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一念(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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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炘
    袁琅與阿爔換了身份。
    雖然阿爔一再挽留袁琅,可袁琅還是帶著昏沉沉,身體與況日下的青梨走了。
    他心裏,其實是怨吾同阿爔的吧……
    做太子時,吾已開始監國,待真真正正成為玄國至高無上的帝者,吾也才知曉,這擔子的辛苦,真的讓人疲憊不堪。
    “阿爔,等與你有了孩兒,生下來,無論是男是女,吾打算立刻封為太子,過個十幾年,吾與你就把這累人挑子扔給太子……”
    “哈,要吾說什麽好,吾是該說皇上為政太過辛苦還是該為將來的太子而感到不幸?居然有這樣一個偷懶的母皇……”
    阿爔說著,一邊將剝好的石榴放在水晶碗裏,挪移到了吾的手邊。
    他瞟了一眼吾桌上堆著的如小山一般高的折子,看了看吾,卻正好對上吾撲閃著的雙眼。
    吾想,那時的吾,看起來肯定像極了平時像他討食的阿妙。
    “朝野軍務,後宮一律不得幹政,還請皇上要多多辛苦了……”
    “阿爔……”
    吾更為拚命地眨了眨眼,嘴角也耷拉了下來。
    “好吧,下不為例。”
    一次又一次妥協,百試不爽。阿爔也不止一次搖頭抱怨,問吾立了他為君後,到底是為了找人幫忙批折子還是……
    當然是後者。
    吾登基為帝後,北疆又起了戰事,吾同阿爔一同出征,順利的班師回朝,朝政也真正開始安穩下來。
    吾同阿爔也開始考慮起太子的事情。
    長安三年,上巳節後的不久,太醫署的石太醫便為吾診出了喜脈。
    吾同阿爔歡喜得很。不過,吾更歡喜,這樣,再過十幾年,吾同阿爔就可以徹底拋開這沉甸甸的擔子,遊遍天下山水。
    吾理所當然地,以害喜為借口,找了那叫石樨生的太醫作證,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折子統統都堆到了阿爔的懷裏。
    “皇上,這樣不好吧。”ヽ(  ̄д ̄;)ノ
    “不用管他,這些難不倒他,你陪朕去一個地方。”
    就這樣,片刻後,吾坐在了掩雲殿裏新做的秋千上,一邊拿著剝了一半的石榴,邊剝邊吃,一邊小小地在秋千上晃著。
    這可把石樨生嚇得不輕,遠遠就跑了過來。
    “皇上,皇上,你快下來,秋千危險!”
    “站住,你給朕老老實實在那裏翻土,換土,不然……不然朕就開始蕩秋千!”
    說著,吾用腳蹬了一下地麵,秋千小小地搖擺了起來,石樨生見了,二話不說就揮起了鋤頭。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阿妙不見了後,掩雲殿裏阿爔花圃裏的蘭花是一日枯似一日,到最後一株也沒剩下,不單是蘭花,別的花草也是同樣,掩雲殿的花圃從此寸草不生。
    吾想著大概是土質腐朽的緣故,便打算換了花土,順便讓人在好好地修繕一下掩雲殿,將來,吾與阿爔的孩兒,就住在此處。
    一邊吃著石榴,一邊輕輕在秋千上晃著,思及至此,吾下意識地騰出了一隻手來,搭在了吾的小腹上,這裏,是吾與阿爔血脈相連的骨肉,尚不知是男是女,不知他她是會更像吾還是像阿爔?
