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夏碩情緒很差。
    他眼前總是不由自主浮現，劉老根1家躲在地窖的場景。
    那5個麵黃肌瘦的小女孩，瘦的幾乎皮包骨頭，尤其那怯怯的眼神，讓人看了之後心酸。
    夏碩很想幫助這1家人，可他卻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於是心情越來越差，以至於騎車都有些走神。
    小林騎著另1輛自行車，車的後座上馱著小趙，兩個屬下趁著和領導共同趕路的機會，各自都想找些話題和領導加深感情。
    這時候就看出來，人和人的性格不1樣。
    隻見小林1邊蹬著自行車，1邊小心翼翼的試探開口，語帶同情的道：“夏主任，我敬佩您，今天您做的這件事，讓我心裏感觸很深……劉老根1家，真的很可憐，尤其那5個孩子，讓人看了心酸。”
    夏碩默然無語，默默蹬著自己的自行車。
    這時候小趙也開口了，可惜語氣卻比不上小林，隻聽他道：“我也敬佩主任，但我不同情劉老根1家。這種超生戶，骨子裏全是落後思想，明明已經生了5個閨女，為什麽非要生個兒子才罷休？哼，這種人我見的多了，活該全家人1起受窮。這幾年我在計生辦工作，幾乎每個村裏都有這種人……”
    夏碩忽然轉頭，深深的看了1眼小趙。
    但他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僅僅是繼續默默的蹬著自行車。
    直到好幾分鍾過去之後，眼看已經快要回到鄉裏計生辦的駐地，夏碩這才淡淡說了1句，語氣很是平靜的道：“從今天開始，小趙你不用跟著我。”
    小趙明顯1驚，語氣下意識帶著慌張，急急：“夏主任，我……”
    然而夏碩不給他說話機會，直接開口打斷道：“這是為了你好，免得耽誤你前程，原因是今天我做的這件事，很可能會被鄉裏領導問責……”
    夏碩說著停了1停，接著又補充1句：“你應該不願意再跟著我這個被問責的副主任吧。”
    小趙不再說話了，似乎真的在琢磨夏碩會不會被問責，足足好半天過去之後，這小子才訕訕開口說話，道：“那…那我聽您的安排。既然您不讓我以後再跟著您，那我就……”
    很顯然，這小子打退堂鼓了。
    見他做出選擇，夏碩淡然1笑。
    反倒是小林麵色帶怒，怒氣衝衝的道：“趙興，你這是投機分子的行徑。”突然把自行車1停，更加怒氣衝衝的道：“你立刻下車，自己走路回去。我林凡如雖然不是知識分子，但我看不起你這種人物。”
    他說完似乎還不解氣，猛然伸手1推，直接把小趙退下車，再次道：“你走回去，別坐我的車。”
    小趙被弄的麵紅耳赤，忍不住道：“這是計生辦的公用車，你憑什麽不讓我坐？”
    林凡如冷冷1笑：“我姑姑是主任，你信不信我以後治死你。”
    小趙臉色有些變化，眼神明顯變的退縮。
    自始至終，夏碩都沒有插手兩個屬下的糾紛，他繼續騎著自行車，默默無言向前走。
    林凡如看到夏碩已經騎出老遠，於是顧不得再搭理小趙，他直接把小趙撂在原地，自己騎車去追趕夏碩。
    片刻之後，追上夏碩，林凡如的聲音有些忐忑，小聲小氣的問道：“夏主任，我是不是做的有點太過火了？”
    這次夏碩不再沉默，而是鄭重的看了他1眼，道：“從今天開始，你仍舊還是跟著我。”
    林凡如麵帶喜色，深知這是被夏碩認可的緣故。
    他正要開口表達忠心，然而夏碩卻再次開口，問他道：“剛才我聽你說了1句，咱們計生辦的林主任是你姑姑……”
    林凡如頓時又變的忐忑，小聲解釋道：“不是親姑姑，是遠房的姑姑。”
    夏碩點了點頭，再次問道：“你現在還是雇用性質的編製吧。”
    林凡如連忙道：“是的，我確實是雇用性質的編製。咱們青山鄉計生辦的工作人員，全部加起來總共11個人，隻不過擁有正規編製的隻有3人，大多數全是像我1樣的雇用性質。”
    夏碩像是在琢磨什麽，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追問道：“這3個人分別是你姑姑林主任，我，以及那個混子王高德，對不對？”
    林凡如如實回答，道：“是的。”
    夏碩不再說話，騎車繼續往前走。
    直到快要進入計生辦大門的時候，他才突兀又說了1句，叮囑小林道：“你自己多努努力，我也幫你加把勁，配合你的姑姑林主任，爭取幫你弄1個正規編製……”
    林凡如又驚又喜。
    同樣是跟著夏碩出來辦事，小林和小趙的境遇截然不同，小林被夏碩認可，小趙卻被婉拒。
    至於原因，其實簡單，小林擁有同情心，小趙則是鑽營者。
    選誰作為自己鐵杆屬下，夏碩顯然已經深思熟慮。
    ……
    ……
    兩人終於回到計生辦，正準備把自行車送回車棚。
    突然聽到計生辦的辦公室門口1聲冷笑，有人故意很大聲的道：“鄉長前來檢查工作，你們卻私自溜出去偷懶，眼裏還有沒有領導，眼裏還有沒有規章製度？”
    夏碩微微1怔，目光看了過去，發現說話者是王高德的狗腿子，頓時興趣缺缺的不願意搭理。
    如果是王高德挑釁，他也許會嘲諷幾句，但現在隻是王高德的狗腿子，所以他連搭理的心情都欠奉。
