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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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喪期過了大半,眾臣心思轉移,人心浮動。哪怕同樣吃饅頭喝涼水,也都樂意去宮室。三三兩兩地結伴同行湊在一處,語意不明含糊地暗示幾句,也是免不了的。
    這是皇位更迭期間必然會有的事,想管也無從管起。
    便拿陳長史來說,前天晚上和董侍郎一起用晚膳,昨日和刑部楊侍郎眉來眼去,今天晚上又去尋了另外兩個“郡主黨”的官員閑話。
    薑韶華自己倒不必出麵了。省去了諸多麻煩,也不至於惹來鄭太皇太後忌憚不滿。
    “今日感覺怎麽樣?”進了宮室關了門,崔渡迫不及待地問道:“餓不餓?累不累?有沒有想吐的感覺?”
    女子有孕初期,確實格外虛弱。
    薑韶華在人前不露半點聲色,私下裏在自己的夫婿麵前,不必遮掩偽裝,將頭靠在他的胸前:“又餓又累,胃裏翻騰,還好忍得住,沒在人前吐過。”
    崔渡聽得心疼極了,伸手摟住薑韶華,在她耳邊哄道:“你先躺著,我去禦膳房一趟,給你找些好吃的。”
    白日吃饅頭也就算了,晚上總得吃些好的。
    薑韶華沒有拒絕夫婿的殷勤,嗯了一聲,躺到床榻上。頭一沾到枕頭,幾乎立刻就睡著了。
    崔渡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回來,見她已經睡著了,又是一陣心疼。
    正猶豫著要不要叫醒,薑韶華已嗅著飯菜香氣睜了眼。
    “你別下榻,”崔渡將飯菜端到床榻邊,在椅子上擺好:“張口,我喂你吃。”
    薑韶華失笑:“哪有這麽誇張,我就是稍微有些疲累,還沒到要人伺候吃喝的地步。”
    崔渡做出一副可憐樣:“我做不了別的,隻能照顧你衣食起居吃喝。你好歹給我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
    薑韶華又被逗樂了:“貧嘴!”
    一勺熱粥已到了嘴邊。
    薑韶華張口,熱粥進了口中,滑落進肚。然後一個素三鮮的包子又遞到了嘴邊。
    一個喂,一個吃,很快將一大碗熱粥三個包子兩碟小菜吃得幹幹淨淨。
    隻有平時飯量的一半。
    崔渡忍不住歎口氣:“什麽時候你胃口能恢複如常?”
    薑韶華輕聲笑道:“算算日子,應該快有三個月了。三個月便能坐穩胎相,慢慢就沒那麽難受了。胃口很快便會好起來。”
    這語氣口吻,一聽就是有過懷孕生育的經驗,不慌不忙。愈發顯出乍然做了父親的崔渡手忙腳亂。
    崔渡先鬆口氣,然後低聲道:“從未聽你說過孩子的事。”
    薑韶華唇角笑容頓了一頓。
    崔渡頓時後悔不已,恨不得將脫口而出的話收回來:“我胡言亂語,你別放在心上。不想提的事,就別說了。”
    薑韶華沉默許久,才輕聲道:“我確實不願再提他。”
    前塵舊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放下了。唯有這一樁,無法釋懷。
    萬幸,她和王瑾不會再做夫妻,那個孽障永遠不會再出生了。
    崔渡立刻道:“那就不說了。”
    薑韶華嗯了一聲。
    崔渡將剩下的包子和米粥吃了,收拾幹淨,端來溫水伺候薑韶華梳洗。
    這些貼身伺候的瑣事,原本都是銀朱荼白的差事。這段日子在宮中,兩個丫鬟都不在,崔渡很自然地接手過來。
    吃飽喝足,懶洋洋地躺在崔渡懷中,薑韶華很快入眠。
    夢境中,出現了一個稚嫩的孩童臉孔,親熱又依戀地喊著:“娘親,不要丟下我。”
    轉瞬,又化作十歲左右的模樣,俊秀的小少年臉孔上有了質疑和令人不快的省視:“娘,他們都說你和鄭丞相餘情未了糾纏不清,這些是不是真的?”
    再然後,便是十六七歲的少年,目中露出鄙夷和憤怒:“你這個不貞婦人,輕浮浪蕩,毀了王家的清名。我爹當年到底是怎麽死的?是不是你聯合鄭宸謀害了我爹?你怎麽還有臉留在王家?為何不去尋你的姘~頭私奔?”
    “這杯酒,你自己喝了,早些上路。來世做豬做狗為牛為馬,因為你根本不配為人不配做一個母親!”
    滾!
    我永遠不會再讓你出現在我麵前。
    “韶華,”熟悉的聲音在耳畔呼喚:“韶華,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薑韶華睜開眼。
    屋子角落裏燃著火燭,罩著燈罩,光線不算明亮。崔渡滿目關切,拿著帕子為她擦拭額上的汗珠:“我去給你倒些溫水。”
    薑韶華定定心神,嗯了一聲。
    喝了半杯溫水,心跳終於恢複平穩。
    崔渡一個字都沒問,輕輕撫著薑韶華的後背:“離天亮還有一兩個時辰,你再睡會兒吧!”
    薑韶華閉上眼,卻已沒了睡意。她靠著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深夜靜謐安寧,兩個人的心也似貼到了一起。
    “前世我嫁給了王瑾。”薑韶華依舊閉著眼睛,聲音低如呢喃:“成親不久我就有了身孕。兒子三歲那年,王瑾意外身亡。我成了寡婦。”
    短短幾句話,如春雷般在崔渡耳邊炸響。
    崔渡按捺住心裏的震驚,低頭看向薑韶華。
    薑韶華慢慢睜開眼睛,和崔渡對視,聲音平靜:“那一年,我二十歲,正是女子韶華之齡。鄭宸的妻子難產而死,他盼著我改嫁,王家上下也等著我改嫁離去。所有人都以為,我一定會拋下孩子和舊情人在一起。”
    “我舍不得兒子,拒絕了鄭宸,留在了王家。”
    “鄭宸心中不甘,在王家安插眼線,故意放出謠言。王家內外愛嚼舌的,都說我和鄭宸不清不楚。孩子一日日長大,竟然聽信這些流言蜚語,對我生出怨懟……”
    薑韶華終於將埋藏了多年的隱秘過往說了出來,聲音始終平靜。就連神情,也和平日相差無幾。
    崔渡卻在這樣的平靜淡漠中,品味出了難以言喻的痛苦。
    一個付出所有的母親,遭遇了兒子的背叛。這是世間至高的悲哀!
    他的心似被細細的尖針刺了一下,情難自禁地將她攬入懷中:“一切都過去了。”
    薑韶華身體微微顫了一顫,手悄然落在小腹上:“崔渡,我……我大概做不了一個好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