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張九齡來信 一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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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末, 正是伏暑天。豔陽炙烤著整個嶺南大地,稻穀在熱風吹拂中翻湧著,遙遙望去, 宛若起伏的金色海浪。
    潮陽縣新興鄉的田間,各家各戶的農人們戴了笠帽,彎著腰用鐮一把一把收割著已經成熟的稻子。稻穗低頭, 將要成熟的時候, 水田裏便不會再蓄水了, 到鄉裏收割這幾日,田地都差不多幹了,挽起褲腿便能落腳進去。
    農戶們各自在田間忙活一陣兒, 趁著倒碗水喝的工夫, 有意無意地看向隴間地頭, 交頭接耳起來。
    “哎, 娘,咱鄉裏還是頭一次見這麽多差吏呢”
    老婦人順著兒子的視線瞧去,不遠處樹蔭下,正立著將近二十位縣府的胥吏。
    她一口氣喝光整碗水, 借著袖子抹抹嘴,低聲催促兒子“今歲不比往年,縣府的差爺們奉李縣尹之命特意趕來,就是要看著咱們新興鄉收了一丈地上的稻子, 好親自計量呢不管咋說,這李縣尹都不會害咱們, 抓緊幹活兒,莫要拖後腿”
    鄉民們抽空閑談這麽幾句,再幹起活來, 比往日愈發帶勁兒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知道,施用縣府化肥的稻子產量究竟是多了還是少了若是少了,縣尹準備給他們補糧食還是銀錢若是多了,那可真真是天大的喜事
    新興鄉的耆老被兒子攙扶著,顫顫巍巍也立在隴上。
    今日這收割清算,就是從他家開始的。
    午後,耆老所在的村舍附近,一丈地的糧都已經收割得差不多了。鄉民們自發用拌桶給稻穀脫粒後,便用竹籮筐將稻穀全都裝上,交給胥吏開始進行清量。
    田間萬籟俱寂,隻有熱風吹在計算的胥吏臉上,使得額間的汗水順著滴落在竹筐內。
    不知過了多久,這人忽而麵露狂喜,高聲呼喊道“多了糧多了每畝比去年多出足足一石有餘”
    底下的鄉人們聽到這聲通報,靜了片刻,驟然炸開了鍋。
    “那要這麽算,這施了肥的地豈不是畝產都能奔著四石往上走了”
    “我記得,江南道的富戶田莊上,那侍弄得好的良田也才畝產兩石三鬥吧大唐境內都沒見過畝產四石的”1
    “潮陽縣這回要跟著李縣尹過上好日子了”
    田埂間一陣歡呼,連著打瞌睡的胥吏們也精神為之一振。
    潮陽縣的小吏早就沒什麽油水可撈了,新縣令到任之前,周縣丞眼瞅著縣衙揭不開鍋,差點連他們的月錢都拖欠下來。這回,親眼見證李縣尹與七娘子大顯神威,這幫胥吏們都激動地熱淚盈眶。
    誰家不是過日子啊,胥吏也是人,也操心吃穿用度,養不起妻小高堂,如何為民做事
    這幫流外見識過太多任縣令,都是四年任期一滿就想方設法地跑了。這還是頭一位沉下心從農務入手的縣尹。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除過那幾個豪奢家安插進來的眼線,其餘人似乎都開始對新任縣尹期待起來。
    有人開口吆喝
    “繼續收,收稻挑擔,喊號子了”
    “對加把勁,好讓差爺們早些回縣府稟報喜訊呐”
    田間一片喜慶,帶著希望的幼苗徐徐衝破了凍土,在鄉民們心中生根發芽。
    新興鄉收稻,一丈地大豐收的事情很快在十裏八村傳頌開。
    這年頭,百姓們茶餘飯後也沒幾個八卦可聊,除過村頭東家長,便是村尾西家短。這幾日,各家各戶卻空前一致地討論著同一件事
    “聽說了嗎新興鄉用過縣尹的肥料後,稻子能畝產四石,賽過江南嘞”
