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一念(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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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琅
    從鄴城回到清河後,吾就同青梨在祖宅旁開了一間酒肆,還請了一位老師傅負責釀酒。吾也同他學了如何釀酒,隻不過,奈何手藝不精,說是酒,卻比隔壁醋坊的醋還地道。
    “小子,你不去醋坊當師傅還真是可惜了……”每每老師傅在嚐過吾釀的酒後,都幾乎要將滿臉的皺紋糾結成像酒肆對麵的包子攤上的包子褶的模樣,末了,還不忘挖苦吾一句。
    從鄴城回到清河後,吾就同青梨在祖宅旁開了一間酒肆,還請了一位老師傅負責釀酒。吾也同他學了如何釀酒,隻不過,奈何手藝不精,說是酒,卻比隔壁醋坊的醋還地道。
    “小子,你不去醋坊當師傅還真是可惜了……”每每老師傅在嚐過吾釀的酒後,都幾乎要將滿臉的皺紋糾結成像酒肆對麵的包子攤上的包子褶的模樣,末了,還不忘挖苦吾一句。
    至於青梨,她仍舊每日沉睡,若她真是一日陷入夢境就此平靜故去,吾為她歡心,隻是不知夢裏可有吾在?
    可是後來,吾才知曉這一切不過是起於欺騙的陽焰覓魚。
    回到清河的第三年,吾多了兩位鄰居。
    一位是癡迷於畫像的醫者,一位是癡迷於種柳的女冠。
    醫者很是麵善,可吾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似是也認得吾,卻也不願再多言一字。
    或許,她可以醫好青梨……
    然而,一番診治之後,得來的卻是吾不期的噩耗。
    她說,青梨早已死了,是有人在她心脈種下蠱蟲搏動血氣,又借著插入咽喉的一支鎖元針才偽造出了她這昏睡的假象。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吾不信,吾不信!吾抱起了青梨,狂奔數裏,幾乎掀翻了所有的能尋到的醫館。
    青梨,等吾,吾一定會找到人醫你!
    “無緣無故,你如何知曉得這般通透?”女冠問著。
    “孽徒……”
    吾又釀了一壇新酒,照舊去拿給老師傅嚐。這一次,他舌頭砸了半晌,看著生了胡髭的吾,嘟囔了一句。
    “從前你釀酒隻是酸,如今你釀的酒裏,隻剩了苦了……”
    吾將院子裏的梨摘了,盡數都去釀了苦酒,自飲自酌,喝到隻剩最後一壇的那日,老師傅告訴吾,說有客人從鄴城來尋吾。
    不是熟客,也算不上是生客,吾當年曾在那個人身邊見過他幾回,他名字吾也還記得,石樨生。
    石樨生說,是君後讓他來尋吾的,那個人托他轉告吾,軒轅爔恐要食言,還望琅弟永遠的代替他。
    石樨生告訴了吾發生的一切,阿炘她烈毒在身,這一次,軒轅爔本想再施當年以血入藥的法子來救回阿炘。奈何,毒性猛烈,當年本就隻剩了半條命的他,這次恐怕熬不過了。
    所以,這才要尋吾回去。
    “回去?當初一場欺瞞,團團算計,如今隻你一人前來,就想吾回去?你當吾是什麽人?!”
    酒壇被吾摔碎在了他的麵前,吾萬萬沒想到,他竟是那樣從容地就跪了上去。
    “是吾學藝不精,救不了青梨姑娘,也是吾學藝不精,要他斷送自己性命來救皇上,您若回去,石樨生任憑處置!”
    可是這有什麽用呢?吾盯著石樨生血淋淋的雙膝,十指緊扣,指甲幾乎嵌進了自己掌心。
    “孽徒!枉為師傳你一身醫術,你就是如此懸壺濟世嗎?!袁琅,人命關天,吾同你們一同回宮,若是……罷了,這孽徒的性命交給你!”
