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泠兒沒多久便追上了水映雪。
    後者並無絲毫意外。
    隻淡聲道：“她還是沒讓你進去嗎？”
    水泠兒不解的看著她，“映雪姐姐，寧道友不是已經說了麽？我們現在不適合進去。”
    “……”水映雪轉頭迎上她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眸光。
    那種目光就像一麵鏡子，能清晰地照出別人的狼狽與陰暗。
    就比如她此刻。
    水映雪胸腔中壓抑許久的某種情緒終於決堤。
    她道：“你可知道，寧軟說的不錯，我確實怪過你，不止是我，城主，還有其他族人，肯定也有怪過你。”
    她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那雙清澈的眼睛，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讓她自慚形穢。
    “如果不是因為你擅自與她結交，就不會有如今的事，長老更不會被擒受辱，讓我堂堂玄水族，去求寧軟一個人族。”
    水泠兒眨了眨眼。
    她安靜地看著族姐，沒有立刻反駁，也沒有露出委屈的表情。
    隻是微微偏頭，似乎在努力理解這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開口，聲音依舊軟糯，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其實也覺得和我是有關係的。”
    “這次的事，確實是因我之故。”
    “不過姐姐和長老如果一直看不起人族，也一定會和寧道友結仇，因為她好像很介意這個。”
    “我覺得不論是玄水族，還是人族，亦或是別的種族，大家都是一樣的，並非生來便有高低貴賤。”
    “隻是玄水族有更多的強者，有仙器，所以我們是大族，可待來日，其他種族若是也有了很多強者，有了仙器，他們便也會成為大族。”
    “我們若是和寧道友有仇，自然可以對她出手，若是有利益之爭，也可以對她出手。”
    “但唯獨不應該因為我們是大族，而人族是小族，所以便可隨意奪去她的性命。”
    她的邏輯簡單直接，卻像一把小巧但鋒利的匕首，精準地挑開了水映雪不想承認的真相——不論是她還是長老，骨子裏就看不起人族。
    既然看不起，自然就不會給對方公平交談的機會。
    水映雪渾身一僵，啞口無言。
    水泠兒上前一步，輕輕拉住水映雪的衣袖，眼神依舊幹淨，卻多了一抹堅定的澄澈：“映雪姐姐，你放心，寧道友雖然看起來很凶，說話也不太好聽，但她其實……很講道理的，她說了那麽多，可結果是，長老還活著，隻要我們拿出誠意，寧道友就一定會放人的。”
    “她不缺靈石，也不缺靈晶，更不缺天材地寶，她甚至連仙……那個東西都有，她就隻是想要我們給一個交代。”
    水映雪：“……”
    她最終也未能說出什麽。
    隻是反手輕輕握了握水泠兒的手，然後鬆開，轉身繼續飛向城主府。
    水泠兒眨了眨眼，連忙追了上去。
    又開始喋喋不休的念叨著：
    “映雪姐姐，你說我做的菜寧道友會不會喜歡？”
    “肯定會的吧？她不是還去過靈膳閣吃飯嗎？隻是被銀翼族打攪了，都沒吃好。”
    “這次的菜，連靈膳閣師傅都說，和他的手藝已經相差無幾了，寧道友肯定會喜歡的。”
    ……
    寧軟吃得很痛苦。
    痛苦的吃完了大半個食盒中的食物，再也吃不下一口。
    比起靈膳閣她隻夾了一筷子就再也不肯多吃，今日委實已經吃的夠多。
    她也不想吃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那小傻子期待的目光，她莫名覺得，若是真一口不吃，小傻子大概會傷心死。
    而她好像，也會有種該死的負疚感。
    餘下的食盒，落到了九尾女修的手上。
    小蓮花也想吃，便眼巴巴的盯著，仿佛少看一眼，都算少吃了。
    寧軟展開了手上的畫卷。
    裏邊的人影原本半躺在地上，但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她艱難爬了起來，嘴巴蠕動。
    應是在無比強烈的說著什麽，但沒有聲音傳出。
    直到寧軟屈指敲了敲畫軸。
    畫像中‘小人’才傳出尖銳且刺耳的聲音：
    “寧軟！你這卑劣的人族！竟敢如此折辱我！玄水族絕不會放過你的！”
    “你當真以為我和水千蘊拿你不得，整個玄水族便都拿你不得嗎？”
    “你等著！”
    “你等著！”
    聽著她聲嘶力竭的喊聲，寧軟又咬了一口靈果，嚼了幾下，慢悠悠地咽下，這才垂眸看著畫中那張因極度憤怒而扭曲的臉，語氣平淡得近乎無聊：
    “哦，你說完了？”
    她的反應太過平靜，反而讓畫中長老的咆哮戛然而止，像是蓄力一擊打在了空處，憋屈得厲害。
    寧軟還坐在涼亭的簷上，晃了晃腳尖，語氣依舊沒什麽起伏：“看你還這麽有活力的樣子，真是讓人不爽啊。”
    “我覺得你還對不夠清楚什麽叫折辱。”
    “現在就給你上上難度。”
    寧軟說著，隨手一扔，就讓畫卷漂浮於半空。
    她忽然從儲物腰帶中取出了一支金色的小筆。
    筆尖無墨自染。
    不需要研磨，本身就能流出墨汁。
    她握著筆，微微歪著腦袋，考慮了片刻，“蛇是怎麽畫的來著？”
    “長長一條應該就是蛇了吧？”
    “長老，我畫工不好，你將就著看啊。”
    畫卷中的長老：“……”
    她抬首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動作僵滯。
    呼吸急促。
    其實到了現在，她多少也能理解水千蘊為何能拋下高傲與自尊，對一個人族區區九境的小修士伏低做小了。
    這種衰老，年邁的無力感，於他們這樣抬手間就能覆滅山河，甚至摧毀一個小世界的強者而言，實在太過痛苦。
    生不如死。
    天空之上，她看到了一隻仿佛放大了數萬倍的金筆。
    筆尖遊走龍蛇，不過頃刻間，就畫出了一條黑沁沁的不知名生物。
    她不知道寧軟想做什麽。
    但本能的感到心悸與恐慌。
    正欲開口。
    她就聽到少女清清脆脆的聲音由遠及近。
    “終於畫好了！”
    寧軟滿意地收筆，端詳著自己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