    老百姓們樸實得很,對自己能夠獲利的事情,總是帶著幾分歡喜敬畏。因而這事在縣中傳了幾日,便衍生出神話版本
    “李縣尹是富貴人家的郎君,本就不該吃這份苦。定是得了菩薩指點,才來咱們這窮鄉僻壤救苦救難呐。”
    “那可不,連縣尹家的女兒都是得了點化,才弄出這新肥料”
    一傳十,十傳百,等李白在縣衙得知此事,七娘已經被神化成了菩薩身邊的神仙童子。
    李白一口茶噴出來“什麽神仙童子,每日裏淨琢磨著撿破爛,收糞汙”
    於主簿聞言也樂得不行,但想到七娘的肥料當真有奇效,又覺得鄉民們說的不無道理。
    他一開口,心就偏到姥姥家“縣尹此言差矣,咱們城中都知道,撿破爛、收糞汙的是縣尹您,七娘子是研製出了肥料的大功臣,怕是不能相提並論。”
    李白看戲的笑容逐漸凝固。憋了半晌,才咬牙擠出一句“於翁倒是很偏疼七娘。”
    於主簿將手上的詔令寫完,起身呈到李白桌案前,這才笑嗬嗬道“縣尹言重了,下官一心追隨縣尹,愛屋及烏罷了。”
    李白仰頭,皮笑肉不笑地接下遞來的布告。
    趁著輿論鬧大,這布告上的內容才是他們要做的正事。
    於主簿手書的這份“召農工商令”,是他們以新興鄉的畝產作引,廣發布告,請潮陽縣及周邊縣城的逃戶、隱戶前來安家,重建新潮陽。
    這就像是官府公布的一份“招聘啟事”。
    它不止針對農業勞動力,也同時兼顧了工商業的需求。怕工匠商戶破壞農業發展,七娘還特意提醒李白,設下了工商戶落戶的比例。
    於主簿不禁感歎“向來隻聽說哪位節度使求賢若渴,廣發招賢令招攬有才之士,下官還是頭一次見,把農工商當賢士禮遇的。”
    李白笑了笑“士農工商,這念出來雖有排序,但想要叫潮陽縣越來越好,卻是誰的力量都缺不了。在張都督與本官這裏,這四者隻有長短,並無高下。”
    他垂著眸,一邊與於主簿搭話,一邊通讀閱覽手中的布告內容。平心而論,於主簿這小老頭兒並無幾分唐人看中的才情。他這篇文用詞淺顯直白,毫無修飾。但就是這樣一份布告,卻叫李白讀出了為官者的真摯。
    或許,這才是百姓能看得懂、有誠意的好政令。
    李白簽了文和印,雙手將布告遞給於主簿“於翁所書,叫李白受教了。”
    於主簿頓了一瞬,又露出往日那副長滿笑紋的麵孔“這是縣尹命下官發的布告,下官可不敢攬功。等這布告一張貼出去,隻怕周縣丞那頭便要代替潮陽望族,找您談談了。”
    李白被於主簿話裏的謹慎推托氣笑了。
    合著當地豪奢一找上門來,這小老頭兒就準備裝個沒事人,把棘手事都丟給他來擔著
    李白屢遭人際滑鐵盧,越品越不對味,便涼涼嘲諷“於翁倒是比七娘賣我還要快。”
    於主簿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了,嘿嘿笑著,隻裝作聽不懂這話。李白還想打兩句機鋒,外頭卻有門事狂奔進明堂,跪地稟告。
    “縣尹,廣州大都督府的傳信使到了,說是張都督有親筆書信給您。”
    李白聞言,連忙起身帶著於主簿往縣府公堂上迎接來使。
    張九齡到任廣州已經有段日子了,李白在潮陽忙得焦頭爛額,一直也沒分出心神前去問詢;再者,張九齡算是嶺南道的頭把交椅,而他隻是個縣令,越過潮州刺史與張都督互通書信,這不是找事兒嘛。
    這回張九齡主動找上門,李白自然心切,想要探問對方近日如何。
    李白急匆匆到了前頭公堂,才發現七娘已經先一步到了。平日裏招貓逗狗的調皮孩子今日倒是乖巧,給來使搬了座椅,奉上熱茶,還嘴甜的一個勁兒誇讚人家長得好看。
    李白這個當阿耶的老臉一紅,連忙上前將七娘提溜到身後“小女疏於管教頑劣不堪,有冒犯之處,還請上使莫要見怪。”
    七娘貓貓探頭“才沒有呢,我隻是想問張家阿翁身子好不好,上回譚娘子要帶我去廣州玩兒,看阿耶需要人照顧,我才忍住沒去的。”
