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 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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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見春出了府邸,腦中開始浮現起禦史大人唐進離離世那天的事。
    那時,皇帝高臥龍床,病勢每況愈下。
    臘月初八,東海水軍遇襲,南靖候李正被困平陽。消息傳入都城,一時間民心惶惶。
    那夜禦史府的內閣小院不同往常,凜冽的寒風,從內閣護窗外呼嘯而過,尖厲刺耳。內閣的大殿之上,一席垂簾將老督主唐進離與這狂瀾的世外隔絕開來。
    殿外風雪肆虐,簾內人奄奄一息。
    突然,唐進離的呼吸急促起來,喘息間大殿寒風更甚,原本伏拜大殿中的人們也顧不上規矩禮儀,紛紛抬起頭來,關切地望向簾內,臉上隱憂難掩,卻無人敢出聲。
    此時遠處踱步而來一少年,他一襲紫色錦衣,身姿飄渺,黑發流瀉肩頭,微微閃著光澤。
    紫紗隨風蕩漾,廣袖無風自起,龍行虎步,風姿乃世間少有。
    少年輕輕掠過沉寂的大殿,緩緩走近紗簾。
    簾內人許是感受到了來人的氣息,身子猛烈一震,竟咳出一口血,眉宇間一時汗珠淋漓,雙手顫顫巍巍。
    “爹,孩兒來了。”少年撩開紗簾,跪在榻前,伸手撫上榻上人,他望著唐進離血色盡褪的臉終是沒忍住,淚落頰畔。
    內閣之中,眾人按長幼次第跪伏在金磚鋪就的大殿上,屏息凝神。
    榻上人氣息微弱,他抬起手無力地揮了揮,少年知會地靠他更近一些。
    “禦史府不可一日無主。”唐進離從懷中掏出了一枚閃著琥珀色微光的玉佩,他的手抖得厲害,艱難地朝著少年遞去。
    少年顫顫巍巍地接過玉佩,好像完成了神聖的交接儀式。
    唐進離轉向大殿上的眾人,張了張嘴,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如此嚐試了數次,方才能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內閣大殿之上,無人喘一口氣,無人發一點聲,全都靜默著耐心等待老督主接下來的交代。
    “得我令,從今往後,”唐進離的每一個詞都像是含了血珠子一般艱難地在口裏囁嚅,“我兒唐見春......便是,便是我禦史府的新督主!”
    “臣等恭賀少督主即位!”眾人鄭重俯身,盈盈拜下,一時間大殿餘聲繚繞,回音不絕。
    “見春,一定要將刑法大權盡數攬於麾下,禦史府方能百年永存。”
    談及百年永存四字,唐進離孱弱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輕微得幾乎難以捕捉,“如此,也算是沒有辜負你娘的囑托。”
    “我這一生,無愧蒼生,無愧黎民,若說對誰不起,便是你的娘親……”像是隱忍著巨大的痛楚,唐進離剛剛平複的眉尖又驟然蹙起,一隻蒼白荏弱的手撫上心口。
    “督主!”眾人喚他。
    唐進離緩緩舒出一口氣:“不礙事。”
    柳絮一般的雪,在窗外流轉,追逐。來時纖塵不染,落時點塵不驚。宛若小花,玲瓏剔透,無一重樣。
    唐進離眼前一片朦朧,片刻,忽而聽聞水聲響動,再定睛一看,卻見一葉扁舟從叢林中飄了出來,船尾一個女子持漿蕩舟,長發及腰,全身白衣,發髻上束了一條金帶,白雪一映,仙氣飄飄。
    時光如斯,歲暮殘年,雪花一片片,隨寒風輕舞曼妙,他再次睜開明目,好似回光返照,輕輕問道:“今夕何夕?”
    少年哽咽著沒有回答,隻是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大雪紛飛,禦史府老督主唐進離病逝。
    新任督主唐見春站在大殿之上,長長的身影落在眾人腳下,他麵上的肅穆威嚴與姣好的麵容判若兩人。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琥珀色玉佩,沉聲道:“提司腰牌在上,禦史府聽令。”
    眾人伏地跪拜。
    “丁卯元月,督主病逝,”少年嘴角露出滲人的微笑,“卻並非病逝,乃是暗殺。”
    殿下跪著的皆是禦史府的老人,久經官場,一下子明白了小孩的用意。
    他們臉上一陣青綠,督府內的元老祖宗廖海憂心忡忡地站出了列,神色焦慌:“恕老臣惶恐,道一句不敬之言。”
    少年恭謹行禮:“還請叔父指教。”
    “少督主年幼,行事須得三思!”廖海向殿旁移了幾步,“老督主病逝,乃天上地下的大事,如何能夠謊瞞聖上?饒是督主之意是想要將髒水往內廷潑一潑,可證據從何而來?倘若事情一旦敗露,日後朝廷追究起來,禦史府又當如何應對?”
    “況且,禦史府自建立以來皆是勤勤懇懇監察百官,從無任何不忠不誠,這番欺上瞞下,是要被訂在恥辱柱上,受盡天下唾棄的!”
    眾行司聞言,自覺有理,皆重重附身拜下,齊聲道:“望少督主三思!”
    少年臉上浮起一抹輕微的笑意,朝孟生賢恭謹作揖:“叔父不必心憂,小侄自會處理好一切。”
    眾人驚駭朝少年一望。
    此時,趙言站不住了,上前道:“好歹是老督主鐵鞭下教導出來的,絕不會如那些個內廷六部的雜碎一般愚蠢至極。”
    他看了一眼廖海,“如今新督主上任,監行督也算是改天換地,咱們這些老家夥也不該瞎摻和了,廖大人道是不是這個理?”
    見廖海頭也不抬,他有些氣惱:“大小姐當年一鼓作氣,排除千難萬阻方才創立了禦史府,從此天下刑權三分,我禦史府獨占一分,是何等光耀?”
    他指著護窗外的山巒,“當年我們兄弟幾個,許下了多少拯救蒼生,顛倒朝綱的承諾,你可都忘了?如今那個破皇帝,弄到朝野上下黑氣沉沉,邊境各地民不聊生,你可還知自己忠心的是個什麽東西!”
    廖海緊張得胡須顫抖:“老十一,你怎能講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這話被有心人聽去了,可是要株連九族的!糊塗啊!”
    趙言眼下氣急,哪顧得了這麽多,他悶著臉:“南靖候被困平陽數月,糧草運不進,老皇帝又病臥床榻,兩耳不聞朝中事,朝中之事全聽老妖後之言,即使我等有一萬個忠心,如何能振興朝野?”
    他擺手,“這忠心還不如喂狗!”
    廖海費力地站起身子,拐杖一扔,吼道:“荒唐!”
    他晃晃悠悠地朝大堂走去,“隻要我這把老骨頭還活著,決不能允許你們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見無人應和他,他頓覺心中苦澀:“你們今天這番離經叛道,如何對得起大小姐的在天之靈!”
    唐見春上前幾步,輕輕拍了拍廖海弓著的背,含笑道:“大小姐若還在世,她的旨意恐怕不是叔父這般。”
    他不緊不慢,一雙眼睛死水微瀾,“也許娘親希望孩兒將老太後抽筋剝皮亦說不定呢。”
    語不驚人死不休。
    眾人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恍如這話是天外來音,與他一臉和善的笑容毫無關係。
    大殿一瞬間安靜,連風吹樹葉與雪花輕輕摩挲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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