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明白，夏碩身為幹部其實不需要受這份苦，但他為了去南方銷售鬆菇換回資金，小小年紀就要踏上離家遠行的路。
    自古百姓，人心換人心。
    望著村民們依依不舍的目光，夏碩隻覺得胸口莫名的沉重，他深深的吸了1口氣，遠遠的衝所有人揮手，故意爽朗大笑道：“回去吧，都回去吧。大家放心，這1趟我肯定成功。”
    等我回來之時，必然帶回來資金。
    梅部長站在百姓人群之中，目送夏碩帶著車隊離去的背影。
    恍惚之間，梅部長的目光之中閃爍1抹溫柔，仿佛喃喃自語，輕聲道：“如果我弟弟還活著，應該也像他這個樣子。”
    這1年，1990年，年僅17歲的夏碩身為國家幹部，為了百姓的扶貧工作踏上征程。
    他要遠涉千裏之地，去南方的大城市銷售鬆菇。
    為官1任，造福1方。
    雖然他現在還算不上真正的官，但是村民們已經把他看做父母官。
    ……
    這次去南方，夏碩選的是廣粵。
    自從那位老人在南海邊緣畫了個圈，改革開放已經神州大地開展了十年，北方經濟尚未發達，南方經濟已顯紅火。
    比如廣粵這座城市，富人開始慢慢變多，雖然尚未出現億萬身價的巨富，但是萬元戶或者十萬元戶並不鮮見。
    甚至百萬元級別的富豪，偶爾也能從報紙上看到。
    夏碩選擇廣粵的原因有兩點：
    其1，這座城市有著1個很特色的曆史傳統，是什麽呢，是喜愛美食。所謂東西南東中，發財去廣東，其實還有1句話，想吃好東西也要去廣東。
    既然這裏有喜愛美食的傳統，那麽與美食相關的食材就比較容易銷售，而夏碩急於獲取資金帶回去，最佳的選擇自然是廣粵之地。
    其2，這座城市屬於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不但早早的出現了萬元、十萬元甚至百萬元的富豪，就連普通的市民家庭也大多存有1些閑錢。
    家有閑錢，意味著有消費能力，消費能力很重要，意味著能不能快速的把鬆菇賣出去。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梅部長給夏碩的建議是去京城。但是夏碩為了求快，最終選擇了廣粵。
    從青山鄉到廣粵，路途3500多裏，如此長途跋涉，隻能乘坐火車。這年代的火車已經有了臥鋪，然而夏碩選擇了廉價的綠皮車。
    雖然他是扶貧小組成員，出差可以報銷所有路費，甚至就連25000斤鬆菇的運輸費，同樣也可以放在扶貧費用之內報銷。但是夏碩深知，自己不是出來享福的，老百姓們給他湊的路費，他決不能敞開手腳胡亂花……
    能省，則省。
    ……
    綠皮車很慢，坐車很辛苦，然而那個年代的辛苦，很多年輕幹部選擇硬抗。
    整整兩天1夜，終於到了廣粵。
    繁華的廣粵火車站，處處透著改革前沿的氣息，放眼1望而去，人流攢動宛如潮水，黑壓壓的人群，全國各地的旅客。
    夏碩夾了夾腋下的公文包，努力在人群之中慢慢的往前擠。
    足足用了十多分鍾，終於算是擠出了車站，隻見潮水1般的人流，化作涓涓細流的小溪，不斷的散入4方，融入了這座城市。
    夏碩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重新轉身走進車站，隻不過他這次走的不再是旅客通道，而是寫有‘托運貨物專用’字樣的另1條通道。
    相比於剛才的旅客通道，這邊的貨運通道並不擁擠，然而等他到達接貨窗口的時候，才發現這裏其實也有黑壓壓的人群。
    夏碩望著這黑壓壓的人群，發現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托運單，窗口麵前已經排了很長很長的隊5，任何人想要插隊都會招來怒視和謾罵。
    此時乃是夏秋交接之際，天氣又悶又熱宛如火爐，夏碩隻感覺自己渾身都在冒汗，襯衫早已濕漉漉的貼在了身上。
