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葉未央來這個世界的第五年了。
    她依然會因為沒有衛生巾感到悲傷，並且很想去死一死，也許死了之後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裏，那裏有手機電視，有網絡空調，還有衛生巾和草紙……
    這幾年裏，她一直試圖找到屬於穿越女的金手指，亦或是係統什麽的。可現實教她做人，別說像其他的穿越女一樣發明出什麽青黴素、推行什麽君主立憲製名震四海，她連自己發行的畫冊都不敢署真名，因為一個閨閣姑娘的畫作是不可以流出去的，否則不僅會壞了自己的名聲，還會連累一家子姑娘的清譽。
    女人生在古代真的好痛苦啊！葉未央一邊點著小油燈奮筆疾畫，一邊偷偷提防睡在外間的丫鬟。她已經十五歲了，過不了一年就會被家裏嫁出去了，在這之前，她一定要攢夠銀子，去黑市買一個寡婦的戶籍，然後偷偷南下到芳國去。
    芳國，她心目中的聖地！
    就在葉未央一心為此努力時，她終於遇到了屬於自己的金手指。
    接下來，一切都變得容易、並且順理成章了起來。因為皇帝是女人，她為了保守秘密，不得不立葉未央為後；因為皇帝是女人，她為了以後的身份合理，於是很快采納了葉未央的建議，創辦女校、扶持女官；因為皇帝是女人，她對天下女子的同理心更重，接受度也更強。
    一切都按照葉未央想要的模樣在穩定進行，當女子科舉正式展開、女官也站上朝堂之時，她覺得自己在京城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白洞、白色的明天還在等著她——
    “喵！”
    絨絨被抓痛，忍不住叫了一聲，從雲鯉膝蓋上跳了下去。可雲鯉此時管不了自己的貓兒子，她吃驚問道：“你這麽快就要走了？”
    葉未央道：“本就是想等您徹底穩定下來就走的，現在時機正好，我想四地遊走，宣揚女子讀書論。”
    雲鯉不願意她離開，挽留道：“那也不用走吧……朕給你一個車隊，還有侍衛，你先在周邊遊曆一番，過幾個月再回來……”
    葉未央笑起來：“遊學又不是遊玩，哪能走幾步又回來呢。皇上放心，若是等您生孩子了，無論我在多遠的地方，都一定會回來祝賀。”
    雲鯉心想她這輩子怕是生不出孩子了，葉未央難道一輩子不回來嗎？
    她又道：“那、那周回跟你一起嗎？”
    衛璋和她大婚後，幾乎就完全住在了宮裏，很少傳召周回了。據雲鯉所知，他現在大多數時間都跟在葉未央身後跑，如今葉未央要走，他肯定也會一同離去。
    誰知聽到這個名字後，葉未央沉默片刻，隨即搖搖頭：“他留在京城，不與我同行。”
    啊？
    雲鯉大吃三斤，她眼睛瞪得像銅鈴，大聲問道：“為什麽！”
    因為道不同，沒有必要勉強別人。葉未央有自己的人生目標，周回也有，他曾經立過誓，隻要衛璋在一天，他就永遠不會離開，如今自然也不可能為了葉未央違背誓約。
    葉未央故作輕鬆地笑笑，隻是回答：“這有什麽為什麽，分手了唄。”
    雲鯉：“什麽叫分手……”
    “就是割袍斷義。”葉未央解釋：“我說過，我不會嫁給這裏的任何一名男子，和他成家生子，做一個普通婦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拖著周回這樣的大好青年虛度青春，倒不如彼此放手，我走我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
    可你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讓周回過獨木橋，像是要把他從橋上推下去啊。
    雲鯉不敢說話了，她隻能答應葉未央的辭呈，給了她一塊雲紋龍頭的金牌，又拍了一隊護衛沿路保護，淚汪汪把人送走了。
    送行當天，周回沒有出現。葉未央走後的第三天，他跟沒事人一樣出任務去了。
    抓不到人，雲鯉根本沒辦法講和，她隻好去問衛璋。
    誰知衛璋要她別管，還說葉未央是個不負責任又心狠的女人，氣得雲鯉又和他大吵一架，把他的枕頭丟到了書房裏，結果不僅沒把人趕下龍床，還累的自己在書房那張描金大桌上躺了小半宿，第二天起來，腰都快斷了。
    算了算了，她再也不管了！
    然而葉未央也確實心狠，她說到做到，離開京城之後足足四年，她隻回來了兩次。
    一次是葉為安和褚意棠生孩子，一次是雲鯉生孩子。每次回來，周回都“有事未回”，葉未央從一開始的希冀等待，到現在的期望全無，她甚至自嘲地想著，也許自己下一次回京，就是周回生孩子了……
    夜間本就行路難，一行人想在天亮前趕到下一座城池，故而馬蹄聲不斷，一路疾行。當地的車夫為了趕時間拿賞錢，甚至不走官道，走的是一條鄉間小道。
    直到密林中出現一雙雙綠色眼睛，侍衛們發現不對勁了。
    那車夫拚命催馬狂奔，侍衛們也紛紛拔刀相迎。葉未央在車裏被顛得左右亂撞，她穩住身形，跌跌撞撞爬出車廂，正好看見車夫用刀割斷了車廂和馬兒之間的繩索，一個飛身上馬，棄車逃走。
