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甚至比其他人還要來得更早些。
    這片子有沈氏影業的投資, 也有幾個配角角色選了尖峰的藝人，她出現在這裏倒也正常，但整個劇組都是宿寧做主, 她來不來的, 也改變不了什麽。
    朱嵐主要是想看一看, 這個先前被她看不上的資源如今變成了什麽樣子, 宿寧的選擇結果又如何。
    她來的時候看到了季墨惟兩人，還挑了挑眉，心想宿寧居然沒有找自己公司親生的黎楚過來，找了這兩位, 不知道是為了收買人心, 還是強行塞進來刷臉。
    季墨惟一看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懶得解釋這都是他們自己選的路。
    他覺得越和宿寧相處，就越覺得宿總根本沒有這些人想的這麽複雜, 不過是因材施教認真考慮個人意願的實際情況，想這麽多幹什麽。
    葉秋心還沒到，這兩位先試鏡, 朱嵐看了一眼, 說實話, 有些出乎她意料。
    年輕偶像們的演技如何她心裏有數, 別說表演多優秀, 剛開始連做到咬字台詞清晰都算鶴立雞群了，但這兩位的表現確實不一樣，而且偶像演戲也有自己的優勢, 對形體的控製和麵對鏡頭的學習能力很強。
    這些都是被童非凡惡補出來的, 台詞、動作還有在鏡頭前的站位和表現，有了實踐之後, 進步可以說是突飛猛進。
    剛入行的時候一定要跟對人，宿寧硬要請來童非凡，很多人說大材小用，又說隻是噱頭而已，但現在證明，要求高是真的有用的。
    劇裏的幾個小配角定得很快，不久之後，積雪就來了，因為之前見得不少還合作拍短劇，她和季墨惟兩個人還友好地打了招呼，隨後和剛到的葉秋心握了握手。
    在一幹演員裏，其實葉秋心的臉並不算突出，她是個美人，但娛樂圈的美人太多，在她這一輩的女演員更是競爭激烈，各種作品獎項代言對著打來擂台。
    她相對來說不太出名是真的，特別是網絡聲量不大，很多年輕人都不怎麽認識她。
    葉秋心之前主演的劇都是正劇、曆史劇居多，收視挺高，但本人不怎麽愛營銷也不接什麽商務，隻是悶頭演戲，人的性格看起來也普普通通的，不冷淡，但也沒有過分熱情。
    她飾演女主羅素言，設定是端方持重的世家女，和當朝太子青梅竹馬，隻等著太子守孝期過便嫁入東宮，但老皇帝昏庸迷信天象，父奪子妻強迫入宮，封了她做麗妃娘娘。
    於是，原來立誌要做賢內助夫妻和諧的世家女的世界瞬間崩塌。
    她內心十分厭惡殘暴不仁又風流多情的老皇帝，更不想在後宮爭寵，於是剛開始，新鮮感和清高自傲在後宮獨一份，皇帝要寵著她，甚至是無底線的、超脫常人的寵愛，要星星不給摘月亮，仿佛一篇甜寵文。
    寵妃的日子實在太好過了。
    任何女人，甚至可以說是任何人，都無法在這樣的寵愛中完全無動於衷，女主難免動搖，又恪守規矩，自認為自己守住了底線，但很快，老皇帝又有新人。
    一旦寵愛轉移，差距就來了。
    原來嫉恨她的開始下手，一場普通的局，羅素感頭一回從高空跌入雲端，感受到這鬼地方真正的殘酷。
    原來她不屑一顧的寵愛，是此地保命的本錢。
    幸好這個時候珍月公主出手相救，為她說話，才讓她隻是禁足而已——戲份很重的趙珍月一直是女主這一邊的，是正派裏麵戲份很重的角色，更是在這時候點醒了她。
    這個角色，宿寧是想安排給紀雪的，眼下兩個人試的也是這段戲。
    珍月在給女主上藥。
    羅素言側臉到脖子有一條長長的劃痕，差一點破相，但被罰的卻是她，對方設計陷害巧舌如簧，在皇帝懷裏嚶嚶哭泣，她唯有措手不及。
    對著鏡子坐在那裏的她整個人在微微地顫抖，她的眼淚要掉不掉，蓄在眼眶裏，像是自言自語：“陛下為何不信我？”
    任何人看了這場景都替她難過。
    此時的她仍對自己被汙蔑一事感到委屈，沉浸在悲痛裏，更不知道寵愛為何失去，哭泣著自己從不受自己決定的命運。
    珍月喚她：“娘娘。”
    羅素言聽了這稱呼，像是受了什麽刺激，透過鏡子看珍月的臉。
    “你以前，私底下叫過我皇嫂的，”她道，“我根本不是什麽娘娘……”
    她太想回到以前。
    但珍月打斷了她的話，道：“娘娘，這是宮裏，話不能亂說。”
    於是羅素言閉嘴了。
