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鄉長臉色難看的離開了計生辦。
    雖然他臉色很難看，但卻不得不帶上夏碩，因為縣委組織部專門通知，梅部長要見1見夏碩同誌。
    計生辦距離鄉政府駐地，總共也隻有34百米遠，1路之上王鄉長耷拉著臉，自始至終沒有和夏碩搭腔。
    直到走進鄉政府大院，王鄉長才勉強哼了1聲，故作強硬道：“就算梅部長來檢查，我該遵守的原則還是要遵守，關於你今天開展工作不利的情況，我肯定要向梅部長做出匯報……”
    夏碩沒搭腔！
    確切的說，他現在不敢搭腔。
    他心裏很忐忑。
    麵對王鄉長的敲打時，他可以據理力爭毫不退讓，當時麵對梅部長的突然蒞臨，夏碩卻不由自主的膽戰心驚。
    所有人都以為梅部長是他的後台，唯獨他自己知道這事絕對是個誤會。
    他根本不認識梅部長……
    ……
    可惜事到臨頭，夏碩不敢泄露這個秘密，他隻能強壯鎮定，跟著王鄉長1起走進鄉政府。
    進門之後才發現，院子裏已經站了1大群人，不但鄉黨委成員全都到場，連崔書記也站在人群之中，所有人擺出翹首以盼的姿態，明顯是在等候即將到來的梅部長。
    這些人看到王鄉長回來，並未表現的太過熱切，但是看向後麵跟著的夏碩，則是紛紛親切的招手示意，個個麵帶笑容，仿佛交情深厚。
    甚至就連1把手的崔書記，竟然也主動朝著夏碩招了招手，遠遠的喊道：“小夏同誌，趕緊過來，你等會站在我身邊，1起迎接梅部長蒞臨。”
    麵對崔書記的熱切，夏碩心裏卻1陣發虛，他下意識沿口唾沫，略顯訕訕的道：“我級別實在太低了，不合適跟領導們站在1起吧。”
    哪知崔書記故意臉色1沉，佯裝不悅道：“你這個小夏，我要批評你，雖然你懂的自謙，但是今天不是你自謙的時候，快點過來，站我身邊，梅部長馬上就要到達，你今天的任務是搞好接待……這是任務，不準推辭。”
    夏碩無奈，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他小心翼翼選個不太顯眼位置，心裏打定主意今天1定當個沉默的人。
    可惜崔書記卻麵帶笑意，伸手強行把他拉到了身邊。
    也就在這個時候，隱約聽見遠處傳來喇叭聲，僅僅片刻之後，1輛汽車行駛而至。
    這是1輛老式的吉普，滿滿的全是年代感，從車漆脫落的痕跡可以推測，這輛吉普汽車恐怕已經有些年頭。
    雖然如此，但是在場眾人全都羨慕不已。
    汽車啊！
    這可是汽車！
    整個青山鄉黨委之中，至今還沒有資格配備汽車，僅僅隻有兩輛摩托，已經算是高大上的交通工具。
    和汽車1比，摩托太掉價了，偏偏這事無法攀比，因為這是縣委領導專屬。
    梅部長身為縣委常委，乃是掌管全縣官帽子的實權人物，任何官員都會心裏打怵，卻又在心底渴望能攀附這顆大樹。
    眼見吉普汽車停穩，崔書記連忙快步上前，恭敬拉開車門，微微彎腰迎接，語氣熱切道：“青山鄉黨委全體成員，熱烈歡迎領導蒞臨！”
    梅部長麵帶微笑下車，似乎心情很是不錯，故意調侃1句道：“你這位戰場上的英雄，如今怎麽也學會迎來送往了？我記得今年年初你報道之時，渾身上下還透著鐵血氣息呢！”
    崔書記哈哈1笑，道：“此1時，彼1時，那時候剛從部隊專業，身上難免保留1些習慣。現在在地方上工作半年多，有些不合時宜的習慣必須改掉。”
    梅部長點點頭，稱讚道：“看來你這個書記進入角色很快嘛。”
    聽到領導誇張，崔書記再次笑起來，連連道：“我還做的不夠，有很多地方欠缺，比如某些陋習，懇請領導批評。”
    梅部長仍舊微笑，再次稱讚道：“已經很好了。”
    其實按照年齡來算，梅部長比崔書記小很多，梅部長今年才35歲，崔書記已經40歲掛0，然而官場之中上下尊卑，並不依照年輕大小定論，所以哪怕梅部長年輕，卻可以使用誇讚的語氣。
    反而崔書記要擺出恭敬姿態，時時刻刻都體現出下屬的態度。
    ……
    今日這場迎接，開了1個好頭，梅部長連續和崔書記說了好幾句話，完全可以理解為是對整個青山鄉黨委的滿意。
    於是緊接著，王鄉長也湊了上來。
    作為鄉裏的2把手，他也想在梅部長麵前表現1番，可惜這家夥肚裏沒有墨水，開口就讓梅部長微微皺眉。