    吾撈起了地上剩下的半壇子苦酒仰頭喝得一幹二淨,將地契,房契一類的雜七雜八的物件都翻出來,扔給了老師傅。
    “臭小子,你這是做什麽?!我老人家可不要!”
    “那便先替吾保管,平常還有清明,替吾多去看看青梨……”
    待吾同石樨生回宮時,他隻剩了一口氣吊著,他與石樨生千瞞萬隱,還是沒擋得了過來尋人的阿炘。
    “醒來……吾要你醒來!醒來!”
    一遍,十遍,百遍,千遍……阿炘又哭又罵,感受著他胸口的最後一絲溫熱也消逝殆盡,她整個人也暈倒了過去。
    有時事情遠比預想的要更為糟糕。
    她的身子並不樂觀,軒轅爔舍去一身藥血也沒能祛除得了她身上的烈毒。同時,就在石樨生的師父為阿炘診脈時,她便已然探到了那腹中骨肉的死相。
    沒了,什麽都沒了,到頭來,阿炘失去了她在意的一切。
    緊要關口,石樨生提議,施針將毒血盡數逼至胎體,再服下湯藥,將死胎排出,或可換來阿炘十年生機。
    昏沉沉中阿炘突然搖搖晃晃地就把吾手裏的藥碗摔碎,拿著一塊瓷片就對準了石樨生的咽喉。
    “想法子替吾保住這個孩子,吾可以死,但吾同阿爔的孩兒不能!”
    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阿炘整個人便又栽倒過去。不約而同地,所有人瞞下了殘酷的真相。
    阿炘的脾氣一貫固執,她認定的事情,沒人能夠動搖。
    “吾不要石樨生的命,吾請你救下阿炘!”
    意外地,石樨生的師父答應了吾。她說,當年沒能救下出征前被先皇一杯毒酒算計賜死的琅琊王,她很抱歉。
    往事已渺,吾並不在意這些,琅琊王於吾,不過是無緣的父親。
    就這樣,吾等跟隨著這位前太醫令回去了清河,她說,能救阿炘的人已等在那裏了。
    到了清河,除了女冠,吾又遇見了那位當年替吾卜命的道者,他之身側,他那獨臂的女冠徒兒也是十分麵善。
    是了,父親帶吾去祭拜吾那無緣的父親的衣冠塚那年,吾同她已見過一回了。
    “原來是你!”經年不改,冷目依舊。就好像,吾是她的仇人。
    突然,她翻空一掌,懷中充作拂塵的柳枝也一並向吾掃來。不明所以,她竟是要吾的命!
    “洛兒住手!”
    “王女且慢!”
    一時間,道者和前太醫令一前一後分別護住了吾和牽製住了那名喚“洛兒”的女冠。場麵一時混亂,倒是那前太醫令的好友,與吾做了幾個月鄰居,自稱“柳夫人”的女冠鎮定自若地品茗觀鬥,絲毫不在乎這突然的變故。
    “好友啊,這種時候作壁上觀可不是你該做的。”緊緊拉著自家徒兒,麵容經年依舊的道者朝著柳夫人搖了搖頭。
    “誒……仇人是你家小洛兒的仇人,要救人也要去找你前頭那個大夫,不要尋我!”
