌上那羽紋扇,一手持扇,一手拍打在鳳鳥懸鼓上,同時,腳踏禹步,繞著鼓身,以方寸之地為九重之天,按照九宮八卦而踏之。
    他的動作靈動輕柔,這是楚地舞的特點,但比起楚舞,還要更多幾分詭異,以腰為中心靈活曲折。衣衫翻飛,極有流動之感,充滿了神秘浪漫的巫風。
    鼓點愈發細密,對巫師來說,鼓是巫樂巫舞的伴奏,更是通神之器。
    旋身之後,一擊鼓,談瀟手捏法決!
    眾人看得眼熟,忽然想起來,談瀟捏的手決不就是那巫覡俑捏過的“枷勢”,拿的法器還是巫覡俑所用的人器版——這可真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談瀟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臉上雖還有些忐忑,但口手配合卻已經是肌肉記憶了,一舉一動極為有範兒,念道:“五色神光和,鎮宿陰殃禍。”
    少年清澈的聲音在黑暗的墓室內回響,和上遠古的節拍。
    在他眨眼的一瞬間,那黑暗裏似乎有一雙上挑的鳳眼驀然看來!
    談瀟的心一驚,但定睛看去,隻是一對巨蛇豎瞳而已……
    一切好像隻是眨眼瞬間的錯覺。
    還未及想明白,兩條巨蛇原本不安分擺動的身軀倒伏在地,呈現有些僵硬的狀態,宛如真被枷住,在談瀟開始念咒後,又一翻身體,遊向季老。
    扛著季老的大哥嚇得又想要開槍,被按住了。
    隻見巨蛇從他們身邊緩緩爬過,蜿蜒著巨大的身軀遊出了墓室……
    眾人屏息凝視,一直到蛇尾都出去,才鬆口氣。這就是專業對口麽,先前那麽氣焰熊熊,楚墓裏的蛇,還得楚巫來治它。
    季老讓人把自己放下來,自語一般道:“它們去哪兒?”
    “不知道啊。”談瀟也很茫然,他隻是按照流程進行所謂的驅邪儀式,“要不,去看看?”
    他雖然不知道它們去哪兒,但那一瞬間,他好像感受不到它們的威脅性了,甚至很好奇,難道這些蛇就這麽生活在墓穴中,要如何滿足生理需求呢。
    巨蛇此時行動完全沒有之前那麽快,他們索性跟上去,隻見兩條巨蛇竟遊進了主墓室。這裏全然不同尋常春秋戰國墓室,就如同人居住的地方一樣寬闊,停放著鮮豔如初的棺槨。
    槨分九室,長寬都有十幾米,紅漆的內棺上是浮雕的鳳鳥紋,兩側又有許多似菱形的花紋,夾雜著一些圓形圖案。
    巨蛇熟稔地爬上內棺,一圈圈纏住了這棺木。
    兩條巨蛇同在棺上交纏,室內僅存那叫人感覺黏膩濕冷的動靜,漸漸,它們不分彼此,仿佛一條蛇生了兩個腦袋。
    身上的紋路也漸漸變了顏色,幾乎與棺木融為一體,竟也變成了那菱形的花紋。而他們的眼睛,則成了圓形的圖案。
    這樣的圖案,一共有九對。
    如同一條蛇長了九個腦袋……
    徐先生這才一拍腦袋,後知後覺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雄虺(hui)?!”
    談瀟低聲背誦起《楚辭》:“雄虺九首,往來倐忽,吞人以益其心。”
    原來九首之蛇,其實是九條蛇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穆翡感覺臉上的肌肉跳了跳,“根據我們404辦的記載,世間起碼已經千年不曾見過雄虺的蹤跡,我們也曾懷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九首之蛇。
    “沒想到,竟在楚墓之中出現了,好似一個活的鎮墓獸,而且它的形態仿佛可以轉換在陰陽之間,隱匿身形,太奇妙了,難怪世間難見!”
    她們404辦是有詳細的妖怪分類的,這雄虺到底屬於什麽類別,似妖似鬼,她覺得可能得再研究研究了。
    季老則忽然想起什麽來,驚道:“不止是鎮墓獸,還有棺束!”
    大家疑惑地看著他。
    季老解釋道:“古時沒有釘子,以皮革麻繩束起棺材,上次我還奇怪,為何堂堂楚王墓不見棺束,難道腐朽掉進土堆了。”
    現在看來,不是沒有,而是楚王墓實則以雄虺束棺。
    再看雄虺巨大的身形,季老甚至覺得,這墓穴能夠建得如此超越時代生產力,說不定與其也脫不了幹係。
    目前來看,這位楚王身上巫的色彩甚至比王權的身份更讓他們震撼!