    想著,吾眼前漸漸浮現出昔日長寧一邊跌跌撞撞跑向吾,一邊嘴裏卻是唇齒清晰地喊著“皇姐”的模樣。
    惟願吾兒愚且魯,無病無災樂百年。
    “母皇不求你聰慧機穎,可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吾說著,眼前卻又注意到石樨生那邊出了異狀。他停了手上的鋤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地麵,那那樣子覺不該是累了。
    隨即,吾起了身,就要走過去看。
    “皇上,小臣不小心刨斷了花草,您別怪罪……”
    何等拙劣又漏洞百出的借口,他自己說到最後都幾乎沒了聲音。
    雖然,他擋在吾之身前,可那土坑裏的,終究還是讓吾看見了。
    那是一具骸骨,那個骨型……是一具貓的骨骸。骸骨十分的白淨,一如它生前的皮毛一般。
    吾知曉……它就是阿妙,從前吾曾聽人說,貓死前,總會提前離開主人,找一個靜悄悄,卻又是最讓它舍不得的地方,孤零零地死去。
    阿妙……阿妙它,當日是如何拖著自己被打殘的身軀,一點點地爬回了掩雲殿,把自己埋在了它平常最喜歡待著的花圃裏的,無人知曉。
    吾蹲下了身子,不顧石樨生的阻攔,將阿妙的骸骨小心翼翼地挖了出來,骸骨離土之時,吾看清了那兩隻黑到發紫的前爪,就連指甲都透著紫湮湮的色澤。
    是長年累月的劇毒侵染所致。
    “嘔……”
    不知是因為花土中散發著的腐朽氣息還是害喜所致,吾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胃痙,既而眼前的一切都繞著吾轉了起來。
    “長寧……母後……父皇……原來竟是如此……”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眼,吾看到阿爔趕來,將吾整個人慌忙地抱起。
    “都是臣的錯,都是臣的錯,不然陛下也不會沾染了那烈毒……”
    “胎兒不保了,吾隻要你全力救回阿炘!立刻!馬上!”
    吾聽見阿爔同石樨生在爭論,聲音愈來愈大,好吵,吵到吾睜開了眼。
    “阿炘,你醒了……”
    阿爔連忙將吾扶起,可下一刻,吾卻厭惡地推開了他的手。
    “吾要一個真相。”
    自知事情不對頭,石樨生借著煎藥的名頭,匆匆地和一眾宮人退了下去,寢殿裏,隻剩了吾同阿爔。
    阿爔默然不應。
    “你為何不說話,是無話可說嗎?長寧,你殺的!母後,你殺的!父皇……也是你害死的,對不對……”
    阿爔靜靜看著吾,沉寂了許久,他笑了笑,平平淡淡,卻隻回了吾一字。
    “是。”
    沉默,再沉默,良久,終是阿爔再開了口。
    “你染了烈毒,不如,這個孩子就先不要了,性命要緊……”
    說著,阿爔顫抖著,輕輕撫上了吾的小腹。吾想,那時,他也很為難吧……
    似被這一句話觸動了逆鱗,吾將阿爔狠狠地推開,抬頭看著他。
    “為何不要,吾偏要生下他,他父親做下的惡事,便該由他來償還!”
    那一日,寢殿裏,吾同阿爔爭吵了許久,到最後,以吾動了胎氣暈倒過去而收場。
    也正是那日後,吾再也沒見過阿爔,來寢殿的,隻有親自來送湯藥的石樨生。
    吾曾問過他,烈毒在身,腹中胎兒可有影響。每每石樨生卻是千篇一律的囫圇話,既而就是千勸萬勸地親眼見吾飲下湯藥。
    有了身孕後,吾之五感比往常更為敏銳,這一次,吾聞清楚了,那湯藥中,蘊藏在辛澀中的一抹淡淡的甜腥。
    分明是血的味道。
    “阿爔人呢?!”
    石樨生不答話,直接跪倒在了吾的麵前。
    吾連忙跑出了寢殿,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好,一路上見人便問,君後何在。
    直到,石樨生在後慌張地隨吾跑到了掩雲殿。
    屋內,有兩個阿爔,一模一樣的阿爔,隻不過,一個是麵無血色,蒼白無力地安靜臥於榻上,一個是坐在榻旁,胡髭滄桑,抬頭看了吾一眼。
    是多年不見的袁琅,他怎麽會在這裏,難道是阿爔叫他回來的?
    吾步至了榻旁坐下,阿爔的胸口小小起伏著,他喘得很費力。
    “阿炘……你來了啊……咳咳……”
    “吾不讓石樨生告訴你的,沒想到……你還是來了……對……對不起……原諒吾……”
    阿爔呼出了最後一口氣,他探向吾小腹的手,就這樣在半途中,猝然墜落。
    “吾原諒你……你醒來,朕命令你,醒來!”
    “醒來……”
    那一日,這同樣的一句話,吾不知念叨了多少次,可阿爔的眼睛,始終再也沒有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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