    她眼眶裏蓄滿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在這個時候流了下來，又道：“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不知道自己從頭到尾做錯了什麽。
    但更讓她心裏難以啟齒的事情在於，她如今不知道是因為進宮痛苦，還是因為皇帝的寵愛失去而茫然失措。
    她一開始分明是因為這樣的寵愛覺得十分恥辱的，可如今在真正吃苦之後，竟然開始懷念以前的日子。而今天，若不是珍月過來，她差點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敷臉的藥也沒有，羅家大小姐一輩子也沒有吃過這樣的苦。
    但身在皇宮中的珍月很清楚，自己的父皇不傻，他知道一切，不是不相信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冤枉的，隻是掌權者新鮮勁一過，又覺得端方的美人沒什麽意思，於是磨一磨她的性子，像馴養什麽動物一樣。
    吃一吃苦頭，以後就不會那樣端著了。
    此事殘酷又真實，但珍月帶來了一個更壞的消息。羅家人是武將世家，父兄都是將軍，邊境戰亂不斷，羅家父兄奉命出征，但半路受到埋伏，急需派兵救援。
    但現在朝堂也亂，即使太子幫忙說話，與羅家一直不對付的蔣丞相那幫人也不肯出兵，更與太子對立，反而拖了又拖，上次在宮中陷害羅素言的便是蔣丞相的女兒儀貴妃，這是私憤，卻也牽扯著朝堂。
    “……娘娘，餘下的時間不多了，前線之事怎麽等得了？唯有您振作起來，才救得了羅家，”珍月道，“本宮實在不願意看到羅家如此下場，邊境危急，這群官場蟲豸卻因為一己私欲……”
    趙珍月是閨閣女兒，卻有憂國憂民之心。
    羅素言家裏雖是武將，但培養女兒卻一直朝著大家閨秀培養的，自小讀女誡女訓，父兄寵愛，恨不得一直養在深宅大院裏，也從沒有叫她承擔任何責任。
    羅素言的第一反應便是：“我？我不行，女子、女子應卑弱……安、安分守己，而且，後宮不能幹政，這是、這是……”
    她語無倫次，原先一直背誦熟練的諸多規矩都在這時候想不起來。
    回蕩在腦子裏的，隻有珍月最後的話：那是騙著娘娘這樣的人玩的。如今，羅家父兄的命，就握在娘娘手裏。”
    珍月不能在這裏多留，怕被人發現，她歎了口氣，留下藥就走了，而羅素言還坐在鏡子前麵，她看了自己側臉敷了藥的疤痕，還能見到明顯的紅痕，無聲地閉了閉眼睛。
    她要違背自己一貫受的教育，做蠱惑皇帝心的妖妃了。
    葉秋心和積雪對完這一段，然後轉過身來，全場寂靜著，一直沒人說話。
    打破這沉默的還是葉秋心開口，她眼眶裏的淚還沒有擦掉，對著導演道：“我覺得這句‘陛下為何不信我’可以挪後一點說，挪到中間這裏，情緒會更自然一點，導演覺得呢？”
    郭寶木看了一下，道：“可以。”
    他們已經開始討論戲，但站在一邊看著的季墨惟和曲守白還沒有回過神來。
    好厲害啊。
    之所以選擇這一段，是因為這段劇情很有代表性。在此之後，羅素言就變了，她原來用作陶冶情操的箏變成了爭寵的工具，一曲飛躍宮牆的溫柔絮語攏回了老皇帝的心，為討她歡心，當即派了兵出去。
    這件事在女主成長的路途中是決定性的節點，老皇帝以為他馴服了一個寵物，但羅素言成功者一回之後，不這麽想。
    她以前覺得，太子已經是很厲害的人，是她曾經視作天的未來丈夫，是天底下最令人敬仰最有能力的人，遲早是要繼承大統的。
    但羅家出事，即使他那樣努力也說不動老皇帝，可自己隻需要得寵後的一句話，如此簡單，如此手到擒來。
    深閨的小姐體會到的不是爭寵有多好，而是權力有多好，男人們不讓她碰的東西，原來這樣美妙。她往後又更清楚地知道，爭寵是間接獲得這個權力，還要看皇位上那男人的顏色，遠沒有自己親自掌控來得痛快。
    這也是宿寧在諸多劇本中選中這一本的原因。
    宅鬥宮鬥劇拍過很多，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也一大堆，這種劇的立意，也就是劇本的根，很重要。女人在宮鬥宅鬥裏可以談愛，但隻是爭愛是無趣的東西，但女人反抗爭權，會有意思的多，倘若能在這樣的劇裏讓觀眾到封建宮廷吃人的本質，便再上一層。
    就算成績不好，他拍出來，至少也是個有意思的對得起自己的作品。