    在這種環境下排隊，簡直是1種遭罪，然而夏碩別無它法，隻能乖乖的排在隊5後麵慢慢往前挪。
    突然就在這時，1個漂亮的少女湊過來，臉色神神秘秘，壓低聲音問他：“靚仔，你想不想加塞？”
    靚仔？
    加塞？
    夏碩微微1怔，隨即滿臉警惕，反問道：“在這種地方也能加塞？幾百號人能把我罵死吧？你是幹啥的？莫非有內部關係……”
    漂亮少女嘻嘻1笑，再次壓低聲音道：“你別管我有沒有內部關係，也別問我用什麽特殊的辦法，總之我隻問你1句話，你想不想早早的辦完事？”
    夏碩見她說的底氣十足，頓時猜測這女人肯定有關係，連忙道：“隻要你能幫忙，我當然願意加塞。”
    他說到這裏突然1停，想起1個最關鍵的問題，急忙又道：“費用怎麽算？貴了我可掏不起。”
    漂亮少女並不直接回答，而是先打量夏碩的穿著，然後才問道：“你托運了多少貨物過來？我是按照托運數量收費的。如果是貴重物品，額外還要加收1點。”
    夏碩從包裏掏出托運單，如實道：“總共隻有25000斤，單子上寫的是12.5噸。”
    漂亮少女追問1句：“是貴重物品不？”
    夏碩急忙搖頭，故意苦笑道：“貴啥啊，全是不值錢的山貨。”
    然而少女卻1臉不信，目光滴溜溜的不斷轉動，十分精明的道：“貨離鄉貴，人離鄉賤，你既然從大老遠的地方托運山貨過來，那麽這東西的價值肯定不會太便宜。”
    夏碩見她如此精明，無奈隻能歎了口氣，道：“我們那裏十分貧困，老百姓的生活太苦。這些蘑菇全是山裏采的，運到這邊是想賣了換點錢。”
    他說著看向少女，滿臉誠懇又道：“至於它的價格如何，其實我並不清楚。因為我不是商人，而是鄉裏的扶貧幹部。”
    “我這是第1次來廣粵，賣蘑菇是我的任務，以此改變民生，帶領百姓脫貧。”
    “這位妹子，現在你明白了吧，如果你要的費用太高，我真的掏不起這份錢。”
    “其實也不是掏不起，而是不舍得掏。因為我花的每1分錢，都是家鄉百姓的脫貧錢。”
    夏碩說到這裏，臉色更加誠懇，再次道：“我們那裏，真的很窮。”
    漂亮少女的目光不斷閃動，顯然是在分析夏碩有沒有說謊，足足半晌過去，再次提出質疑，道：“你看起來這麽年輕，不像是政府的幹部！”
    夏碩掏出自己的工作證，然後又掏出蓋了公章的介紹信，反問道：“這玩意總不會造假吧？”
    哪知少女撇了撇嘴，直接搖頭道：“現在都什麽年代了，誰還拿著介紹信出門？工作證也沒啥意義，5塊錢就能辦上1份。”
    夏碩睜大了眼睛，滿是不可思議的道：“這怎麽可能？這不是違法嗎？”
    他反應如此強烈，少女反而笑了，語氣篤定道：“看來你真是第1次來南方，也確實是不了解廣粵這座城市。如今這個年代，1切向錢看齊，隻要能賺到錢，違法蹲大獄的事兒多的很。”
    “行吧，我信你是個扶貧幹部。”
    “看在你為家鄉百姓謀福的份上，我可以在收費的基礎上打7折。”
    少女這麽說，夏碩卻聽不懂，忍不住好奇道：“打7折是什麽意思？”
    9十年代初期，這個詞匯在北方尚未流行，少女頓時又是1笑，解釋道：“打7折就是我主動降價的意思，原本收你1塊現在隻收你7毛，懂了吧？”
    夏碩連忙點頭。
    卻見少女從兜裏掏出1個計算器，伸手在上麵按了幾下，隨即道：“你托運的貨物是山貨，總共重量是25000斤。折合12.5噸，每噸收費100元。”
    夏碩瞪大了眼睛，聲音變的顫抖：“這麽貴？1噸收費100元？妹子有沒有搞錯，我隻是讓你幫忙加塞而已。”
    哪知少女剜了他1眼，略顯不悅的道：“既然收你這個錢，肯定有收錢的道理。你是北方來的，不懂南方的服務理念。我這麽跟你說吧，我提供的服務絕對值這個錢。”
    夏碩皺了皺眉，抱怨道：“啥服務也不能這麽貴啊！照你這個價格算的話，我要支付你1200多塊錢……算了算了，我自己排隊。”
    少女‘噗嗤’1笑，道：“你先別急著拒絕，聽我跟你說說這裏麵的門道，行不行？”
    夏碩微微沉吟1下，心想閑著也是閑著，就算他已經決定排隊不再加塞，但是不妨礙聽聽這女人怎麽說。
