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不記得，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當他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身處於培養皿當中了。
    他在裏麵長大、成熟、逐漸擁有完整的形態。
    “你好。”
    第一次聽到“你好”，也是在培養皿之中。
    他透過厚厚的玻璃，看到那外麵站著一位小女孩，小女孩帶著純真的眼神，揮舞著肉乎乎的小手，和他打著招呼，看著她，感覺心都要化了。
    他湊了過去，把臉貼到了玻璃上，小女孩也不害怕，繼續揮舞著小手。
    “你好。”
    “你好。”他用生澀的話語回複道。
    “你為什麽待在裏麵？”小女孩詢問道。
    “因為這是我的家。”
    他不知道怎麽回答，想了想，隻能說出這個答案。
    “你家好小。”小女孩看了看培養皿，認真地說道。
    這裏的確很小，他也從未在意過，但被人如此認真地點了出來，還是有些難受的。
    他正打算向那小女孩解釋，小女孩就被一雙大手抓住了。
    “你在這裏幹什麽！這是實驗室，出去！”
    大人發現了小女孩，把她抱了出去，培養皿旁再次恢複了平靜。
    直到那打罵的聲音遠去，他都沒有從那聲軟糯的“你好”中掙脫出來，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人類的善意，也是第一次感到內心的顫動。
    後來，那小女孩又溜進來了幾次。
    每次，都會湊到培養皿前，對他說一聲“你好”。
    每次，他們沒有談論多久，小女孩都會被大人抓走。
    在這斷斷續續的交談中，他也了解到了那小女孩的來曆：
    她小名叫作花花，是研究機構大領導的女兒，因為爸爸經常帶她來上班，她就在機構裏亂跑，常常趁著其他研究人員不注意，溜到各個實驗室裏。
    小孩就是這樣，對一切“不允許進入”的地方都充滿了好奇。
    “你被抓住以後，他們會打罵你，你不害怕嗎？”
    “不怕，他們都是嚇唬我。”
    “可我聽到你在哭。”
    “我當然要哭，哭了他們就心軟了，這是我的計謀。”
    “是嗎？”
    “當然是。”花花倔強地說道。
    “你要在裏麵待到什麽時候？”她對著培養皿問道。
    “等到他們要使用我的時候。”
    “怎麽使用？”
    “支付代價。”
    “代價是什麽？”
    花花滿臉懵懂地詢問著，他也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耐心解答著，直到花花再被研究人員發現，抱走。
    這樣的日子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很久，直到花花上學。
    “過幾天我就上學了，放假再來找你。”
    “上學是什麽？”
    “和你在培養皿裏麵一樣，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裏，待上很久。”花花認真地解釋著。
    “這麽難受嗎？那為什麽要上學？”
    “我也不知道，但人類都要上學。”
    “哦，怪不得我不用上學。”
    ……
    花花走了，上學去了，培養皿周圍也變得安靜了，沒人和他說“你好”了。
    他漸漸沉睡了下去，陷入了空虛之中。
    在花花打攪他之前，他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現在隻是回到了之前的狀態罷了。
    但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某天，他又被熟悉的聲音吵醒了。
    “你好！我回來了。”
    他迷迷糊糊地透過玻璃向外看去，才發現花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外麵。
    她長高了許多，聲音也洪亮了不少。
    “我放假了。”
    “上學結束了嗎？”
    “對，好耶！”
    花花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握著拳興奮地說道。
    “還是這裏好玩，學校裏悶悶的，那些家夥什麽都不敢做，隻會看書，老師罵一下身體就直了，一個個的都是懦夫。”
    “不如你。”
    “對，還不如我！”
    花花叉著腰，意氣風發地說道。
    她對著培養皿說了很多自己在學校幹的“大事”：
    帶著同學把課桌搭成城堡、在學校的草坪上弄“麥田怪圈”、把各種顏色的粉筆丟在水杯裏做化學實驗、用綁頭發的彈弓來製作弓箭……
    “學校太無聊了，我隻能找點別的事情做。”
    “你不是說要考試嗎？怎麽還有這麽多時間玩？”
    “考試很簡單，那些東西我都會了。”
    “是因為你太聰明了嗎？”
    “當然！”
    花花被誇得很高興，又和他說了很多學校裏的事情。
    他聽著，仿佛自己也來到了學校，和花花一起度過了一個學期……
    “真有趣啊，要是我也能上學就好了……”
    花花說到興頭上，又被抓走了。
    “下次再來找你！”
    研究人員例行公事地罵了她一頓，她也熟練地擺出了“悔不當初”的樣子，別人一心軟，又把她給放了……
    這個假期很短，但花花又來了很多次。
    每次都是一聲洪亮的“你好”，然後開始絮絮叨叨。
    花花的話很多，思維也很跳脫，從這說到那，什麽都能聊。
    但他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很多從花花口中蹦出來的詞匯，他已經聽不懂了。
    他隻能厚著臉皮向花花請教，花花也不厭煩，耐心地向他解釋著。
    聽著花花的講述，他的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個個美好的畫麵。
    “外麵的世界真精彩。”
    ……
    就這樣，假期結束，花花便去上學。
    放假，就來找他。
    循環往複……
    他半夢半醒，做著上學的美夢。
    花花也越長越高，逐漸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聊天的話題從上學變成了愛情：
    花花喜歡上了一個帥氣的男孩，她想要和男孩考到同一所大學。
    少女懷春，無處訴說，便把一切都傾訴給了他，他也懵懵懂懂地應付著，笨拙而純粹。
    等到了大學，花花與男孩如願地在一起了，她來的次數也逐漸變少。
    這個時候，研究人員已經不會阻攔花花了，甚至還會主動給她開門，讓她進來。
    但花花與他聊天的時間卻越來越少。
    他能感覺到花花有些心不在焉，隻有聊到關於愛情的時候，花花才會願意多聊一會兒。
    所以，他也一直和花花聊著這方麵的事情。
    但這並不能挽留花花，一個封閉在培養皿中的實驗體，終究不懂什麽是愛情，在一次沉悶的交談過後，花花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
    培養皿旁，再也沒有人對他說“你好”。
    周圍黑黑的，什麽都看不到。
    他也沉沉地睡了過去，繼續做著美夢，在花花給他構建的美麗世界裏遊蕩……