    李白低聲“行了吧,咱倆誰照顧誰啊。”
    七娘呲牙,還想跟師父狡辯兩句,那位使者卻忽然開口“此行大娘子叮囑了,若李七娘想去廣州小住幾日,可與我同行。”
    七娘當即嘚瑟,不斷用食指戳著李白“你看你看,誒嘿”
    李白“”
    來使又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李白“這是都督托我轉交給李縣尹的信。看過之後,若有什麽話想帶給都督,還請寫個回信,後日我離開潮陽之前呈來。”
    使者又交代幾句,見七娘也猶豫不決,便要她再琢磨一日,出了縣府去驛站落腳。
    李白將人送走,回到後堂坐下,這才拆了書信。
    “老夫初到廣州,陛下便追加了一道聖旨,要嶺南道各州縣仿照昔年大庾嶺路,修築包括潮州、韶州、郴州、永州、連州、邕州等貫穿東西南北的多條嶺內驛道。潮州至漳州自古便是往來要道,山路難行,此次必定在開鑿之列。老夫思來想去,有意著太白來負責潮漳道諸事項。”2
    李白聽說過大庾嶺路的事情。
    開元四年冬,張九齡因直言曾辭官歸養,於嶺南主持開鑿“大庾嶺路”。正是這條路,打通了嶺南梅關的南北兩道,成為公私販運的一條要道,並使嶺南百姓受益十餘年之久。
    張九齡因為親身帶領征召役夫開山路,手上患了凍瘡,一到冷天就紅癢骨痛,這事兒陛下是知曉的,當年還因此誇讚張九齡有文士風骨。
    而今呢,陛下卻要利用這事懲治他們,為了叫臣子吃些苦頭,帝王竟還願意掏腰包修路。
    李白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對嶺南道的百姓來說,這確實算得上是一樁好事。
    他將張九齡的書信仔細又讀了一遍,才送到燭火底下點燃。等紙灰燃得差不多了,偷偷站在背後看信的七娘悠然開口“師父,你打算怎麽辦啊”
    李白嚇了一跳,回頭敲了七娘的腦門“跟誰學的偷看信件。”
    七娘捂住額頭“我們一起進來的,光明正大看,哪有偷偷。”
    她拉著凳子坐在李白身邊“我聽譚娘子講過這條大庾嶺路的,當年張阿翁修得很艱難,凡是親力親為,師父,你要是修潮漳道,不會也打算這麽辦吧”
    李白斟酌片刻,點點頭“自當效仿都督。”
    七娘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冷漠臉搖了搖頭,當即跳下凳子跑了。
    當日傍晚開始,七娘便把自己關在屋中不出來,許二娘擔心,透過窗外瞧了一眼,發現小女郎竟然在書案前奮筆疾書,麵上還帶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許葭不免有些好笑,臨睡前還叮嚀李白“定是郎君又惹七娘生氣了。明日你去瞧瞧她,免得丫頭生著氣去了廣州,你也愧疚做不好事。”
    李白嘴上嘟囔著“這逆徒早晚得慣壞了”,到了第二日,還是聽話的抽空去尋人。
    他來的不巧,七娘的屋門敞著,不知又帶著阿尋去哪裏瘋。李白在屋中轉了一圈,想起二娘說的“七娘奮筆疾書”之說,又疑心這丫頭在搞什麽鬼,索性走到書案邊瞧了一眼。
    七娘的書桌實在幹淨,經史讀物是一本沒有,除了筆墨,書案正中央隻放著遝新紙,上麵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小字,看墨跡,應當就是昨夜的成果。
    李白挑眉,將這遝宣紙取來,映入眼簾的先是一行小字
    “師父專用,密不外傳。”
    他忍不住笑了,再往下看,剛浮起的笑容便凝固住。
    “不會帶團隊,你就隻能幹到死。”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