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相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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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莫凡的家,在武恒城,眼前的街巷輪廓早已被翻新的樓宇切割得支離破碎。
陳莫凡看著四周完全陌生的環境,萬幸那些歪歪扭扭的路牌還守著老名字。憑著褪色的記憶碎片和路人支支吾吾的指引,陳莫凡終於找到了記憶中的那扇家門麵前。
家門的鑰匙早在洛北省曆經生死時就已經遺失了。陳莫凡站在門前,指尖觸碰門上斑駁的鏽跡,隻感覺抬起的手前所未有的沉重。
武恒城陰沉的雲層低垂,飄著細雨,雨水帶著刺骨的寒冷淌過他的肩頭。
饒是陳莫凡如今的體質早已無懼寒暑,但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唉~”
悠長的歎息,陳莫凡最終還是收回了手指,把提了一路的袋子輕輕掛在了門把手上。
然而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的瞬間,門軸發出“吱呀”一聲**。
銀發且略顯老態的婦人疑惑地開門,看見門外正往自家門把手上掛東西的年輕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用一種幾乎不敢置信的語氣:“兒……”
話音未落,陳莫凡瞳孔裏,戾炎驟然騰起,婦人眼裏的欣喜像被冰水澆過,瞬間凝住成一片茫然。
“朱姐你好,我是廠裏的小唐啊,前兩年我師傅陳工他不是退休了嘛,我這也發了點小財,剛好今天有空,想著來拜訪一下。”陳莫凡說道。
屋裏正嘩嘩清洗著什麽東西的水聲突然停了。
一道威嚴的聲音從屋內響起:“外麵誰啊,老婆子?”
聽到這聲音的刹那,陳莫凡身體本能地抖了一下,隨後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是你徒弟小唐!來看你了。”這時,婦人回頭衝著屋裏喊道。
“小徒弟?我哪帶過什麽徒弟,不會是騙子吧!”屋內的聲音帶著警惕與懷疑,緊接著腳步聲咚咚逼近,一位身形瘦削、頭頂發量稀疏的紅臉老漢一臉狐疑地奔了出來。
陳莫凡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眼神微微一閃,但最終,雙眼裏的戾炎翻湧得妖異且熾烈。
“嘿,師傅,您這貴人多忘事啊,不記得我了?您徒弟,小唐!跟您一起時修機床時打下手那個。”
“小唐?……哦哦,小唐啊,快請進請進。”老漢本來還一臉疑惑,但在對上陳莫凡眸子的時刻,那份疑惑便變成了一種理所當然的恍然。
“嗐,你這孩子,來就來唄,還帶啥東西?”他嘟囔著,一邊伸手將門邊掛著的袋子提了進來,目光卻是帶著疑慮在陳莫凡的臉上停留了很久。
趁著陳莫凡換鞋的功夫,老漢將手上的袋子轉移到婦人手中。
兩口子幾十年的默契,婦人立馬明白當家的意思,提著袋子走入裏屋。
老舊的房子客廳內,老漢招呼著陳莫凡做下,熱情地往搪瓷杯裏撮了把粗梗的大葉茶,滾水衝下去還浮著層碎渣。
“不好意思,廠子裏這兩年裏不太景氣,家裏隻有這點茶葉,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老漢打著哈哈招呼著。
陳莫凡接過茶杯輕抿,微澀的茶水在舌尖蔓延。
目光落在茶幾上褪色的老照片上,那是一張全家福——穿著洗得發白工裝的中年男人意氣風發,手搭在還十幾歲的自己頭頂,身旁站著年輕時的妻子。
心口像被熱茶燙了下,尖銳的疼一閃而過,但是眨眼的功夫,那股翻湧的情緒便恢複了平靜。
屋裏的掛鍾還在滴答,牆上的“勞動最光榮”錦旗褪成了淺粉色,一切都和記憶裏疊在一起。
可最後,陳莫凡還是忍下了相認的衝動。
他深刻的知道,自己如今的思想和決定有多麽的危險。
人生不可能每一步都是正確的,但有些路既然選擇了,就容不得再迷茫回頭。
世人常常軟弱,無法忍耐寂寞、孤獨而去追尋親情、尤其、愛情,來填充自己心靈。有了痛苦就忙於分攤,有了快樂便急於炫耀,甚至為了集體的溫暖,不惜舍棄自我。
但陳莫凡始終記得自己當初為什麽會從這個家離開,那是觀念差異上的無法溝通——當父母的總期望孩子能按部就班的,從自己趟過的路中尋得穩定的“福氣”,卻時常忽略了世界是變化的,路也會變化,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長征。
當理念發生衝突的時候,比起爭吵,適當的距離不是疏遠,反而是另一種更深的理解和尊重。
我理解你的不易,但又怕靠得太近,彼此的呼吸都會變成刀子。
隻不過那時離家闖蕩的陳莫凡,內心還帶著少年人的迷茫。
而如今,他的目光,如磐石般堅硬,他的心,早已不再搖擺,哪怕麵對過往的溫暖與傷痛交織。
父子之間沒有仇恨。
隻是啊,我一旦停下腳步,那些犧牲,那些希望,又將與誰訴說?
陳莫凡清晰的明白在自己沒有成長到足以庇護一切之前,為了那點所謂的溫暖就把軟肋亮給敵人看,隻會牽連身邊重要之人。
眼見父母臉色雖有風霜卻無病容,衣食等各方麵,都還過得下去,陳莫凡最後也就放下了心。
他平淡地笑了笑,道:
“師傅瞧您這話說的,哪有徒弟嫌棄師傅的,當年要不是您教我看圖紙,我現在還在工地搬磚呢。倒是您,退休生活挺滋潤吧?”
“還沒退休哩。”陳父說道。
“啊,您不是早都到年齡了嗎?”陳莫凡訝然,“哪怕是按新政的65歲退休,您去年也到歲數了呀。”
“嗨,你說的那都老黃曆了,兩年前政策又更新了,現在為了搞什麽銀發經濟,退休歲數又延到70歲了,我這把老骨頭還得再發光個三四年呢。倒是小唐你,年紀輕輕的,怎麽連這都沒有記清啊。”
“哈哈,我這不這兩年在外麵做點小買賣嘛,國內的政策確實記得有些岔了。”陳莫凡伸手撓了撓後腦勺。
“嘿,你這孩子,做生意的人哪能連這都能記岔。”陳父笑罵道。
隨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分鍾的家長裏短,直到陳母從屋裏喊陳父幫忙拿下東西的呼喚傳來,陳父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衝陳莫凡擺了擺手,“你先坐著,快到飯點了,留下來吃個便餐。”
陳莫凡微微一笑,道:“那就不客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