    柳夫人轉過身去,姿態卻多少有著別扭。她的眼睛還留在某人懷中的柳枝上,耳朵也注意著身後的動靜。
    “嘖嘖嘖,話可不是這樣講,是誰在你突然不告而別辭去天師一職後在宮中為你善後,又是誰在你離家出走這些年間為你應付數位族老,又是誰……”
    “停停停,多年不見,你真是越來越囉嗦了!既然如此,那吾這局外人就勉為其難的給你們做個中間人。你一來,吾就知道你想要什麽了,但吾也要看值不值得交換。”
    柳夫人說著,從袍袖中便取出了一麵銅鏡。
    “果然好友不愧是得天獨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資最出眾,術法最高超的……柳夫人,這麵銅鏡吾可是尋了許多年都尋不到。”
    道者說著,騰出來了一隻手,便要去拿銅鏡,柳夫人故意地躲開了。
    “哈,好友一向背運,也就是吾好命罷了,走在路上這銅鏡就自己掉在了吾手中……”
    眼見著似有不小交情的二人說笑許久,洛兒卻一直冷對著袁琅。袁琅心裏也起了疑惑,無緣無故,他怎會是這年輕女冠的仇人?就在這誰也沒注意的空檔,女冠揮起了手中柳枝,勢如萬鈞,重重打在了袁琅的肩頭,這一勁道,瞬間便折了袁琅的一臂。袁琅沒有防備,即刻跪倒在地,他聽見了臂膀處骨碎的聲音。
    “所以,究竟是怎樣一回事?”袁琅一聲吃痛任由前太醫令為他正了骨,又將臂膀上了夾板。
    “不知袁大人可曾對你講過,先皇帝位何來?”
    “女帝絳雪與君後許氏亡於時疫,王女失蹤,眾臣這才推舉了先皇承繼大統。不過……這話吾是不信的。”
    前太醫令點點頭,沒有指名道姓,仿佛講故事一般地將當年真相娓娓道來。
    “女帝絳雪登基後不久,一江之隔的梁皇便派人送來了國書,其中所指,君後許氏正是梁國武皇之後。”
    “不可能,君後許氏的祖父可是玄國戰神許曦之孫,怎會是梁國皇族?!”
    “先夫在時,老將軍曾委托他盡數燒了他獨子的記載名冊,為的正是不讓別人知曉,當年他是在玄梁大戰後帶回來的孤子。聽聞武皇當年曾娶了一位來自北疆的夫人,容貌雖不可考,但有一點無謬,北疆人世代藍眸。”
    “藍眸……是了,恐怕正是這一點,才讓那梁皇之計得逞,眾所周知,承了戰神名號的君後生來便是一雙墨藍眸子。”
    袁琅想起那年輕女冠一雙幽冷冷的藍眸,心中已有七分了然。
    “因著此事,君後被囚,梁國趁機出兵發難,女帝臨盆在即不能親征,這才有了先皇與琅琊王勤王出兵一事。先皇與眾臣咄咄逼人,君後他……勇武半生,卻選擇了最愚蠢的辦法想讓女帝不那麽為難。女帝聽聞君後自裁,一病不起。當年宮變來得突然,天師大人趕到時,年紀尚幼的王女,已然被先皇舉劍削去了一邊手臂……”
    “吾知曉了,當時吾父在場,所以她記恨於吾……”
    另一邊的屋子裏,柳夫人與天師雙雙一左一右圍住了年輕女冠洛兒。
    “我……我討厭你!!!”轉過頭,洛兒再不去看天師一眼。
    天師盯著洛兒半邊空蕩蕩的袖管也啞口無言,當年若不是他去得遲了,絳雪或許有救,而他這徒兒也不會小小年紀便被生生斬去了一臂。
    “唔,小娃兒,你這懷中柳枝倒生得不錯,打起人來也蠻好用,不知可有什麽來頭?”
    相比與攔阻她報仇雪恨的天師,柳夫人就顯得格外親切。洛兒意外地竟開口回了她的話。
    “幼時回來鄴城祭拜阿娘和阿爹那天夜裏,我做了個夢,一個雙目青瞑,眼生白翳之人將這柳枝拋給了我,醒來救在我手中了。”
    柳夫人本是毫不在意地相談,可一聞言,隱在袍袖中的手卻在發顫。
    “那他除了將這柳枝交與你外,可還有什麽別的?”
    柳夫人說著,右手輕撫上了柳枝。
    “有,他留了一句話,隻有四個字,死生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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