    於是點點頭，道：“那行吧，你說說。”
    少女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伸手輕輕拽他1下，低聲道：“這裏不是說話地方，咱們到角落裏再聊。”
    夏碩連忙搖頭，道：“這可不行，我得在這裏排隊。如果跟你去角落裏，我回來後又得重新排。”
    少女‘噗嗤’又是1笑，再次低聲道：“你放心，我保證你不會再回來排隊。聽完我的服務內容之後，你絕對會心甘情願的掏錢。”
    夏碩見她如此底氣十足，心中不免生出濃烈的好奇，左思右想之下，終於點頭答應，道：“行，大不了我浪費1點時間。”
    少女拽著他離開隊5。
    ……
    片刻之後，1處角落。
    隻見少女伸出1根手指，道：“首先我問你第1件事：如果你自己去排隊，自己去窗口辦理托運貨物的接收，那麽等你辦完之後，你下1步準備怎麽辦？”
    夏碩幾乎想都不想，脫口而出回答道：“這還用問？自然是帶著貨物去銷售。”
    少女笑意岑岑，道：“你能保證1天時間賣掉所有的貨物嗎？”
    夏碩頓時1愣！
    少女根本不給他思考時間，繼續又道：“如果你不能保證1天時間賣掉貨物，那麽你這2萬多斤的山貨應該怎麽處理？總不能放在大街上吧，你得找個庫房存起來吧？”
    夏碩呆呆發怔，忍不住喃喃自語：“是啊，得找庫房。”
    猛然他腦中靈光1閃，意識到了少女所說的服務是什麽，連忙問道：“你收的費用裏麵莫非包括幫我安排庫房？”
    少女點了點頭，低聲道：“我可以讓你使用火車站的倉庫，十天之內不會有人找你收費，怎麽樣，這1項服務是不是很值得？”
    夏碩深吸了1口氣，若有所思的道：“你能調用火車站的倉庫，看來果然有著內部關係。”
    少女直接打斷他，語帶暗示的道：“我既然在車站上吃這碗飯，自然有著吃這碗飯的門路。”
    夏碩反過來打斷她，故意裝作心疼花錢，道：“雖說你有內部門路，但這收費還是貴了點。”
    少女頓時微微1笑，抬手1指不遠處的站台，道：“我既然收你費用，提供的服務肯定不止這些。比如車站工人的裝卸和搬運，這件事我同樣要幫你加塞。如果你自己去找裝卸工人，天黑之前別想輪到你的貨。”
    “又比如你初次來到廣粵，人生地不熟兩眼1摸黑，我能指點你去哪裏賣貨最合適，也能提醒你如何防止被人坑。”
    “小帥哥，南方和北方不同呀。”
    “改革開放已經搞了十年，這裏到處充斥著金錢的氣息。有些人為了賺錢，毫不在意違法之事。你隻要稍微1不小心，絕對會被騙走所有的貨。”
    “而我的收費雖然貴了1點，卻能讓你盡快適應這座城市，通過我的服務，解決你的困難。你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就是報紙上所說的雙贏！”
    雙贏？
    夏碩忍不住品味這個詞匯。
    莫名之間，似有1股改革前沿陣地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深有感觸。
    這1刻的夏碩隱隱有所明悟，原來南方的富裕不止是金錢上的富裕，在改革大潮的起伏之中，這裏已經形成了先進的理念，正是由於這份理念，南方遠遠的超過了北方。
    他想到這裏時，眼前忍不住浮現出家鄉的麵貌。家鄉的百姓雖然性情敦厚，但卻少了1份爭踴向上的精氣神。
    所以想要擺脫家鄉的貧困麵貌，想要讓家鄉的百姓們富裕起來，恐怕不止是搞點扶貧產業這麽簡單，而是要兼顧著改變家鄉人的落後思想才行。
    這件事，任重道遠，非手握重權的大官，無法施展這個政治理念。
    這1刻的夏碩，突然渴望升官。
    他渴望能夠手握大權，擁有施政能力的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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