    他不搭理對方，是因為不願意和小人爭辯，小林卻主動開口，開始怒斥反擊對方：“你放什麽屁？我們怎麽是溜出去偷懶？明明是去辦事，大老遠的跑了1趟鬆林村。”
    門口那人冷笑，故意尖酸刻薄的道：“說的好聽，也許根本沒去。”
    這貨眼睛滴溜溜轉動，盯著夏碩和小林看了半天，發現兩人兩手空空，頓時臉色顯出興奮，質問道：“既然是去辦事，為什麽沒收到罰款？錢呢？總不能揣在兜裏吧……”
    小林再次怒斥反擊，道：“你每次出去都能收到罰款嗎？”
    自始至終，夏碩1言不發，而是徑直走向辦公室，直接無視這個故意挑釁者。
    無視，是最直白的打臉。
    這人麵色頓時變的十分難堪，忍不住惡狠狠的道：“等會你見了鄉長，我看你還敢不敢擺譜。”
    夏碩恍若未聞，邁步進了辦公室。
    進門之後，發現有人正在朝他招手，低聲暗示道：“夏主任，王鄉長正在林主任辦公室談話，您小心1點，據說鄉長對咱們的工作很不滿。”
    夏碩心知肚明，這絕對是王高德又去告他的狀，所以王鄉長才會前來找茬，故意表達對計生辦工作的不滿。
    “堂堂1個鄉長，真是小肚雞腸。”
    夏碩鄙夷的1笑，輕輕自語了1句。
    這句話的聲音很低，低到隻有跟在他身後的小林能夠聽到，小林明顯有些擔憂，忍不住小聲提醒道：“夏哥……”
    夏碩衝他擺了擺手，微笑道：“別擔心，回你的座位去，該幹啥，就幹啥，如果閑得無聊，就拿報紙看1看。”
    “可是……”小林仍舊有些擔心。
    夏碩再次1笑，道：“雖然鄉長來檢查工作，但是不1定要和每個人談話，你隻是普通人員，我也隻是個副主任，按說，輪不到咱倆。”
    哪知他話音剛落，忽聽屋門口有人嚴肅開口，道：“小夏你這種言論，是很嚴重的懶政思維。怪不得計生辦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對你有所不滿。”
    這種嚴厲的批評語氣，1開口就扣上1頂懶政的大帽子。毋庸置疑，絕對是專門來找茬的王鄉長。
    果不其然，站在門口的赫然是王鄉長。
    在場眾人全都1驚，連忙低頭裝作忙碌。
    小林的眼中流露擔憂之色，小心翼翼給夏碩遞個暗示眼神。
    就在眾人擔心之際，王鄉長已經走了進來，臉色陰沉著，盯著夏碩看，突然開口質問道：“我來檢查工作，為什麽沒看到你在辦公室，上班時間溜號，你這個副主任有沒有黨性原則？”
    夏碩強忍心中怒火，不斷告誡自已要忍住，可惜他畢竟剛剛踏出校門，暫時還達不到唾麵自幹的官場境界。
    所以忍了半天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反駁，大聲道：“請領導注意，我沒有溜號偷懶，今天1大清早，我帶人去了鬆林村……”
    王鄉長仍舊陰沉著臉，再次質問道：“那我再問問你，你去鬆林村幹什麽去了？”
    夏碩毫不遲疑，繼續大聲道：“幹工作。”
    王鄉長冷冷1笑，道：“好，好1個幹工作。既然是幹工作，那麽你的工作成績是什麽？”
    說著不等夏碩開口，沉聲逼問道：“你跟我好好匯報匯報，你這1趟收到多少錢罰款？我最近聽到不少流言，據說你認領了6萬元的任務……”
    鄉鎮級別的領導，作風很難儒雅，這種粗暴式的逼問，其實是1種上不了台麵的敲打。
    雖然是上不了台麵的敲打，但是鄉長畢竟是鄉裏的2把手，按照官場規矩，不服也得受著，領導想要敲打下屬，下屬必須乖乖聽訓。
    但是夏碩難以忍受這種刁難。
    他深深吸了1口氣，再次大聲道：“報告領導，我這1趟沒收到罰款。按照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計生工作不止是收繳罰款。罰款不是目的，控製人口才是根本，所以我們的工作重心，應該是做好超生戶的思想工作。”
    王鄉長大怒，厲聲道：“你這是什麽態度？你這是和領導說話的語氣嗎？”
    夏碩毫不退讓，挺直胸膛道：“報告領導，我就這樣，從小嗓門大，但我爹娘從沒怪過我……”
    王鄉長臉色鐵青，暴怒道：“我不是你爹娘，我是你的領導，你目無領導，我要停你的職。”
    在場眾人噤若寒蟬。
    夏碩卻表現的渾然無懼。
    眼看場麵陷入僵持，匆匆趕來的林主任正要打圓場，哪知也就在這時，忽然計生辦外麵有人高聲呼喊，聲音急切道：“鄉長，鄉長您在嗎？縣委組織部打來電話，通知咱們1個緊急消息。梅部長要來檢查工作，已經啟程在來的路上……”
    喊話這人1邊喊著，1邊急匆匆的跑進來，大聲又道：“電話裏還專門通知，梅部長要見1見夏碩同誌，崔書記聽說您在這裏檢查工作，所以請您順路把夏碩帶回鄉政府。”
    場麵忽然變的詭異起來。
    幾乎所有人，都在憋著笑，偷偷看向王鄉長，心裏暗暗腹誹著。
    你借著檢查的由頭，來這裏找茬敲打夏副主任，卻沒想到夏副主任的後台也來檢查，說不定也是想要敲打敲打你。
    誰都知道，梅部長是夏碩的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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