    電視劇不像是電影，也不像是glory那些本來就很短的故事短片可以慢吞吞地磨，六十集的電視劇倘若這麽磨，拍十年都拍不完。
    所以電視劇的劇本需要特別紮實，主要演員也必須要有足夠的經驗才行，才能趕上這樣的節奏，女主必須撐得住。
    葉秋心甚至都沒有換戲服，她穿著休閑裝和積雪演的這一段，幾乎沒有什麽額外是動作，她隻是坐在那裏而已，全靠台詞和表情。
    坐在椅子上一抬眼，她就已經變成了那個破開一層“端方持重”殼的羅素言，臉上的一道紅痕，便是她劃破蛋殼的隱喻。
    積雪也很亮眼，接得住戲，而且她頗有些遇強則強的能力在，葉秋心演話劇出身的，演現場非常強，如此厲害，卻也沒有讓與她對戲的珍月失去光彩。
    但這是好戲，旁邊的人都看得出來。
    季墨惟和曲守白這兩個剛演戲沒多久的新人看到這樣的戲都反複琢磨，朱嵐當然也知道，她是奔著掙錢去的，但這不代表在行業呆了這麽多年的她沒有判斷能力。
    她不知道悅動拍的那些偶像劇是爛戲嗎？
    她比誰都知道，但這個行業就是這樣，但有的時候好劇不掙錢，爛劇才掙錢，很難說的。
    朱嵐是知名的製作人，她行業裏呆了這麽多年，出名當然不僅僅是那幾部偶像劇，她投資過許多叫好又叫座的作品，也慧眼識珠投過票房不高但拿獎的影片，直到現在，她也仍在投資一些可能會賠錢的小眾項目。
    就是因為這曆程，朱嵐才更看得清，質量好，未必能掙大錢，觀眾的選擇是流動的。
    有人覺得藝術性高於一切，但對於朱嵐來說，她自知自己世俗，也從不掩蓋自己的世俗，利益才是永恒的。叫好不叫座，在朱嵐這裏絕對不是最好的選擇，如果一定要選擇的話，她會去投掙錢的爛劇。
    但情人節的電影表現提醒她，倘若觀眾不吃這套了怎麽辦？
    行業的選擇往往是個循環。前幾年很多正劇，於是大眾想吃兩口新鮮的，所以悅動的偶像劇一開始是吃得開的，因為有需求，也捧出了如唐璐璐這樣的流量。
    於是又繼續拍了一批，這兩個月就有新的上映，但成績不盡如人意。
    仿佛觀眾耗盡了耐心，不喜歡這種青春洋溢的，又去追求有品質的作品了。
    盛總那邊本來沒想著這麽撕破臉，臨時換獎項這件事非常冒險，但他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悅動這種公司又不姓盛，倘若做不好，這個位置就要換人。
    資本解決這種頹勢的方式就是控製變量，所以，盛總隻能想到更紅的glory，換一個更紅的流量，換一群粉絲再割一波，好像這件事就會解決了，這是這個圈子裏最常見不過的做法。
    但宿寧不同意。
    頒獎典禮上簡直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也不同意，要不是宿寧連著沈明錚後麵還有沈家，那位盛總真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是做不出。
    資本為了錢瘋魔不是新鮮事，幾十年前港島亂的時候，還有用槍、頂著當紅明星後腦勺拍戲的呢，現在已經溫和多了。
    但朱嵐不像盛總，對方沒有退路，她是有的，論她的能力和地位，嗅到一點風向變化，就立刻開始轉向了，那邊賺不了，她就換條路賺。
    不僅是這一部，她來之前甚至去探班過其他要開的幾部宮鬥宅鬥劇的片場，有幾部都已經開機了，其中不乏當紅流量。
    但不論怎麽在外麵營銷，朱嵐在片場轉了一圈，大致就知道那是什麽樣子。
    光郭寶木這個導演，就已經贏了不少，如果論質感，確實還得是宿寧這邊。
    她想要的，是贏家通吃。
    但現在宿寧不缺投資不缺熱度，再沒什麽能按插、進去的地方，倒是有幾個角色還沒定。
    女主是不用想了，悅動之前是想搶女主的角色，還想改劇本，把原來不怎麽完美的太子角色改掉用來捧年輕演員，但現在就不可能了。
    不過這是群像戲，很多角色也挺出彩，比如說，這個珍月公主，趙珍月。
    看得出戲份很重，而且這是這部劇裏少有的幾乎沒有任何瑕疵的角色，光看宿寧特意為積雪挑了這個便知道了。
    倘若要捧人，要吃一吃這部劇的紅利，這個角色看起來是最好的選擇。
    朱嵐默默看著，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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