    隻見這家夥似乎是想模仿崔書記的豪爽，所以他也故意發出1陣哈哈大笑，道：“梅部長大駕光臨，青山鄉簡直蓬蓽生輝，全縣上下誰都知道，梅部長是個大美人啊，哈哈哈哈。”
    明明是想奉承，聽起來卻很粗鄙。
    梅部長眼中閃過不悅之色，強忍著反感繼續保持微笑，淡淡道：“王鄉長你也很不錯，據說你的工作力度很強硬。”
    這句話已經隱含了批評意味。
    身為鄉裏的2把手，領導卻說你工作態度很強硬，如果細細1品味，分明是批評你不配合1把手的工作。
    官場語言，越是級別高越是點到為止，梅部長這番淡淡點評，其實已經是很嚴重的表態。
    眾目睽睽之下，王鄉長的臉色很尷尬。
    幸好梅部長沒有繼續批評，明顯是給基層的官員留些顏麵，這位知性的女子仍舊麵帶微笑，目光看向在場所有迎接的人，語氣溫和道：“天氣很熱，大家別在院裏站著了，都進屋吧，該忙工作忙工作。”
    明明她是客人，卻能發號施令，原因很簡單，她是在場所有人的領導。
    既然領導發話，眾人自然不敢不聽，於是各自裝作忙碌，乖乖聽話走回各自的辦公室。
    唯有崔書記和王鄉長留下，因為他倆必須全程陪同領導。
    夏碩原本也想趁著機會，偷偷溜號找個地方躲起來，哪知崔書記忽然伸手，直接將他1把拽在身邊。
    崔書記不但將夏碩拽在身邊，而且還刻意往前推了推，笑著對梅部長道：“領導您看看，這就是我們青山鄉剛剛入職的公務員，半個月前那場考試，這小子考了個第1名。”
    “他叫夏碩，老家是農村的，但是年輕人有股子不服輸的精神，通過3年時間攻讀了大學文憑。”
    “這次公務員考試之後，他入職的地方是計生辦，由於工作能力突出，上任第1天就被定為副主任。”
    “小夥子很有幹勁啊！”
    “據說今天1大清早就去農村做工作去了。”
    表麵上聽起來，這些話毫無異常。
    但是話裏話外，全都是暗示之意。
    崔書記的這番話意思，無非是向梅部長隱晦邀功：‘您瞅瞅，這是您罩著的人吧，我已經領會您上次打來電話的意圖，直接幫他解決了副股級的待遇。’
    官場之中，點到為止，尤其涉及人情，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明示。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這1刻的梅部長似乎有些異常。
    隻見她目光直直盯著夏碩，似乎有種透人心弦的色彩，足足好半晌過去，方才意味深長的道：“原來你就是夏碩，果然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好好工作，前途遠大。”
    站在旁邊的崔書記明顯1懵。
    他怔怔看著眼前1幕，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他分析沒錯的話，梅部長這是擺明車馬在給夏碩站台啊。
    曆來官場之中涉及提拔之事，領導全都是模棱兩可的含混之詞，為什麽對於夏碩，卻是直接說出前途遠大這種詞？
    “莫非，梅部長和夏碩有極為親近的親戚關係，否則，1個縣委組織部長絕不會如此明示。”
    崔書記在心裏不斷揣測，暗暗已經下定了決心，隻要遇到合適時機，他立馬把夏碩提拔成為正股級。
    旁邊王鄉長卻臉色難堪，目光之中閃爍著陰沉。
    梅部長當麵誇讚夏碩，甚至說出前途遠大這種詞，隻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出梅部長在給夏碩站台。
    這事若是發生在昨天，王鄉長絕對會打蛇隨棍上，偏偏他今天在計生辦裏敲打過夏碩，甚至公開宣稱要停掉夏碩的職務。
    1邊是縣委組織部長的誇讚，1邊是他這個鄉長的宣稱，兩相對比之下，他成了跳梁小醜。
    如果眼前這1幕傳揚出去，鄉黨委成員肯定會做出選擇，到時候他這個鄉長的宣稱，將會成為青山鄉的1個大笑話。
    “不行，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幾乎在瞬息之間，王鄉長已經做出決斷，他必須施加阻撓，必須說1些不利於夏碩的言辭。
    做出這個決斷之後，王鄉長腦筋迅速轉動，很快便急急開口，故意裝作無奈的道：“小夏同誌確實有幹勁，可惜年輕人終究容易犯錯誤，比如今天，他在鬆林村就犯了1個原則性錯誤。”