    一個工作人員也後怕地道:“我想起來,木俑是在外麵,剛下來時莫老師還沒事,是打開了棺槨後,才出事的。”
    ——巫覡俑隻能算命令,真正的機關還在棺內,開棺者死。
    徐先生則看向談瀟:“它們還能動嗎?”
    “理論上是不能傷人,被枷住了。”談瀟的話充滿了不確定,見大家都看著自己,苦澀地道,“你們再看我,我也不能保證售後效果,我第一次做這種事……”
    眾人:“……”
    有人不太相信地道:“可你動作真的很遊刃有餘。”
    先前他們被雄虺追得幾乎以為要團滅了,但在談瀟手底,雄虺不說乖巧,也能算老實巴交了吧。
    談瀟心說能不遊刃有餘麽,“因為我從小苦練,但我發誓,以前做這些科儀,從來沒有這種效果。”
    大家都好奇而懷疑,尤其徐先生,他亦是年少入門,名師指導又苦練的修為,他不懂談瀟怎能對自己的能力毫無所知。
    徐先生問道:“你以前都對誰練習?”
    談瀟:“遊客。”
    徐先生和其他人都有點被哽住,哭笑不得。
    “看來你和你母親不一樣,還是很有根骨的,隻是沒有用對環境。”徐先生長歎道,“我見過太多人欲入此門而不得,卻也有你這樣身懷玉璧茫茫不知的。”
    談瀟不太服氣:“話也不是這麽說,怎麽叫沒用對呢,我們家旅遊旺季的時候表演加上賣周邊,月營收十萬,你們做一單多少錢?”
    眾人:“……”
    別說徐先生,穆翡的臉也扭曲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不要說這些傷心事了!”
    徐先生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自語道:“我有編,勝在穩定。”
    季老輕輕搖頭,“我看大家都掛彩了,東西也拿到手,雄虺也鎖住,不如先想辦法上去休整,穆師父不是說頂蓋石都塌了。”
    因為發掘剛開始,這次帶來的燈都是電池的,開到最高功率不能撐太久,大家都讚成先上去,遂一齊往來時的方向走。
    到了甬道處就已經能聽到施工的聲音,上頭果然已經發現頂蓋石坍塌,開展搶救,已挖開了一個洞,可以看到外界竟已是晨光微熹!
    季老震驚地道:“不科學,我們才進來了多久?”
    “我就說為什麽燈滅的那麽快。”有人後怕地道,他們帶了不少照明用具,又不是一直開著最大功率,卻消耗得極快。
    徐先生已經和上頭的救援人員大聲溝通上了,他們停了機器,改把登山繩放下來。兩位壯漢大哥幫著大家上去,季老則是直接被他們栓完繩子又夾在懷裏,爬了上去。
    輪到談瀟的時候,大哥小心翼翼地說:“你能不能飛上去?”
    他光看到談瀟神兵天降了,談瀟看他是猛男,他覺得談瀟像神仙。
    談瀟:“……”
    最後,還是猛男扶著談瀟爬上去了。
    談瀟回頭看著那黑黢黢的甬道,好似是另一個世界,抬首已是朝陽初升,他伸手微微擋住陽光,指間漏著紅色的光,讓人想到楚王墓中那無所不在的鮮紅色調,一切好像都不一樣了……
    一旁的季老看著墓底,也長長歎了口氣。
    “季老,您是在擔心莫教授嗎?”穆翡安慰道,“談瀟既然是真靈師,那待他休息好了,給莫老解術就是,再不濟,我們已經把巫覡俑缺失的部分拿上來了,總有辦法。”
    “不是啊,我知道老莫肯定能安全了。”季老苦著臉道,“我就是在想,我要是在論文裏寫楚王棺束是蛇皮,算不算學術造假?”
    “……”所有人統一黃豆流汗臉。
    季老苦哈哈地展望了下,想起來什麽,看向談瀟,招手讓少年過來,親切地搭著他肩,“小同學,上幾年級了?”
    季老沒說過自己有教職,但學生總是能敏銳地嗅到教師的氣息,談瀟站直了,“高二了。”
    “哈哈,怎麽說,有沒有想好以後考什麽專業?選的什麽課啊,”季老幽默地道,“難道是想考旅遊管理?”
    從談瀟論大喪儺開始,他就很是有好感了,像是搞曆史考古的料子啊,就是可惜人家有家族事業。當然,這不影響季老關心幾句。
    “當然不是。”談瀟說起這個,想起還不知道在哪座山裏的談春影,不禁遠目,歎了口氣,“我媽讓我要多鑽研真功夫,掌握各種科儀,發揚楚巫……”
    季老:“嗯?”
    談瀟訥訥道:“所以最好選物理、化學的專業,把同行的"法術"也全破解了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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