    “喂！”
    葉未央睜大眼，那車夫搶走馬之後並不往前奔，而是調轉方向往旁邊的密林中跑去。葉未央一開始以為他是為了躲避狼群，可定睛一看，卻發現前方竟然是一處絕壁！
    難怪那車夫要換方向跑！
    盡管沒了馬的牽引，可慣性讓車廂離馬後並未停止，繼續前行。葉未央幾次想跳車，可車速還是太快，她現在跳下去必然會摔斷雙腿，淪為狼群的腹中餐。
    就在她思索是摔成肉醬慘，還是葬身狼肚更慘時，幾根火箭忽然從不遠處射來，逼退了那些追上來的狼。接著，一股大力拉住即將墜崖的馬車，險險將車停住。
    可就算這樣，葉未央的處境也不容樂觀。
    盡管沒有掉下去，但馬車的前半截車廂已經懸空吊在崖壁外頭，隻有後半截在地麵上，葉未央剛好趴在車轅上，此時整個身子都是騰空的。
    巨大的衝擊使她忍不住勾起雙腿，可就這樣一動，車身便劇烈晃動起來，嚇得她輕呼一聲縮在原地。
    又是幾聲箭羽破空的聲音，幾聲狼嚎慘叫聲後，前方陷入詭異的安靜。
    葉未央不敢動，她也不知道是誰救了自己，正準備輕聲問一問時，一聲利器刺入肉體的悶響聲傳來，群狼發出威脅的嗚鳴聲，而救自己的那人也發出一聲悶哼。
    好熟悉的聲音，葉未央腦子炸了。
    “周回！”葉未央崩潰了：“你有病吧！該出現的時候不出現，不該出現的時候亂出現，你能不能滾啊！”
    她一激動，車廂免不了又晃動了幾下。周回咬牙吼道：“你能不能別動了！這種時候你還不消停嗎！”
    果然是他！
    這一瞬間，葉未央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既希望在死前見一見那人，又擔心他置身險境，隻好大喊道：“你才是個瘋子，神經病！四年前我們就分手了，你現在跑來裝什麽好人！”
    周回和狼群對峙，還得單手拉住車廂，居然還有能分心和葉未央說話。他咬牙切齒道：“你這個瘋女人講不講良心，是，我是跟你分手了，但這四年我也沒少管過你一次，現在多這一次，也算不上什麽！”
    什麽？
    葉未央一臉驚愕，聽到周回說著：“你不是總覺得我給你壓力嗎，你不是不想成親嗎，行，那我就這樣跟著你就好。四年了，你感受到過壓力嗎！”
    沒、沒有。
    也不知道是周回的暗衛工作做得好，還是葉未央神經大條，這四年，她竟然真的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任何人跟著自己。但現在知道了一切，很多之前覺得奇怪的事情便有了答案。
    為什麽她的遊學路會進行得如此順利；為什麽很多一開始不願意見她的地方官員會在第二天改變想法，鼻青臉腫地將她迎為座上賓；為什麽這一路上，她從未遇見過刺客或者山匪……
    他竟然一直都默默跟著自己，隻是為了不給自己製造壓力？
    “你真是有病極了！”葉未央沒被狼嚇哭，沒被死亡嚇哭，倒是被一個傻子給氣哭了。她抹了一把眼淚，盡量穩住聲音道：“你別管我了，你鬆手回去吧。”
    “我不管你誰管你？”周回覺得右臂劇痛，巨大的拉扯感讓他的胳膊幾乎脫臼。可他不能鬆手，這車上載著他喜歡的女人，若是鬆手，就是親手送她去死。
    揮動左臂，他又砍死一條撲上來的狼，喘著粗氣道：“你聽著，我還沒死，你就不會死。你給我老老實實趴著，再亂動，我便把你手腳都打斷，一路扛回京城裏，讓你這個‘葉先生’再也不能亂跑！”
    他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很疲憊了。
    葉未央知道周回是個倔脾氣，認定的事情便絕對不會改變。他小時候發過誓，會永遠跟隨衛璋，於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違背誓言；他給自己許下承諾，答應不會給她壓力，於是偷偷摸摸跟隨保護四年，始終不露麵；而他現在又說什麽，隻要他不死，便保證自己不死，葉未央清楚，這不是說說而已。
    怎麽會有人倔成這樣，跟蠢驢似的！葉未央哭著哭著又笑了，她突然覺得什麽空調wifi衛生巾都不算什麽了，如果可以選擇，她願意留在這裏，和一個倔驢在一起。
    “喂。”她喊了周回一聲：“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講過的許多武俠故事？”
    周回罵道：“這時候你還講什麽故事……”
    葉未央突然覺得心情很輕鬆，她慢慢鬆開了抱著車轅的手臂。
    “你還記得嗎，很多高手就是掉落懸崖才有了奇遇，學會武功秘籍成為一代大俠。”
    葉未央的聲音似乎很輕，又似乎很遠，飄飄緲緲的，驚得周回忍不住回頭。
    “再見啦，周回，我也要去找屬於我的奇遇了。別再管我了，我啊，本就不屬於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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