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辛走出皇宮後，並未第一時間返回天壽山。
    他竟找了個客棧換下官袍，穿了一身粗布麻衣，隨後讓跟著的書童先行返回。
    說到底，還是不死心啊。
    經寶珠一番寬慰，心情終究不再悲傷。
    換衣服的目的，隻想著去城南西側王恭廠火藥局看看，看看還有什麽能挽回的。
    一路步行之下，等走到王恭廠火藥局的時候，太陽已幾乎落山。
    李辛終於來到火藥局附近，看著此地依舊熱鬧，一陣無奈。
    京城火藥局，統歸二十監中的兵仗局掌管。
    它設有掌印太監一人，提督軍器庫太監一人，然後便是管理、金書、掌司、寫字，監工、賬房等等職位。
    別看它設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下，規模卻實不小。
    根據曆史記載，此地每年能生產鳥銃萬餘隻，紅夷大炮六十餘門，開花彈和實心彈更是無數。
    局內有工匠數千，時刻儲存大量銅器、鐵器、火藥等戰略物資。
    李辛趕到的時候，這裏依舊熱火朝天。
    原來是寧遠大捷讓整個明廷振奮，認為有了驅逐建奴的希望。
    尤其紅夷大炮的威力，也讓國人第一次認識到熱武器的厲害。
    所以從天啟六年開始，此地便派大量鐵匠，企圖增加產量，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出準備。
    近幾個月來，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甚至兩班倒也不稀罕。
    李辛趕來的時候，這裏已點燃油燈，顯然要通宵忙碌。
    他繞著火藥局走了一圈，心情越發沉重。
    根據曆史資料得知，明日九點之後，這裏將是大爆炸的第二次發生地。
    天降之物帶來的碎片降落在王恭廠火藥局內，當場砸死砸傷工匠無數。
    緊接著引爆裏麵存放的巨量炸藥。
    爆炸越發迅猛，在數秒內席卷整個京城，巨大的衝擊波猶如原子彈爆炸一樣，帶走數萬條鮮活生命。
    相傳此地被瞬間夷為平地，變成一個十幾米深，近千米長的大坑，於崇禎二年才重新建造起來。
    看著碩大的火藥局，看著數以千計的工匠力夫，李辛無奈發現，依舊找不到拯救他們的辦法。
    總不能大喊一聲快跑，明日這裏便要炸成平地？
    沒人會相信自己，他隻會被趕來的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牢牢圍困。
    再敢妖言惑眾，恐怕朱由校和魏忠賢真會起了殺心。
    苦悶間，他卻聽到一陣聲音，引起注意。
    “數量對了！一共六十八枚開花彈，一十三枚實心彈，總數七十一枚，這便貼上封條，拉到貨場去吧……”
    李辛轉頭一看，眉眼亮了一下。
    但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臉落魄，正站在一輛牛車旁清點彈藥數目，寫下封條後粘貼在上麵。
    此人怎麽如此眼熟？
    等等！
    這是……
    孫元化！
    李辛沒想到，在這裏看到了徐光啟的徒弟孫元化。
    其實從天啟四年之後，他在皇陵鎮大興土木之時，徐光啟就被罷官引退，來到天壽山。
    這兩年來一直充當自己副手，學習各類知識，參與皇陵鎮建設。
    李辛記得清楚，徐光啟有個徒弟便是孫元化。
    此人是萬曆四十年舉人，奈何參加會試始終名落孫山。
    放棄科舉一途後，結識徐光啟，和老師一起拜入西洋教派，也成了儒生眼中的另類。
    這人可了不得啊！
    他不像老師徐光啟那樣研究駁雜，隻酷愛西洋火器。
    他是明末最有名的武器專家。
    與其說是徐光啟改造佛郎機大炮，不如說是孫元化一手打造。
    其人對西洋武器已到狂愛程度，不惜加入教派也要學得那些技術。
    在寧遠大捷中，跟隨袁崇煥一起防守建奴，一炮將努爾哈赤轟成重傷。
    努爾哈赤在幾個月後抱憾身亡，開始由皇太極統領後金。
    可以說，此人親手殺了努爾哈赤也不為過。
    隻可惜在崇禎上位後，孫元化錯信手下大將孔有德，對方帶兵叛變，導致登州失守，大量火炮材料和建造技術落於建奴手中。
    自從，八旗兵開始使用火炮攻擊明軍，讓明軍一潰千裏。
    年輕的崇禎帝大怒，根本不聽孫元化解釋，將其斬首示眾。
    明末一代武器專家，就此憾然退場。
    隻不過……
    李辛記得，此人應該在遼東寧遠城擔任主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並且如此落魄？
    他趕緊走了過去，輕輕喊了一聲。
    “初陽兄？”
    嗯？
    剛清點完數量的孫元化，將封條貼好就聽到有人呼喚自己表字。
    孫元化回頭一看，眼睛慢慢瞪的老大。
    這是……
    皇上禦賜的觀山太保，並加封太子太保封禮辛封先生？
    他慌忙扔了手中毛筆，小跑著衝來，一臉欣喜。
    “封先生，您……您怎麽來了這裏？哎呀，又為何穿著一身粗布麻衣？”
    “您要不喊我啊，初陽真認不出來。”
    孫元化不好意思的說著，還要拱手給李辛施禮。
    他曾在天啟四年拜訪過老師，親自去過天壽山，如何不知封先生大名。
    李辛抬手拒絕，也露出笑意。
    “初陽兄，你不是在遼東寧遠城跟著袁崇煥嗎？為何呆在這裏，又成了……火藥局的書記員？”
    孫元化老臉頓時通紅，無奈苦笑。
    “封先生啊，寧遠大捷後，朝廷本應論功行賞，可偏偏袁巡撫和滿桂滿大人、遼東經略王之臣王大人鬧不和。”
    “一番明暗交鋒之下，我倒成了替罪羔羊，被罷官貶職，送到這火藥局戴罪立功……”
    孫元化說的輕鬆，李辛卻知道對方委屈，同時一臉無語。
    兄弟，你真特娘是個背鍋俠。
    明明立下了不世之功，可袁崇煥這個心胸狹隘之輩，一輩子和人鬧不和，竟連累了你。
    幾年後，你手下的孔有德更是將你直接坑死。
    你說你啊，怎麽特娘就這麽倒黴。
    見封先生無語，孫元化卻是個爽朗性子。
    “哎……先生，莫要為我擔憂，這樣也好。”
    “我那幾年忙於戰事，根本顧不上改良鳥銃和紅夷大炮。”
    “此次在寧遠大捷實踐之下，發現有不少缺陷。”
    “到這裏擔任個書記員倒是清閑，正好將大炮改良一下，爭取打出一千五百丈的距離，轟死狗日的建奴……”
    孫元化興奮說著，絲毫沒有頹廢之意。
    可他臉上的落魄，李辛如何看不出來。
    同時歎息。
    若非這些忠貞之士拚了命的挽救大明，大明帝國恐怕早已亡了。
    等等。
    火藥局書記員？
    李辛心中狂喜，似乎找到挽救百姓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