    這話說出之後，崔書記頓時臉色1變。
    梅部長則是麵色不變，反而像是略顯好奇的問道：“是麽？夏碩犯了什麽錯？”
    王鄉長故意裝作嚴肅，語氣恨鐵不成鋼的道：“他明明圍堵了1個超生戶，結果卻把人給放跑了，梅部長您可能不知道，那個超生戶很嚴重啊，連續生了5個閨女，竟然還準備繼續再生……如果繼續再生，超生數量將會達到5個。5個啊，梅部長您應該明白這事的嚴重性。”
    梅部長的臉色漸漸變為嚴肅。
    這位1臉知性溫雅的女子，這1刻目光顯出淩厲色彩，盯著夏碩問道：“你知不知道超生5個孩子，將會意味著什麽樣的結局？”
    麵對組織部長的逼視，夏碩隻能硬著頭皮回答，低聲道：“我明白，這事將會成為全省計生工作的落後典型。”
    但他緊跟著就做出解釋，聲音也變的昂揚起來，大聲道：“雖然如此，我不後悔，固然我犯了原則性錯誤，可我心裏卻沒有自責。如果再給我1次機會，我仍舊會選擇放走劉老根1家。”
    王鄉長趁機佯裝大怒，道：“你這是無組織無紀律。”
    崔書記則是急忙補救，道：“夏碩畢竟年輕，犯點小錯不算嚴重，這不是原則性錯誤，也不是刻意性錯誤。”
    12把手，態度迥異，1個語帶指責，1個出聲維護。
    反而梅部長麵色不再嚴肅，並且眼神之中再次顯出好奇色彩，語氣溫柔的問夏碩道：“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為什麽要放走那家超生戶。”
    這種溫柔的語氣，出自1位組織部長的口吻，直接讓崔書記和王鄉長1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遠處屋裏探頭探腦的鄉黨委成員們，這1刻同樣也都是感覺腦袋1陣發懵。
    老天爺，夏碩到底是梅部長的什麽親戚啊？明明他已經犯了原則性錯誤，梅部長竟然還能保持溫柔的口吻。
    這是鐵了心的撐腰啊。
    ……
    眾人的心中震驚，夏碩根本沒有心思去兼顧。
    這1刻他正在努力組織語言，想要跟梅部長仔細的解釋1番，爭取能夠讓這位組織部長明白，他為什麽放走超生戶劉老根1家。
    但他明明想組織語言，話到嘴邊卻感覺說不出來，足足良久之後，無奈1聲歎息。
    最終，他選擇不做任何辯解。
    而是實打實的，說出今天發生的1幕。
    “梅部長，您知道麽，劉老根1家，真的很可憐……”
    伴隨著夏碩的低聲訴述，眾人眼前仿佛出現1副畫麵：
    昏暗狹窄的地窖中，天氣熱的像蒸籠。
    1家人躲在裏麵，麵色驚恐的看著地窖口。
    5個小女孩，瘦的皮包骨頭。
    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跪在地上發出絕望的哀求。
    眼睛通紅的男人，仇恨的盯著外麵……
    夏碩1邊訴述著，1邊輕輕歎息著，而梅部長則是用心傾聽，似乎眉宇之間有種莫名的欣慰。
    當她聽到夏碩訴述到最後，將200塊錢輕輕放在地上，然後默默轉身離開，鬆林村百姓夾道相送……
    仿佛有更清晰的畫麵，仿佛親臨其境1般，梅部長的眉宇之間更加欣慰，突然麵帶微笑的衝著夏碩點點頭。
    “你很不錯，真的不錯。”
    “雖然這件事你犯了工作上的錯，但我認為你沒有犯良心上的錯。”
    “人貴有赤子之心，而你這恰恰是赤子之心。夏碩，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如果你能繼續保持這份對待老百姓的赤子之心，我梅雨可以保證你絕對會前程遠大……”
    “這份保證，既是我梅雨用私人身份的保證，同時，也是我以組織部長做出的保證。”
    伴隨著梅部長的誇讚，整個鄉政府幾乎落針可聞。
    所有人隻覺腦中轟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
    “太離奇了，不可思議，梅部長身為組織部長，竟然連續兩次毫無顧忌的做出明示。”
    她說夏碩的前程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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